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貽辰
3000萬人“游牧”在縱橫交錯的公路上,無形的經濟大手調控著他們的“四季”和去向,1368.62萬輛卡車是遷徙時最重要的行李。車輪碾過的路線也是經濟脈絡。鋼鐵、煤炭、衣服、柴米油鹽醬醋茶……跟隨他們在960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循環流動,他們是卡車司機。
卡車司機的食物鏈
年輕的卡車司機賈志剛常自嘲卡車司機有時候是“唐僧肉”,偷油賊、碰瓷的、裝卸工、修理工、貨主,誰都想來啃上兩口。
通往煤礦的不知名鄉道上,白天有時會有強行乞討者。因為坑多,卡車開得慢,乞討者就光明正大地站在路中央。要么給錢,要么給煙。運氣再背一點,會碰上突然從岔路開出來的小轎車,一旦蹭上,賈志剛往往會被一把扯下卡車,挨上幾耳光,再被訛上一筆讓他肉疼的錢。
他從不報警,因為“貨不等人”,車子被扣一天的代價他承擔不起——許多卡車司機背負著幾十萬元車貸上路,一個月要還1萬多元。
感知外界的“溫度計”
十幾年過去了,賈志剛車上承載的貨物變了又變。他有自己理解經濟和社會的方式,車廂里的貨物、汽車里程表的數字、行車記錄儀里的路線,正是他感知外界的“溫度計”。
煤炭業“黃金十年”時,卡車的輪胎永遠沾滿了泥巴。最好的年頭是北京奧運會前,很多原材料漲價,賈志剛運了一段時間鐵精粉。那些鐵精粉被運到各大鋼鐵冶煉公司,再變成鋼鐵參與這個國家的基建。
不管貨物如何變化,大趨勢是,“以前貨找人,現在人找貨”。大量新卡車和司機擠進行業,而配送費卻“一年比一年低”。
過去,很多購買了卡車的司機會再雇用一個司機,兩個人輪流開長途。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男性的卡車司機行業,在最近幾年發生了巨變。副駕駛的位置被許多卡嫂甚至“卡兒”(卡車司機的孩子)占據。
開著卡車的“游牧生活”
卡車司機王紅保的妻子回亞軍也坐上了副駕駛的座位,小夫妻買來3米長的鋼圈,焊成一個圓圈,再掛上鋪炕的單子。最后從水箱里抽一根水管出來,裝上30塊錢的塑料噴頭,一個簡易浴室就搭成了。夏天,他們就在等貨的間隙洗澡沖涼。洗完了,妻子趁著水再把衣服洗凈,用這根鋼圈搭上衣服,曬曬太陽,一會兒就干了,“跟家里一樣”。
妻子還把家里的鍋碗瓢盆、液化氣爐灶、高壓鍋全部搬上車,再帶一大堆易于保存的食物,比如臘肉、煎餅。堵車或是卸貨等貨時,他就開始做飯,土豆排骨、蒜薹臘肉、燉魚、燉排骨、餃子,什么都做。
王紅保覺得,妻子的跟車,帶給了他很多變化。他抽煙少了,因為犯困時有妻子陪他“聊聊趣事兒”。經過青藏線時,他開得心驚肉跳,老婆就在旁邊跟沒事人一樣念叨,“這野驢、藏羚羊都在一邊兒跑,車子像開在云里一樣。”
這些有關卡車生活的日常,都被夫妻倆拍成了短視頻。在一個短視頻網站上,王紅保擁有百萬粉絲。他們的粉絲中,很多都是漂在四方的“卡友”。
一天也停不了的馬拉松
他們不習慣用“開車”,而是用“養車”這個詞來形容自己的職業——開4萬多公里就得換輪胎,3萬多公里就得做保養,一年上一次數額不菲的保險……每年卡車的折舊費,林林總總加起來,“停不了,一天也停不了”。那種感覺就像,要跑一場馬拉松,“但一直得用百米沖刺的速度跑完”。
去年底,一對卡車司機夫婦在進藏途中去世了。消息引起了卡車圈的震動,幾十萬卡友為那個破碎的家庭捐款。王紅保的父親看到了消息,等兒子回家,他拿出用塑料袋包了兩層、報紙包了三層的錢,要兒子去買保險。錢是賣了家里的馬才湊出來的,有3萬多元,最多只能上一年的保險。
王紅保小心地收下了那筆錢,又一次上路出發。他說,他會一直開下去,堂堂正正地掙錢養家。
(摘自《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