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珅
經典的文學作品總是備受青睞,《窮人》在選編進教材的十幾年里常常是各類研討課、比賽課的當紅篇目。確實,該文處處體現文學經典的魅力,譬如對環境的細膩描寫、主人公心理的微妙變化、眾多巧妙的象征手法,還有觸及心靈的對“赤貧”人民悲慘命運的深切同情以及對光輝人性的贊美。當《窮人》教學演繹多年呈現“審美疲勞”時,研討課上又出現了該教學的升級版:基于《窮人》1+N系列的主題閱讀、群文閱讀、互文教學、非連續性文本閱讀……無論哪種形式,《窮人》文本教學都脫不了以“探究性閱讀”起步,一“窮”當先,對文本隱藏著的“窮”的環境描寫進行體悟,然后層層推進達至對挖掘出來的美好人性的歌頌的窠臼。對這些細節的探索,依然是一般讀者都能做到的,倘若以此來衡量作品,仍然無法叫人相信其“經典”所在。
伊塔洛·卡爾維諾在《為什么讀經典》里談到:“經典是每次重讀都像初讀那樣帶來發現的書,經典是即使我們初讀也好像是在重溫的書。”打開《窮人》文本,以一種新的方式重讀,焦點從桑娜夫婦轉移到西蒙上,可以找到經典著作獨特的地方。如果說桑娜一家雖貧窮,至少充滿溫暖和希望,但西蒙的屋子里卻是潮濕陰冷死寂的“絕望”。當貧窮變得“絕望”時,它便真的什么都沒有了。然而,托爾斯泰在西蒙死前給予了一個極具象征意義的特寫,讓我們不得不去觸動:“她頭往后仰著,冰冷發青的臉上顯出死的寧靜,一只蒼白僵硬的手像要抓住什么似的,從稻草鋪上垂下來。”
孩子嗷嗷待哺便失去母親,西蒙怎可“寧靜”地死去?她的手要抓住什么,最終又無力地垂落了?站在人性、母性的角度,我們不難體會西蒙對命運的掙扎,對孩子們無限的不舍和擔憂,所以她會拼命去“抓住”。但是,帶著絕望的她手最終“垂下來”,為什么又留下“寧靜”呢?
托爾斯泰曾說:“如果人能夠把自己的幸福置放到他人的幸福中,就是說愛他人勝過愛自己,那么死亡就不再是生命和幸福的終結,像只為了自己而活著的人所覺得那樣。”于是我們終于明白西蒙面對死亡的“寧靜”不再是恐懼,而是對孩子用盡全力問心無愧的坦然。托翁正是通過西蒙詮釋了自己的生死觀。這便是文字的力量,是托爾斯泰文學著作經典之所在。
《窮人》根據雨果長篇敘事詩《可憐的人們》改編,還原寡婦(西蒙原型)家里的情景:
貧困而死 ,如今淪為披頭散發的幽魂 ,
這是窮人掙扎一生所得到的報償 。
她那發青的手與冰冷灰白的臂膀 ,
從那破床的草墊子上垂落下來 ,
她張嘴的樣子,令人恐怖而悲哀 ,
靈魂在臨去時,正是從這張嘴里 ,
發出上帝能聽見的悲慘死亡的聲息!
相信托爾斯泰閱讀這首詩的時候一定帶著他對于貧窮、對于愛、對于生死的理解,他的改編創作超越了對窮人悲慘命運的樸素同情,站在人性的高度體悟生與死、傳遞真善美,從而使得這一作品具有了普世意義上的價值而成為經典財富。誠如托翁自己說的那樣:“藝術的使命就是把個人從離群和孤單的境地中解脫出來,就在于這樣使個人與其他的人融合在一起。”
經典從來都是創造而不是模仿出來的,更多時候是把一件藝術品變成另外一件藝術品。經典從不跟風趕潮流,永遠按照自己的理想去構建。我們帶著學生讀經典著作,腳步慢一點,思考深一點,視野寬一點,那怕是老掉牙的課文教學,仍然可以創造屬于自己的課堂經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