萬兵 李紹青



摘要:文章從賦與賦體情書創作(“以文為賦”)中吸取理論營養,以抒情散文名篇《喬布斯情書》的賦體譯文為例,在翻譯實踐中,實現賦體抒情功能和散文審美特征的完美結合,為建構英語抒情散文漢譯理論(“以賦體譯文”)做出努力。
關鍵詞:賦體;抒情散文;以文為賦;以賦體譯文
作為文學體裁,賦既有散文之形,又有詩之韻;作為創作手法,“以文為賦”,既保留詩的情韻,又吸取散文的筆調。喬布斯在結婚廿周年時寫給嬌妻的情書(《喬布斯情書》),文字輕盈,韻味獨具,堪稱英語抒情散文名篇。文章嘗試以賦體漢譯之,探討賦予賦體情書創作理論(“以文為賦”)對于英語抒情散文漢譯理論(“以賦體譯文”)的建構意義,為其漢譯理論研究及批評研究提供洞見。
一、賦體創作中的“以文為賦”歷時性考察
賦,濫觴于先秦,鼎盛于漢魏,變革于唐宋,至明清,才漸成文學品性。其易見處,唯余楚辭印跡——“受命于詩人,而拓宇于楚辭”(《文心雕龍》)。在被譽為漢賦先聲的《賦篇》(荀子)中,句尾用韻,鋪采摛文,對后世散文創作影響巨深。如:
桀紂以亂,湯武以賢。涽涽淑淑,皇皇穆穆……君子以修,以穿室。大參乎天,精微而無形。
在《西都賦》中,班固承繼司馬相如鋪張揚厲的氣勢,突出典雅的文風。有文字為憑:
禮上下而接山川,究休佑之所用,采游音之歡謠,第從臣之嘉頌。于斯之時,都都相望,邑邑相屬。國借十世之基,家承百年之業,士食舊德之名氏,農服先疇之畎畝,商修族世之所鬻,工用高曾之規矩。
漢魏時代,冠冕“建安七子”的曹植,其代表作《洛神賦》,堪稱賦苑中的奇葩,其文借排比,對偶等修辭格,盡顯洛神之美。如:
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仿佛兮若輕云之蔽月,飄搖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咬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綠波。
與曹植并稱的王粲,其抒情名篇《登樓賦》,語言柔曼,情景交融,終成亂世之音。引例為證:
登茲樓以四望兮,聊暇日以銷憂。覽斯宇之所處兮,實顯敞而寡仇。挾清漳之通浦兮,倚曲沮之長洲。背墳衍之廣陸兮,臨皋隰之沃流。
初唐開元,文人沿襲六朝風格,以驕為文。逮及中唐,韓愈、柳宗元倡導古文運動,提倡散文,反對驕文。至宋初,驕文與散句同現。此處,可援引文字。
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漁舟唱晚,響窮彭蠡之濱,雁陣驚寒,聲斷衡陽之浦。(《滕王閣序》)
全石以為底,近岸,卷石底以出,為坻,為嶼,為嵁,為巖。(《小石潭記》)
至若春和景明,波瀾不驚,上下天光,一碧萬項;沙鷗翔集,錦鱗游泳;岸芷汀蘭,郁郁青青。(《岳陽樓記》)
由上觀之,王勃《滕王閣序》、柳宗元《小石潭記》、宋代范仲淹《岳陽樓記》,深受《洛神賦》的影響。這里,值得強調的是,漢賦至魏晉定型于小賦;至南北朝演化成驕賦;至唐宋,轉變為律賦與文賦。
宋代散文家歐陽修“以文為賦”,打破賦和散文的體式隔閡,實現賦的抒情功能和散文的語體特征完美結合,創作聲情并茂、意境深邃的文賦。
初浙瀝以蕭颯,忽奔騰而砰湃,如波濤夜驚,風雨驟至。其觸于物也,鏦鏦錚錚,金鐵皆鳴;又如赴敵之兵,銜枚疾走,不聞號令,但聞人馬之行聲。予謂童子:“此何聲也?汝出視之?!蓖釉唬骸靶窃吗?,明河在天,四無人聲,聲在樹間。”(《秋聲賦》)
研究發現,句法長短,活潑流動,伸縮自如;用韻選擇,相對寬松,“蓋其得韻寬,則波瀾橫溢,泛人旁韻,乍還乍離,出人回合,殆不可拘以常格”(《歐陽修全集》卷五《詩話》)。緣于此,一代文豪蘇軾,取法歐陽公,既打破聲律限制,又保持賦的特征。但觀首段:
清風徐來,水波不興。舉酒屬客,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于東山之上,排徊于斗牛之間。白露橫江,水光接天??v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浩浩乎如馮虛御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赤壁賦》)
清末大家梁啟超,散文創作深受影響,《少年中國說》當屬其代表作。在句法上,以散句為主,其筆勢,其筆調,勃郁頓挫,猶如“萬解泉源”,噴薄而出;凡大筆經行處,參差疏落中,偶見整飭之致。在選韻上,多押韻,易韻快。如:
少年智則國智,少年富則國富;少年強則國強,少年獨立則國獨立;少年自由則國自由;少年進步則國進步;少年勝于歐洲,則國勝于歐洲;少年雄于地球,則國雄于地球……天戴其蒼,地履其黃??v有千古,橫有八荒。前途似海,來日方長。美哉我少年中國,與天不老!壯哉我中國少年,與國無疆?。ā渡倌曛袊f》)
二、賦體情書《怨郎詩》中的“以文為賦”
古往今來,訴說情感的文字(短小精悍的祭文、情書),多以韻文誦之,其長處在于以聲情動人,短處在于難以曲盡細節?!昂献虢M以成文,列錦繡而為質,一經一緯,一宮一商,此賦之跡也”(《西京雜記》卷二)。其中,“文”“質”“宮”“商”者,蓋賦之文字音韻也。
“言之成章為文,文之成聲則為詩,詩與文同謂之言,亦各有體而不相亂”(《懷麓堂集》卷六十四)。緣于此,一代才女卓文君的情書《怨郎詩》,鋪采摛文,以文為賦(“韻散合一”,“驕散結合”)。
(一)《怨郎詩》原文
一朝別后,二地相懸。只說是三四月,又誰知五六年?七弦琴無心彈,八行書無可傳,九連環從中折斷,十里長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系念,萬般無奈把郎怨。
萬語千言說不完,百無聊賴,十依欄桿。重九登高看孤雁,八月仲秋月圓人不圓。七月半,秉燭燒香問蒼天,六月三伏天,人人搖扇我心寒。五月石榴紅似火,偏遇陣陣冷雨澆花端。四月批把未黃,我欲對鏡心意亂。忽匆匆,三月桃花隨水轉。飄零零,二月風箏線兒斷。
(二)“以文為賦”中的聲韻律分析
1.由抑揚組成的平仄律
南北朝文體學家劉勰主張,“凡聲有飛沉,響有雙疊。雙聲隔字而每舛,疊韻雜句而必睽;沉則響發而斷,飛則聲飏不還”。即,字調有清濁平仄之分,聲韻有雙聲疊韻之別。推衍之,平仄說,以飛沉言之。飛指陰清,平聲;沉指陽濁,仄聲。緣于此,清濁平仄,穿插雜陳,聲韻諧美,文采絢然。
為了便于研究,將各分句首字與尾字摘錄如下:
(1)一……后,二……懸。雖……月,誰……年?七……彈,八……傳,九……斷,十……穿。百……想,千……念,萬……怨。
(2)萬……完,百……欄。重……雁,八……圓。七……半,……,六……寒。五……火,……。四……黃,……?!D?!?,二……斷。
特將各分句首字與尾字的字調、平仄比照:
(1)平—仄,仄—平。平—仄,平—平。平—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仄,仄—仄。
(2)仄—平,仄—平。平,仄,平—平。平,仄,……,仄—平。仄—仄……。仄—平,……。……,平—仄,……,仄—仄。
在段(1)與段(2)的文字排列中,上下兩行首字與尾字的平仄分布均衡,錯落有致;一經誦讀,音韻鏗鏘,字正腔圓。如,句子長短參差,整散結合,渾然一體。行文數字,自一二而至千萬,一氣呵成,見段(1);自萬千而至二一,一線牽珠,見段(2)。可見,在“以文為賦”中,異語反復,在客觀上,要求賦文蓄造語勢,具體體現在:段(1)與段(2)中,作者極盡鋪排,曲達其意。
2.由排偶形成的音頓律
音頓律構成賦體文節奏的基礎,違反音頓律的語音鏈,讀來拗口。因此,任何節奏需要時間才能表現,如詩與文中的音韻;其他節奏需要與音頓律相互疊加才能實現。在情書《怨郎詩》中,“一朝/別后,二地/相懸,’;
“七弦琴/無心彈,八行書/無可傳”;“忽/匆匆,三月/桃花/隨水轉,飄/零零,二月/風箏/線兒斷”,均為由排偶句形成音頓律,形成節奏的明證(文中“/”為音頓符號)。全段中有11個子句,每句音步數為兩個,整個句群音步的組合為:“(2+2)+(2+2)+(3+3)+(3+3)+(3+3)+(3+3)+(3+2+2)+(2+2+4)+(1+2)+(1+2)+(2+2+3)”,前后分句組成音頓律。
3.由整散形成的長短律
在《怨郎詩》選段中,存在由整散句形成的長短律:
一朝之后,…… ……,萬般無奈把郎怨。
將句段的長短抽象為:“短一短一長一長。短一短一長一長。短一短一長”。
整體觀之,排偶句與單語句整散交織,錯落有致,終成賦體文的體勢。因為,文章體勢,奇偶為先,凝重多出于偶,流美多出于奇。體雖驕必有奇以振其氣,勢雖散必有偶以植其骨。儀厥錯綜,至為微妙。此之奇偶,即散行句和對偶句。在賦文中,大凡二者兼有之:在散行句中,有句散而意偶和句偶而意偶的。其實,整齊的對偶顯得呆板,犬牙參差方顯美,要用散行句以使它生動;散行句不整齊,要用對偶句以顯得莊重。
4.往復律
(1)一別之后,(2)二地相懸。(3)只說是三旦月,(4)又誰知二立年?(5)七弦琴無心彈,(6)八行書無可傳,(7)九連環從中折斷,(8)十里長亭望眼欲穿。(9)百思想,(10)千系念,(11)萬般無奈把郎怨。
在上段第(1)-(11)處的節奏群中相套著聲韻律,如,從“一”到“萬”,一線串珠,如是而已,由反復格形成賦體文特有的節奏(往復律)。在上下兩段的節奏群層中,同周期音頓律往復出現兩次的有11處,往復出現三次有3處,分別是“陣陣”,“匆匆”,“零零”。
5.重輕律與快慢律
為節省篇幅,選取《怨郎詩》首段,分析其揚抑(重輕)律:
一……后,二……懸。只……月,又……年?七……彈,八……傳,九……斷,十……穿。百……想,千……魚,萬……怨。
每分句首字與尾字的揚抑排列分別為:
揚一抑,抑一揚。揚一抑,揚一抑,揚一揚。揚一揚,抑一抑,揚一揚;抑一抑,揚一抑,抑一抑。
接著,選取最后四個子句,分析其快慢律:
一別—之后,二地—相懸?!汶m說是—三四月,誰又知—五六年。七弦琴—無心彈,八行書—無可傳,九連環—從中—折斷,十里—長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系念,萬般—無奈—把郎怨。
全段中11個子句音步的音節數為:“2+2、2+2、3+3、3+3、3+3、3+3、3+2+2、2+2+4、1+2、1+2、2+2+3”,每個音步的音節數不等,形成快慢律。子句首尾字揚抑排列,如,“揚—抑,抑—揚。揚—抑,揚—揚,揚—揚。揚—揚,抑—抑,揚—揚;抑—抑,揚—抑,抑—抑”音列,產生揚抑(重輕)律。
卓文君借助重輕律和揚抑律連綴文字(以文為賦),讓讀者驚嘆韻文音樂美。悠悠千載,備受青睞,堪稱漢語情書范文。句群合音頓律、重輕律、長短律、平仄律于一體,朗讀時,具有揚抑律(重輕)及快慢律(先快后慢),真正做到意存于聲。
三、《喬布斯情書》漢譯中的“以賦體譯文”
文學翻譯就是再創作。在再創作中,譯者吸取賦文《秋聲賦》《赤壁賦》與賦體情書(《怨郎詩》)創作(“以文為賦”)的理論營養,頓悟賦體文創作靈感和“以文為賦”的為文之道(“韻散合一”與“驕散結合”)。即,在翻譯實踐中,譯者深諳賦體創作中的聲韻律,嫻熟駕馭由抑揚組成的平仄律,由排偶形成的音頓律,由整散形成的長短律,往復律,重輕律與快慢律,創造譯文語言的樂音鏈,形成平仄交錯、聲韻諧律的節奏,實現賦的抒情功能和散文體完美結合。
(一)英語散文原文及“以賦體譯文”
1.英語散文原文
We didn't know much about each other twenty yearsago.We were guided by our intuition.You swept me off myfeet.It was snowing when we got married at the Ahwahnee.Years passed,kids came,good times,hard times,but neverbad times.Our love and respect has endured and grown.We've been through so much together and here we are rightback where we started 20 years ago-older,wiser-withwrinkles on our faces and hearts.We now know many oflife's joys,sufferings,secrets and wonders and we're stillhere together.My feet have never returned to the ground.
2.賦體譯文(《喬布斯情書》)(筆者譯)
(1)二十年前,萍水相逢,心有靈犀結塵緣,令我飄飄然!猶記得,在阿瓦尼結婚時,大雪飛漫天。嘆時光流逝,一晃好多年。
(2)到如今,孩子添膝前??嗬彼崽?,斷無悲傷伴心間。相愛相敬,歷久彌堅;風雨相牽,情深似二十年前。
(3)歲月催人老,皺滿面,連心間,睿智倍添。
知人世,苦樂妙奇,一生相伴,令我雙腳步云天!
(二)《喬布斯情書》“以賦體譯文”中的聲韻律再現
1.由抑揚組成的平仄律
將每個分句中首字與尾字的字調、平仄比照:
(1)仄—平,平—平,平—平,仄—仄。平—仄,仄—平,仄,平。仄—仄,平—平。
(2)仄—平,仄—平。仄—平,仄—平。平—仄,仄—平;平—平,仄—平。
(3)仄—仄,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仄—仄,仄—平。
研究發現,在段(1)、段(2)、段(3)的文字排列中,上中下三行首字與尾字的平仄聲律分布均衡。句子長短相宜,張弛有度。在譯文行文中,三言、四言、五言、六言、七言,儼然具有賦文的行文風范。
2.由整散形成的長短律
在上述賦體譯文中,存在著由整散句形成的長短律(以四言為中間標準):
將句(1)中長短抽象為:“短—長—長—短。短—長—短。短—短”。
將句(2)中長短抽象為:“短—長—短—長。短—短;短—長”。
將句(3)中長短抽象為:“長—短—短—長。短—短;短—長”。
整體觀之,韻文的長短律,由長短相間的各單句連綴而成,行云流水,飄逸自然。
3.往復律
在第(1)—(3)句段的節奏群中,相套著聲韻律,如,從“二十年前”到“如今”,從“交往細節”到“情感抒發”,以賦體譯文,渾然天成。況且,上、中、下三段節奏群中,同周期音頓律往復的有2處,如,“心有靈犀結塵緣”,“斷無悲傷伴心間”;“風雨相牽”,
“一生相伴”;同韻有4處,分別是“前”,“天”,“間”,“年”。首尾呼應有2處,“令我飄飄然”,“令我雙腳步云天”;“二十年前”,“情深似二十年前”,構成節奏回環往復的旋律。
4.重輕律與快慢律
首先,選取賦體譯文,分析揚抑(重輕)律:
(1)二—前,萍—逢,心—緣,令—然!猶—得,在—時,大—天。嘆—逝,一—年。
(2)到—今,孩—前。苦—甜,斷—間。相—敬,歷—堅;風—牽,情—前。
(3)歲—老,皺—面,連—間,眷—添。知—世,苦—奇,——伴,令—天!
三個文段中各分句首字與尾字的揚抑排列分別為:
(1)抑—揚,揚—揚。揚—抑,抑—揚。揚—抑,抑—揚,抑—揚,抑—揚,抑—抑,抑—揚。
(2)抑—揚,揚—揚。抑—揚,抑—揚。揚—抑,抑—揚,揚—揚,抑—揚。
(3)抑—揚,抑—抑,揚—揚,抑—揚。揚—抑,抑—揚,抑—抑,抑—揚。
接著,選取其中子句,分析快慢律:
(1)二十年—前,萍水—相逢,心有—靈犀—結塵緣,令我—飄飄然!猶—記得,在—阿瓦尼—結婚時,大雪—飛—漫天。嘆—時光—流逝,一晃—好多—年。
(2)到—如今,孩子—添—膝前??嗬薄崽?,斷無—悲傷—伴心間。相愛—相敬,歷久—彌堅;風雨—相牽,情深—似—二十年—前。(3)歲月—催—人老,皺—滿面,連—心間,睿智—倍添。知—人世,苦樂—妙奇,一生—相伴,令我—雙腳—步云天!
三段中有9個子句,每句音步數為兩、三個,整個句群音步的組合為:“(2+2+3+2)+(2+3+3)+(3+3);(2+3)+(2+3)+(2+2)+(2+4);(3+2+2+2)+(2+2+2+3)”,前后分句組成音頓律。9個子句音步的音節數為:“3+1、2+2,2+2+3、2+3、1+2,1+3+3、2+1+2,1+2+2,2+2+1;1+2,2+1+2,2+2,2+2+3,2+2,2+2,2+2,2+1+2+1:2+1+2,1+2,1+2,2+2,1+2,2+2,2+2、2+2+3",每個音步數的音節數不等,朗讀起來,節奏有快慢之差別,自然形成了快慢律。
在情書漢譯時,譯者將喬布斯夫妻二十年的愛情交往細節,詳列其中。乍一看,形散而韻實,如,前、緣、然、天、年、前、甜、間、堅、牽、前、面、間、添、伴、天,倏忽間,譯者以賦體澤文,以韻綴文,驕散結合,于是,譯作讀來,宛若一篇音韻優美的賦體文。
(三)余論
1.“以文為賦”與“以賦體譯文”的可通約性
從創作理論來說,一定程度和范圍內文體間的互滲互融,乃文學創新的表現。畢竟文類邊界和位置的存在,從來都不是絕對的、固定的?;蚓売诖?,因為邊界的存在,才有越界的嘗試和創新。無怪乎,古典散文和現代散文,都存在“以文為賦”現象。特別是,部分抒情散文與賦體文的文類邊界,趨于模糊。古典散文,有聲律的講究,但不拘常格。如,宋人作賦,寬韻綴文,多呈現散文之美?,F代散文,雖消弭五言、七言體式,出現口語語調的自然化趨勢,但也有聲律的講究,多呈現出賦文之美。
從漢譯實踐來說,在英語抒情散文中,句式相似,措辭相近,形成回環往復的音韻效果。相應地,譯者將
“good times,hard times”;“joys,sufferings,secrets andwonders”,譯作排偶句:“苦辣酸甜”,“苦樂妙奇”。類似的,將“we've been through so much together andhere”;“and we're still here together”譯作排偶句:“風雨相牽”“一生相伴”,再現散文平衡之美。在音頓律、長短律編織上,譯者在異語反復、用字齊整上,一奇一偶,再現原文對稱與平衡,再現含蘊的飄然之感,實現
“以賦體譯文”。在漢譯散文中,各子句構成長短句,犬牙參互,每音步的音節數不等,形成快慢律。各子句首字、尾字各為揚抑,富于變化,構成音列,產生平仄律。如此譯來,音頓律(快慢律)與平仄律(揚抑律)交織,形成富有張力的語音鏈。從這層意義上,情書(《怨郎詩》)屬于抒懷小賦,與賦作(《秋聲賦》《赤壁賦》),異曲同工(“以文為賦”)。換言之,經過“以賦體譯文”的《喬布斯情書》與《怨郎詩》,短小精悍,異質同構。研究表明,經過整合,“以文為賦”創作理論,可作為“以賦體譯文”翻譯理論,指導并反哺翻譯實踐。本乎此,賦體文“以文為賦”的創作理論與《喬布斯情書》漢譯(“以賦體譯文”)理論具有可通約性。
2.再現抒情散文韻味(“優美”)——“以賦體譯文”
抒情散文的藝術韻味,在于其“優美”特質——清新秀麗(“秀”)與柔婉細膩(“婉”)。其“秀”者,形諸文字,追求一種優雅靜謐的境界,一種輕盈柔和的氛圍,一種麗而不艷、濃而不膩的適度美,如,清風明月、小溪流泉、幽草曲徑。其“婉”者,追求一種藝術內在的精神氣質,一種溫柔平和的心緒,一種優雅嫻靜的情致,如,男女相思、離情別緒、惜春悲秋。為了再現“優美”的抒情韻味,再現其“秀”者——“采采流水、蓬蓬遠春”,再現其“婉”者——“夫妻相思、生離死別”,使譯文具有與原文相同的藝術魅力。在《喬布斯情書》漢譯中,譯者找尋與《秋聲賦》《赤壁賦》,與《怨郎詩》創作的關聯(“以文為賦”),再現涵蘊其中的審美意境(男女情思)(“以賦體譯文”)。
3.對“以賦體譯文”的再思考
自宋以降,凡是散文的積極因素能和賦體散文發生交媾關系,辭賦家將散文的抒情手法和靈活多變的語言形式運用于賦體創作(“以文為賦”)。如此創作,增添了辭賦的審美價值和藝術情趣,凸顯了賦體文的抒情特征。毫無疑義,“以文為賦”豐富了賦體文創作,打破了傳統賦學的文體藩籬和藝術風貌,創造出具有很強文學藝術性的賦作。當然,由于散文中非文學性因素滲透和干擾,在“以文為賦”時,使賦文的文學性下降,從而缺乏藝術感染力,最終會損害賦文的審美質素。基于此,在創作過程中,創作者可以相當的文類(賦體散文),通過平仄律、音頓律、長短律、往復律、重輕律、J決慢律表現之——“以文為賦”。在再創作過程中,漢譯者可以相當的文類(賦體散文),通過平仄律、音頓律、長短律、往復律、重輕律、快慢律再現之——“以賦體譯文”。在表現與再現過程中,平仄律、音頓律、長短律、往復律、重輕律、快慢律等,并非完全是一一映射的,并非完全是形式的對等(formal equivalence),而是靈活的對等(dynamic equivalence)。緣于此,在語音形式、排列形式、語義勾連、主題照應等層面上,譯者講求鋪排造勢,排偶和單句相雜,錯落有致,呈現散文的參差美;控制行文的節奏和速率,與原文基本相隨,有張有弛,不使過疏或過密。為了利于賦體散文的閱讀、欣賞和接受,當下的譯文讀者著眼于文學性的再現和彰顯,實現賦的抒情功能和散文體完美結合。一定程度上,抒情散文的翻譯系于其譯文中辭藻的“出彩”,系于其譯文中抒情韻味的“優美”。為此,譯者必須深諳“以文為賦”之道,汲取含蘊其理論營養,才能嘗試“以賦體譯文”。
概而言之,賦體散文講究對仗、排比、鋪陳、賦興、驕儷、煉字、摹聲。論其形式,端莊整飭呈散文化,聲情并茂現辭賦化。對其創作和翻譯而言,徒蹈形式,乃八股文也,惑于聲形,乃疏于內容,疏于文章精魂也。可見,賦體散文當以“形散神聚”作為第一原則,必備散文的這一核心要素。因此,當代新賦體散文,基于古代賦體散文,但前提條件必是創新。不創新的賦體散文,不是真正的新賦體散文。文章合為時而作,譯文合為時而譯。作為再創作的譯者,以新的賦文翻譯英語抒情散文,迎合了當代部分漢語讀者的閱讀興趣和審美旨趣。
四、結語
文學作品是文學審美與藝術自律的統一體。文學作品感染讀者在于其文學性。因此,文學翻譯在于文學性的再現。在《喬布斯情書》漢譯時,研究者吸取賦體文創作中“以文為賦”的理論營養,通過以賦體漢譯之,再現原文意境(詩化情感),再現原文抒情韻味(“優美”)。賦體漢譯英語短篇抒情散文,當以短句為主,間或交替使用長句,呈現長短律交錯的參差美。譯者置身于原文意境(情感),選用聲韻律(平仄律、音頓律、往復律、重輕律、快慢律),創作節奏優美、音韻和諧的散文賦(“以賦體譯文”),實現“韻散合一”與“驕散結合”。研究表明,《秋聲賦》《赤壁賦》與賦體情書——《怨郎詩》創作理論(“以文為賦”),對于英語抒,1w散文(《喬布斯情書》)漢譯理論(“以賦體譯文”)具有建構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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