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又香來糯又糯

杜欣玥

一年四季都有吆喝聲，每一季的吆喝聲都不盡相同。

從前住在鎮上的街里，冬天的清晨，天亮得早時，賣山芋的紅漆三輪車嘎吱嘎吱的聲響便蕩漾在胡同里，像一個跛腳的人穿著木履踩在落葉上，使人暗地里擔心。上小學時，每到有同學被提問但回答不上來時，遇到尖刻一點的老師就會恨恨地說：“站起來跟么（干嘛）的？賣山芋的？”其實賣山芋的人既不憨也不愣，只是太過老實，不像賣冰糖葫蘆的成天循環一首：“糖葫蘆好看它……”賣山芋的人有時也會有幾句吆喝，只是聲音太過普通，像是站起來回答不出問題的學生，囁嚅出一句不打緊的話。然而這平凡聲音里帶著滄桑悲涼，綿柔里帶著剛勁要強，大概是行業相爭的緣故。

“又甜又面的烤山芋——”每個字都被拉長，每個字都抽著臉將皺紋伸到后一個字里，如同一卷分不出紋理的衛生紙。收廢品的人雖然也是這樣的長腔，但他們會刻意地在“收廢品”后加一個“嘍”字，顯得輕快無比，叫人認為他們還沒收太多的廢品，誘惑人們去賣。

賣糖炒栗子的是個精瘦的老人，戴著鍋底灰一樣顏色的鴨舌帽，穿著中山裝，下午五點左右，小學一放學，就停了三輪車在街角賣，他的小孫子趴在三輪車旁的板凳上做作業。有一次，老人去炒米花的那里借糖，中途興許遇到了些大娘大嬸聊了起來。小男孩要看著炒栗子攤，還要叫賣。再晚些時候，天像鍋底一般將燃盡的云屑向下倒，天火燃盡，幾家的煙囪正冒著炊煙，小孩子站在糖炒栗子的鍋后，映得滿臉紅撲撲的，遠遠看去，像是簇擁著滿懷的火光。那帶著紅光的尖尖的小黃臉便是這火心里的一撮軟軟的芯絨。小孩子時不時念叨一句“糖炒栗子——糖炒栗子”，因為生疏便不念那句“甜香甜糯”。小孩喊得很急，還沒有那種世俗的經驗，人流在他的眼里變化著，使他的眼睛格外地亮，黑出來了藍光。只有那滿懷的火光，和沒有做完的《補充習題》鋪在巷口。

小巷里的火熱生活，是另一種生存狀態，像糖炒栗子，香又香來糯又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