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亞歷山大大帝閃開的第歐根尼

夢隱

蘇格拉底的學生安提斯泰尼（Antisthenes， 約前435—前370）看透了人世的虛偽，鄙棄功名利祿與榮華富貴，自愿放棄舒適生活，提倡清心寡欲、回歸自然，有點類似于中國的道家。其追隨者被稱為Κυνικο?。這個希臘詞根中含有“狗”的意思，最早被日本人翻譯成“犬儒”（Cynic）。犬儒學派最著名的人物是安提斯泰尼的弟子第歐根尼（Diogenēs，約前412—前323）。 本期封面就是17世紀意大利巴洛克畫家蘭蓋替（Giovanni Battista Langetti，1625—1676）繪制的第歐根尼像。

第歐根尼生于今屬土耳其的西諾普，卒于希臘的科林斯。他的生平事跡已無法詳考，只是留下了一些趣聞軼事，其中最為人樂道的就是亞歷山大大帝慕名來訪的故事。傳說第歐根尼在科林斯時住在一個空酒桶（更有離奇的說法是一個裝殮死人骸骨的泥甕）里，身邊只有一盞油燈和一根棍子，終日與豬狗為伍。不可一世的亞歷山大大帝（Alexander the Great，前356—前323）聽說有這么個怪人，不惜屈尊造訪。亞歷山大找到他的時候，第歐根尼正倚著酒桶曬太陽。亞歷山大問道：“尊敬的哲人，您有什么需要我效勞的嗎？”懶洋洋的第歐根尼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就答道：“請你閃一邊去，不要遮住我的陽光。”還有一個傳說顯然更為夸張，說是亞歷山大之后對隨從們說：“我要不是亞歷山大大帝，就寧可像第歐根尼那樣活著。”

這一故事最早大概出于羅馬作家普魯塔克（Plutarch，46—120）的《希臘羅馬英豪列傳》，后來成了許多藝術家創作的素材。封二圖1是希臘當代雕塑家瓦西雷歐（Achilles Vasileiou）的青銅雕塑《亞歷山大大帝與第歐根尼》，現在放置在科林斯城的一個瀕海廣場上。封二圖2是17世紀弗萊芒畫家德·克雷爾（Gaspar de Crayer，1582—1669）的同一題材油畫，現在收藏于德國的瓦爾拉夫·理查茲（Wallraf-Richartz）博物館。

另有一個來源不甚明了的傳說同樣表達了第歐根尼對權貴的藐視，說是亞歷山大大帝發現第歐根尼全神貫注地盯著一堆人骨，于是問他在找什么東西，第歐根尼回答道：“我想尋找令尊大人（馬其頓國王腓力二世）的遺骨，但是無法將它們與一個奴隸的骨頭區分開來。”

關于第歐根尼的棲身場所，19世紀法國學院派畫家杰羅姆（Jean-Léon Gér?me，1824—1904）的畫作給出了生動的描繪，此畫現藏美國巴爾的摩市沃特斯（Walters）美術館。如封三圖3，半裸的第歐根尼坐在鋪著干草的木桶或泥甕里，手里正在擺弄一盞油燈，4只狗圍在他的身邊，還有一只在其背后的廣場游蕩，遠方依稀可見集市和神廟。

在拉斐爾（Raphael，1483—1520）的杰作《雅典學園》中，第歐根尼被安置在一個非常顯眼的位置（封三圖4）：眾多哲人眾星捧月般地簇擁在柏拉圖與亞里士多德周圍，在他們前方的臺階上，第歐根尼獨自一人斜躺著，旁若無人地讀著自己感興趣的東西。

早期的犬儒學派誕生于古典希臘文明由盛而衰的轉型期，與波斯人的戰爭消耗了希臘人的資源，與斯巴達爭霸的失敗導致雅典城邦民主制度的危機，同時也對公眾心理產生了消極影響。犬儒學派的創始人安提斯泰尼親眼目睹蘇格拉底飲鴆自盡，因此對世事的險惡和人生的幸福有了深刻的反省。他和他的弟子們痛恨人類的放縱，標榜內心的德性，決心摒除一切奢侈和享受，以及文明帶來的奇技淫巧。這種思想對后來的斯多噶主義產生了深遠影響。后期犬儒主義者仍然保持著蔑視權威與世俗的傳統，但是卻日益喪失對自身道德的要求，憤世嫉俗變成玩世不恭與自甘墮落的遁詞。“犬儒主義”在今日已經成了帶有貶義的詞匯。

最后來看出自英國唯美主義畫師沃特豪斯（John William Waterhouse，1849—1917）的圖5：喜歡獵奇的科林斯貴婦們紛至沓來，想要看一眼這位不食人間煙火的哲人到底是個什么模樣。不知怎么回事，看到這幅圖畫，筆者就想起前一陣被人炒成“網紅”的上海人沈先生。平心而論，沈先生愛讀書，談吐也還不俗。他在城市的一個偏僻角落過著拾荒流浪的生活，那是他個人的選擇，沒礙著別人什么事。從流傳出的幾段視頻可以看出，他無意搞行為藝術，更不想被人圍觀和炒作。可是無聊的看客和無良媒體偏偏不放過他，連日來看熱鬧的觀眾蜂擁而至，個別媒體和所謂文化公司派人日夜守候，網上還出現了“大師在流浪，小丑在天堂”的蠱言。更有新奇者，一些妝扮入時的中青年女性花團簇錦般地圍著“沈大師”合影，后來連“沈師母”都現身了。終于，一天清晨，被吃瓜者砸了場子的沈先生失蹤了。

不知道沈先生現在哪里？愿他過得好，流浪、拾荒、讀書，一個人靜悄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