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梨花落

盧小夫

風柔了，樹葉嫩了，花兒開了。一夜春風拂過江南，所有的壟壟畝畝綠油油的，軟軟綿綿直油遍了我的心田。暖風拂動柳枝，拂動小草，拂動清波，拂在我的臉龐，通身漸漸熱乎起來。

多么美麗的陽春四月，我張開了雙臂，好想對著遠方呼喊。此時有痛楚溢來，那是醉了后的一種無名的寂寞。我摟一把陽春里薰人的風，捧起一捧溫暖的陽光，擁著這美好的景色，高高地站在梨樹的枝頭，遠眺卻是四顧茫然。

這薰衣草般的季節，是從最粗的那根枝椏的第一個春天里走來；從歲月的巖石縫里長出的第一根根須里走來；是從原野沉睡的夢里走來；從干涸的河床開始漫漲的春潮里走來；是單純的、迷糊的、騷動的、癡情的、全部都已經告別了一一走丟了的、走過了漫長的冬季，又萌動在這個四月。

四月，我在風中曾作過無數的期盼，把梨花盛開的心思，交付與迎面而來的颯颯。

風起于青萍之末，止于草莽之間。自從風起，我就有了夢，有了遠方，有了想象中的白馬王子。你是一襲長風獵獵。我盼著你來擁我入懷，哪怕相吻一刻，我愿隨你到流水，到草叢，到風止的地方。

我撐起了梨樹的枝椏，站在風里等待。幻想一場狂風暴雨的來臨一一暴雨里，蝴蝶飛了，蜜蜂飛了，桃花濕了，再也沒有了飛濺的庸脂俗粉，沒有了迷亂的眼神。

我是一身冰清玉潔，爭春而不爭寵。只要有你，我就有了花事的世界；我的青春，就不會跌落在荏苒的時光里。潔白，方顯我的本色；無瑕，是我的靈魂。只有經過暴雨的洗禮，你才會驀然回首，發現我的美麗無可比擬，才會驚嘆于我“粉痕邑露春含淚，夜色蘢煙月斷魂”。

我的風光，只能清明的風雨中來臨。我羞澀于萬花叢中，欣喜在雷鳴電閃之間。在這個姹紫嫣紅的日子里，萬木爭春，我也要爭來我的春天！

雨后梨花開，我醉了。一朵朵的梨花，似吹響的喇叭，林子里起伏的鳥語正伴奏鴛鴦一曲，如煙如霧的花瓣，似一縷婚紗已披上了我的肩頭。我們再來捻一把春光釀酒，盛于梨花心，干杯！醉在雨后的洞房，堆起千朵的梨花雪被，讓三生只作今朝一吻吧。

愛過，就此一刻。我要把這一季的芳華全部交付在你的風韻里一一此生足矣，笑了浮生三千，笑了桃李滿園；讓這雨水，濕過我的豆蒄年華，潤到我粉嫩的心；待到春去秋來，孕育出青果，掛滿一樹枝頭。

真耶？幻耶？這是眼前的春光嗎？應是一段久遠的歲月吧。待到梨花落，君已成陌路。

一朵桃花，不遲不早，就開在了我尋春的路上。

雨過天晴，身邊已是滿園春色。花兒都在綻放，像一個個叫春的愛戀女子顧盼秋波一一有的已濃妝艷抹，有的還在舞弄一個發型的至微、一片口紅的深淺、一道畫眉的濃淡，躲在苞蕾的閣樓里買弄風騷，秀來秀去。

在這個季節，有了桃花盛開，一朵梨花注定寂寞千年。春天還沒有結束，我的夢就跌落在亂花叢中再無人拾起。

你飽含春風的笑靨，頻頻暗送朵朵的桃花。柳枝搖擺著你嬌健的身姿，層層的林海濤聲激越了我心中的旋律。我無法按奈住春天的渴望，我的心隨風而去，攏一樹煙雨盛開。

你牽著她的手走在花前月下，攜一朵桃花從我的身邊飄過。桃花，用妖艷的眼神瞥我一眼，就和你躲進了"風流"中，只留下一縷余香，芬芳馥郁。

我明白了，“誰人間須臾卻生波折惹情困”。她為何讓你如此癡迷？原來，她莞爾一笑收盡了三春顏色，她的芬芳，粉飾了千年的詩句，她的婀娜身姿是采擷了千蝶的嫵媚。

我的淚滑落花邊，我悄悄地吞下，我扳一片綠葉遮掩我滴血的心。既生瑜，何生亮？命運卻偏偏讓我與桃花同園同世，盛開在同一個季節，我的潔白與她的嫵媚，豈能同日而語？

如果，如果我今世在這個路口，攥不住你飄忽的雙手，我的命運注定無果而凋；我的一往情深，注定葬身于滾滾的紅塵。這難道就是我的屬命嗎？

朵朵的花瓣，飄落在柔嫩的草尖。青青的草葉，嘴邊還掛著吮吸殘留的露珠一一它們搖頭晃腦是多么的可愛，那自得其樂的神情，如襁褓中的嬰兒沐在母愛的懷里，真讓人不忍心離去。此時，只有小草與我相依為命了。我緊緊地粘住小草，把最后的美麗自生自滅于草根。

你的腳步太匆匆，我的等待已無期。我就來蘊一片原野里初春的夢吧，把希望寄托于小草，讓它續我春暖花開……

春江水涌，花落如潮。我聽到了有流水的拍浪聲，隨暖暖的風一波、一波泛過河床干枯的卵石，傳來了亙古的潮起潮落。靜聽河床深處是久旱逢甘露的喜悅，此時該有多少恰似人間侶伴久別的昵喃。流水洗滌了所有塵封的日子，用萬般的柔情撫平了往昔的傷懷一一憤懣的、怨恨的、悲傷的、渴望的，是是非非往事休提了，就"怕流水年華春去渺。

自然萬物，季節輪回，潮落了潮起，花謝了花開。獨我擁有了春天，卻丟了流光。一路上，讓拍岸的春江迭落在無盡的滄海，盛開的粉紅憔悴在荒蕪的桑田；曾經的山盟海誓，打濕了多少醒來的黎明；我所有負重而行的等待，已無法走到重逢的路口。

有人說，給不了你一個世界，又怎么能給你一個春天。有人說，去把紅塵看破。我若看破，蝶為誰舞？花為誰開？千古化蝶是誰的愛情？不息的春江啊，為何奔流？我真羨慕那花蕊上的蜂，草叢中的蝶。

佛說，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換來今生的一次擦肩而過。莫非你的辜負，是我的緣淺？

如果我今世的思念，只能等來來世季節的輪回，那么就讓我把花開的種子，仍然種在這片寂寥的原野。

然后，然后我仍在這個四月等你，等你小草青青的路邊，等你梨花盛開的時候，等你春潮漫堤的汛期……

春依舊，情難再。草兒正青，梨花漸落。蜂聞香而去，蝶戀花中舞。此情此景便是眼前的春光，我猶迷離惝恍于遠逝的春天里。

———選自中國西部散文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