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鳳儀
“梅子留酸軟齒牙,芭蕉分綠與窗紗。日長睡起無情思,閑看兒童捉柳花。”一首《閑居初夏午睡起》,道盡夏日鄉居之趣。日常之景,亦滿是詩情畫意。
世人都渴望掙脫現實臃腫的肉身,把詩和美的想象框于田野和遠方。殊不知,正如阿蘭·德波頓所言:“自然的最小部分已是無窮?!弊匀恢罒o限,當下亦如此。不需長路漫漫,平常細微之美,因對生活有情而得以彰顯。“不須計較與安排,領取而今現在”的人,生命便常新,當下也可活成遠方。
現代都市繁華熱鬧的背后,是現代人被磨損的內心,他們日益需要一方凈土來解放自己。于是乎,大家不約而同地構筑了一種遠方想象:遠離車水馬龍的鋼筋水泥森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一呼一吸間盡是友善和詩意。遠方擺脫了純粹目的地的物質性,被描繪成心靈自由的庇護所。時下興起的度假村、農家樂迎合了這種“逃離”的想象,“遠方”更是被商業化了。
然而,揭開被距離和想象柔化的面紗,遠方不過是另一種當下,有時甚至是當地人眼中的“茍且”。面對現實的困厄,遠方或許不是桃花源式的救贖。轉一圈回來,世事依舊,不過朋友圈里多了幾張照片而已。
有時過于執著于眺望,不亞于一種逃避。在當下與遠方的輾轉拉扯間,更添疲憊。康斯坦丁·帕烏斯托夫斯基筆下的旅程神秘迷人:女性溫柔的流盼,陌生城市的塔尖,由山巔狂吼的暴雨聯想的詩句。日常的“茍且”,瑣碎的物事,用旅行的心態加以調劑,便成為充滿諸多可能性的“在路上”。其實,這些可能性來源于生活,我們引以為奇的,不過是另一種生活罷了。
與其故作姿態空嘆美無限,人困于當下無法盡得之,不如從當下出發,做一個生活的有心人,勿做毛姆筆下的“心智平庸者”。我們把眼前的茍且與“詩和遠方”斷然分割,其實,所謂界限只是模糊的薄,紗,眼前既有遠方也有茍且。其次,我們把“詩和遠方”具象化了,仿佛詩就是詩歌,遠方就得是一個具體地點。實則遠方更多是一個抽象概念。遠方,可以是心靈的遠方,即使囿于雞零狗碎,也不忘于細微處發現無限美;也可以是一種生活;方式,即使埋頭搜尋地上的六便士,也不忘抬頭看看月亮。
川端康成凌晨醒來,見海棠開得艷麗,不由感嘆自然美是多面的,人無法盡得。這個瘦削的老人,于無人之時盛放的海棠花前,或許猛然驚覺,過去的悲觀掩蓋了多少美的觸手,這些多面的精靈實則夾雜在焦躁難眠的無數個夜晚之間,于是喃喃自語:“看來要好好活著?!?/p>
好好活著,實際上是愛生活。鐵凝寫道:“生活自有其矜持之處,只有奮力擠進生活的深部,你才有資格窺見那些豐饒的景象。”生活的華彩隱于矜持,如張愛玲筆下華美的長袍爬滿虱子。而對生活感情的培養,便是奮力掰開煙熏火燎的一角,走進生活的過程。愛生活,是要對生活動感情的。予之以赤誠,生活自會從細微處讓眼角透亮。
真正愛生活的人,從它的泥濘中生長,作為它的一部分,順應它,挖掘它,與它相融。靜靜聆聽,于是尼采所說“無數細小而美好的聲音”浮現,當下也便有了遠方的無限可能。
很多時候我們傷感人的局限和自然無限,是因為不夠理解,把美的獲取復雜化了,過于詩意化了。真正愛生活的人不會抱怨生活,他們無時無刻不在享受生活。檐下屋角的青苔,也浸滿雨后水鄉的沉郁;當下所行的每一個小小步履,都響著大漠遙遠的駝鈴聲。
羅曼·羅蘭說:“真正的英雄主義,是在認清生活的真相后依舊愛生活。”熱愛生活,把當下活成遠方,也是一種英雄主義。(指導老師:鄔雙)
[簡評]本文對風靡全國的金句“生活不止眼前的茍且,還有詩與遠方”反彈琵琶,提出當下亦有詩意,要“熱愛生活,把當下活成遠方”。以楊萬里的詩歌巧妙入題后,作者分析遠方被熱捧的原因,揭示遠方的實質和人們盲目追求遠方的虛妄,點明當下的價值和獲得當下之美好的條件。條分縷析加上相關名言的恰切引用,文章理性充沛,說服力強,予人啟迪。
[他山之玉]
據《云門廣錄》載,云門禪師曾問僧徒:“我不問你們十五月圓以前如何,我只問十五日以后如何?”僧徒:“不知道?!痹崎T:“日日是好日?!彼纬幕坶_禪師特別為云門的“日日是好日”,寫了一首傳誦千古的詩偈:“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閑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贝夯?、秋月、夏風、冬雪,皆為氣候變化的自然產物,不足為奇,然而在不同的心境之下,所感受的就有別了。春花令人心花怒放,秋月令人心曠神怡,夏風令人暑氣盡除,冬雪令人神朗氣清,這全是境由心生、景由心造。倘若心情欠佳,所見所感就大異其趣了。
美國著名的醫學家奧斯勒教授享年98歲,他的長壽秘訣是:“經常說‘今天最好’?!被钤诋斚拢裉熳詈?。抓住現在,擁抱今天,享受當下,日日是好日,活得心清氣爽,神完氣足,滿面春風,通體舒泰,這大概才是最幸福、最快樂的活法吧?;钤诋斚率且环N全身心地投入人生的生活方式,是說人應該懂得放下,放下過去的煩惱,舍棄未來的憂思,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承擔眼前的這一刻。放下即解脫,放下使人輕松不必負荷。
——王延群《活在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