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條魚

我是一條魚。

我生活在一條潺潺的小溪中。溪水清澈澄明，中有光潤的卵石，搖曳的綠藻，玉白色幾近通體透明的小蝦，還有和我一樣身體花瓣般鮮紅的魚兒。溪水孕育了魚蝦，孕育了藻荇，孕育了兩岸的綠樹青草，鳥語花香。

我和小伙伴們在小溪中無憂無慮的生活。直到那一天——

那天，好幾個拿著電鋸的人來到溪邊，比比劃劃了半天，選中了溪邊一棵最高的水杉。電鋸刺耳的聲音嚇得我們縮成一團，眼睜睜地看著那個怪獸把我們的朋友一點點啃斷。不多時，水杉轟然倒地，只留下一個圓圓的樹樁和新鮮木屑的氣味……從此，溪旁的寧靜和幸福被打破成碎片。

每天都有不同的人來砍樹。漸漸地，樹沒了，草枯了。一座座大工廠拔地而起，一幢幢住宅也如雨后春筍般興建。什么木板呀，廢油漆呀，塑料袋呀，壞燈管呀，人們隨手扔到小溪里，好幾次險些把我們砸傷。小溪已不像往常清澈了。

樓房住人的那天，大工廠也開始運轉。隨著機器“隆隆”的轟鳴聲，一管管散發著刺鼻氣味的污水排入小溪。我們驚叫著四散奔逃，好似聽到了惡魔的獰笑。不僅如此，很多住戶理所當然地將小溪當成了垃圾場。破鞋爛帽、裂鍋碎碗、用完的牙膏皮、護膚品瓶子、廢棄的桌椅板凳……不出兩個月，我們鮮紅的鱗片已黯然失色，身上好幾處掛了彩。

小溪的水更渾濁了，她斷斷續續，喘著粗氣流淌。一天，我的一個伙伴倒下了。他躺在一堆爛泡沫中，遍體鱗傷，鱗片脫落得所剩無幾，尾鰭只剩下半邊。他奄奄一息地哭訴：“我……多希望……這只是一……一場噩夢……為什么……會變成現在這樣……”話音未落，他就永遠離開了我們。我的心像撕裂了一般，與伙伴們相對默然。面前仿佛有一張長滿尖齒獠牙的大嘴，隨時準備將我們吞噬。等待我們的，也將是同樣的命運。

垃圾日復一日地增多，小溪里的水變成了黑色，散發出陣陣惡臭。過往行人皆皺眉掩鼻，抱怨紛紛。伙伴們一個接一個地離世，最后只留下我。小溪也在漸漸枯涸，在垃圾、污水和灰塵中，我整日地咳嗽，自知已時日不多。往昔的一幕幕像過電影般在腦海中重現——

春天，漫山遍野的桃花綻開了笑靨，猶如一抹抹粉紅的朝霞，整座山都浸著香氣。微風搖過，將片片花瓣吹落水中。于是，一縷縷悠悠的清香，隨著圈圈漣漪蕩漾開來……水波粼粼，整條溪都盛滿了芬芳的春光。

夏天，垂柳鳴蟬。草叢、灌木、大樹全都流碧溢翠，那盈盈的綠，鮮活的綠，飽滿的綠，直映綠了溪水和我們的眼睛。我浮出水面，一甩尾，濺起一朵水花，我咯咯笑著，悄悄溜回去。溪水哼著歡樂的小曲兒在林木間穿梭，從婆娑的樹冠縫隙間，漏下點點細碎的陽光，那朵朵晶瑩，粒粒金黃，抖落，跳躍，鉆入水中為我們搔癢。

秋天，山里的野果都熟透了，沉甸甸地綴滿枝頭，連清風也染上了果子香甜的芬芳。金黃的落葉在水中打著旋兒，是風兒拋下的一葉秋光。我好奇地湊上去嗅它，帶著一股樹的清香。溪水旋起笑渦，沖撞著一塊長滿青苔的大石頭，濺碎銀色的水花，發出銀鈴般的笑聲……天藍藍，水清清，灌醉了我們的心。

冬天，溪上覆一層薄冰，如同一層凝霜。我和伙伴們在水中捉迷藏。水藻后、螺殼里都是絕佳的藏身之處。天亮了，我們齊心協力，頭頂尾撞，費九牛二虎之力把冰層撞開一條縫。古松、青石、岸邊都披上了銀裝，我們仿佛游進了圖畫里。

清晨，我浮上水面，云霧在林間繚繞，空氣比薄荷糖還要清爽。第一縷曦光吻著我鮮紅的魚鰭，金波隨著溪水流淌。日暮，橘紅色的余暉映照著的小溪，不時有蝴蝶輕觸水面，引得我的心和溪流一起歡快地流淌。夜晚，我和小伙伴不肯休息，爭相嬉鬧。有時，天上是一彎弦月;有時，是一輪圓月;有時繁星點點;有時疏星點綴。月兒倒影在水中，我們便在月里游動，直至攪碎一溪月色……

想著想著，我笑了。時光仿佛倒流回到了那時候。可夢醒了，眼前仍是發臭的水。

終于，小溪完全干涸了。我陷在淤泥和一大堆源源不斷增多的垃圾中，掙扎著，抵抗著，可所有的掙扎，也只是無力地擺擺尾罷了。當第一縷陽光照在我身上時，我閉上了眼睛。

潘勝楠：山東省菏澤市巨野縣高級中學64級初二（9）班學生

指導老師：王海麗

編輯 張秀格 gegepretty@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