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年憶狗友（外一篇）

吳開嶺

狗年，油菜花開，我憶起了我的狗友。

狗友叫“黑子”，是我家中養(yǎng)的一條狗，也是我家中養(yǎng)的唯一的狗。嚴(yán)格地說，“黑子”不是我家的狗，而是年幼的我從親戚家拐回來的土狗子。

金色的童年，是一支歌、是一首詩，更是一幅畫。我的童年生活，無疑是快樂幸福的。雖是農(nóng)家孩子，但卻是家里的“慣寶寶”（寶貝疙瘩）。每逢節(jié)假日，總是玩的天昏地暗，尤其喜歡跑到親戚家去玩耍，且樂不思蜀。現(xiàn)在想來，或許是在孩子的內(nèi)心世界里，別人家的飯菜要比自家的飯菜更香吧！

那年暑假，我在家里呆膩味了，哭鬧著要到親戚家去玩。父母無奈，只好將我送到親戚家去度暑假。親戚家離我家不遠(yuǎn)，大約兩里路，步行很快就到了。到達(dá)親戚家，令我驚喜的是，一條半大黑狗搖頭擺尾地迎了上來，對我甚是親昵。黑狗胖乎乎的，渾身沒有一根雜毛，像塊黑碳，憨態(tài)可掬，惹人憐愛。于是，一人一狗相見恨晚，很快就成了好朋友，并且有福同享，我管黑狗為“黑子”。

說句良心話，我家的這門親戚，對我非常寵愛，因?yàn)槲沂且粋€“慣寶寶”。親戚將我照顧的無微不至，早上買油條燒餅，中午割豬肉，好吃的菜盡往我碗里夾。然而，我卻身在福中不知福，全無客人的基本覺悟。我在盤子里一邊吃一邊挑，吃相很是難看。若是欠斯文也就罷了，我還把挑出的肥肉扔給桌下翹首期待的“黑子”。每每回想起來，心里都很慚愧，家家窮的年代，吃點(diǎn)葷腥多難啊！“黑子”在我的暑期特殊關(guān)照下，一天天地長大了，變得狗毛濃黑，四肢健壯，酷似藏獒。“黑子”平時雙耳下垂，低眉垂眼，我時常把它當(dāng)馬騎。“黑子”對我很順從，但遇到陌生人，就會雙耳豎立，兩眼放光，吠聲震天。“黑子”的神武，令我開心不已，我感覺“黑子”就是那傳說中的“哮天犬”。

光陰荏苒，暑期結(jié)束，家人接我回家。我戀戀不舍地與“黑子”揮手告別，但“黑子”卻一路尾隨著我，攆都攆不走。萬物皆有靈，人狗情誼深。于是，“黑子”變成了我的家庭一員，它陪我玩耍，陪我行走在上學(xué)路上，是我童年的玩伴、狗友。然而，年邁的奶奶患慢性氣管炎，家里又有五個未成年的孩子，人多勞力少，沒有多少余糧。人的溫飽都很困難，怎么能顧得上一條狗呢？“黑子”在我家自然是飽一頓、餓一頓，但它卻不嫌主貧，不離不棄地賴在我家。不知不覺中，“黑子”已經(jīng)長大，成為一條壯狗。為了讓“黑子”更好地生存，也為了給家里減輕負(fù)擔(dān)，家人曾將“黑子”送給別人家去養(yǎng)，但“黑子”很快就又跑回了家。見此情景，家人深受感動，只好搖頭嘆息，便不再言語了。

都說，狗拿耗子多管閑事。我家的“黑子”，就是這樣的怪狗，居然和貓搶生意，與老鼠成了仇敵。農(nóng)家孩子都知道，老鼠非常狡猾，鬼鬼祟祟，喜歡白天藏匿，夜間出來活動，出洞時兩只前爪在洞邊探一探，左瞧右看，確保安全方才出洞。農(nóng)家種地，有了一點(diǎn)余糧。可那時，老鼠卻不少。老鼠生命力旺盛、繁殖速度快，適應(yīng)能力強(qiáng)，除了偷吃糧食外，還撕咬衣物和家具。最為可恨的是，老鼠還傳播鼠疫、流行性出血熱、鉤端螺旋體病等病源。所以，人們非常痛恨老鼠，就有歇后語：過街的老鼠，人人喊打。

秋夜，屋外月光如銀，秋風(fēng)蕭瑟，天氣有點(diǎn)冷。我被尿憋醒了，起床開門出去撒尿。夜色下，不經(jīng)意間見到了“黑子”。“黑子”神情專注，貼在墻角邊，垂著尾巴，豎著耳朵，一動不動。我很奇怪，“黑子”怎么了？想干啥？我的好奇心，被“黑子”引發(fā)了。于是，我也屏住呼吸，靜靜地觀察著“黑子”的一舉一動。突然，一只肥碩的大老鼠，不知從哪里竄了出來。此時，“黑子”動如脫兔，飛快地?fù)淞诉^去，前爪緊緊地摁住老鼠，尖銳的牙齒，死死的咬住老鼠。目睹，我忍不住地發(fā)出喝彩聲：“‘黑子’，好樣的！”“黑子”雙耳貼在腦袋上，喜笑顏開地沖我搖頭擺尾，好好炫耀了一番。

那晚，門前屋后，不時地傳來“黑子”發(fā)出的“汪汪”報喜聲。

春回大地，萬物復(fù)蘇。屋后的河水清澈見底，宛如明亮的鏡子。“黑子”給我?guī)砹瞬簧倏鞓罚€給我的家人帶來許多令人驚喜的好禮物。父親有起早的習(xí)慣，連續(xù)幾日發(fā)現(xiàn)門檻處總有幾條雜魚，如：昂刺魚、黑魚等。家里將魚撿了起來，積少成多，居然夠全家美食一頓。父母既高興，也很納悶，難道是神仙顯靈？父母決心揭開這個謎。

俗話講：無巧不成書。夜夢中，父親聽見堂屋的大門有動靜，便起床察看，發(fā)現(xiàn)門檻邊又有了幾條魚。突然，一道黑影向屋后閃去，很像“黑子”，父親緊隨其后。果然是“黑子”，它蹲在村西的一個水閘邊，狗眼關(guān)注著水面，不時地用狗爪向水中撈去。不久，就見一條魚被“黑子”撈出了水面，但又掉了下去。如此反復(fù)，終于有魚被“黑子”撈出水面，并掉落在河畔。“黑子”迅速竄了上去，一口將魚叼起，向家快速奔去。父親終于明白，門檻前的魚是從哪里來的。“黑子”的出色表現(xiàn)，贏得了全家的一片稱奇。紅燒魚是道美味，“黑子”吃著魚頭、魚卡和魚汁拌飯，搖頭擺尾，喜笑顏開。“黑子”一副享受至極的模樣，逗得全家哈哈大笑。吃著鮮美的魚肉，再看看“黑子”，我們?nèi)覍Α昂谧印钡母星榕c日俱增。

春回大地，萬物復(fù)蘇。美麗的油菜花，開遍了村里的每寸土地，到處是金色的海洋。行走在花叢中，如置仙境，飄飄欲仙。此時，春光明媚的季節(jié)，卻被一層陰云籠罩著。村里傳播著狂犬病的危害性，村民更是談狗色變。幾個被受雇的獵戶，扛著獵槍在村莊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養(yǎng)狗的農(nóng)戶將狗悄悄地藏了起來。

那天下午，父親急急忙忙地趕回了家，他說：“打狗的獵戶又來了，趕緊把狗藏好。”村莊里氣氛很緊張，我明顯感覺到“黑子”眼中流露出的恐懼。我把“黑子”藏進(jìn)了油菜花叢中，再三叮囑它別亂跑。

傍晚，我有點(diǎn)心驚肉跳，坐臥不安。突然，聽到了屋外傳來一聲震耳的獵槍聲，我的心猛的一沉，腦袋“嗡”的一聲響，感覺不妙，急忙向“黑子”藏身的地方?jīng)_去。油菜田的田埂邊，我家的“黑子”已倒在血泊中，幾個獵戶扛著獵槍揚(yáng)長而去。

夕陽西下，金黃色的油菜花覆蓋在“黑子”身上。我的狗友走了，它紅色的血液，將春色染變成寒流來臨的冬季。我感覺渾身刺骨寒冷，有一種想流淚，但卻無法流淚的感覺。父母鐵青著臉，找來了一頂舊帽子，給“黑子”戴在頭上，將它就地埋葬了。后來，老人們告訴我：狗死了，戴頂人帽，來生會投人胎。

狗年，油菜花開了，我又情不自禁地憶起了我的好狗友。“黑子”，你可曾投成人胎？

———選自中國西部散文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