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自然

1

我和他的相遇始于3046年，當時我正參與著關于新粒子的研究。他是隔壁實驗室的產物。

隔壁實驗室屬于新生物部，致力于“制作”出世界上最完美的人類。他們把人類的基因分了類，把最適合環境的基因一一挑選，最終結合起來，培養出了他。

其實這樣的實驗很早就有了，但只是小部分的基因重塑，經過基因重塑的人被稱為調整人，而像我這樣純天然的人類，被稱為自然人。確實，這兩種人類之間有著關乎倫理道德的矛盾。但作為所謂的科學家，總要大膽一些。科學總是挑戰著道德，又離不開道德。

在營養液里，他長得很快，只需三年，就可以長成十五六歲的樣子。當他滿3歲，就會被放出來，學習人類的文化、知識、技術。他的學習能力很強，相貌也好。有時候我確實希望我可以成為他，但當我想到會失去我所擁有的一切后，又猶豫了。

他的撫養者就是“制造”他的人，我的好朋友圣羅杰也是調整人，但總嫌自己不夠完美，或許這就是圣羅杰制造他的原因吧。他被起名為壹超越，似乎是“唯一的凌駕于人類的人物”的意思，我習慣叫他1號。

2

1號看起來很冷漠，沒什么表情，但只要一交談，他的冷漠就像見到陽光的冰雪一樣融化了。雖然他并不很會說話，但他千奇百怪的想法總是令我很受啟發，因此我們經常交談。

直到今天，他問我有沒有聽過人類大腦神經元分布與星云分布很像。我聽過，但沒有在意，我理所當然地認為這是一個巧合而已。就像曾經某些巴洛克式音樂的編寫與某些數學公式不謀而合一樣。

“有聽說過。”我回答，我看著他興奮的藍眼睛，不知道他想表達什么，那些興奮的光點，或許會被我的冷漠澆熄吧。我嘗試坐正，認真聆聽他的話。

“那你有沒有想過，這或許不是一個巧合。我是說，或許我們生活在另一種‘人’的大腦內。又或者，這個分布圖就是我們當中某一個人的。”他盡力地揮舞著雙手，想更清楚地表達出他的想法。

可我還是不明白這對他的意義。為了弄清楚這點，我繼續說：“我不明白。”

“我是說，或許，我們可以成為那個人。”他有些興奮。

“所以，你想把你的神經元與星云圖聯系起來？”我試探著問。

“是的，沒錯！”他開始激動，身子有些發抖。

“可是，”我還是沒有對接到他的思維，“這樣又能怎么樣呢？”

“你想啊，我的神經元就是一個星球，那么不管我在思考什么，只要我的神經元有所活動，一定也會反應在宇宙中。如果我想，就可以讓太陽移動，甚至讓地球倒著轉。就像……神一樣。”他愈發興奮。

我倒吸了一口氣。我并不害怕這樣的想法，我也不對他這樣的想法感到恐懼，相反，這是一口激動的冷氣，我身上的汗毛都立了起來。他的想法觸動了我。

“可是，應該怎么實施呢？”我問他。我確實很有興趣做一次這樣的實驗。

他知道我有了興趣，開心都表現在了臉上，露出一個熱烈的笑容：“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會支持我的。”

“至于方法，就是用新粒子。”他已有了方案的雛形。

“可是，我們對新粒子的研究還不完善。”我表示擔憂，作為為數不多的研究新粒子的學者，我或許是最有發言權的。新粒子是目前發現的最小粒子，它似乎是宇宙運行的真正原因，暫時的研究表明它對人體沒有任何影響，只是它太小了，之前從未被發現過。

“而且，就算把你的神經元與新粒子結合，也未必能對宇宙產生影響。”

“不，我只希望，把新粒子用于填充我的神經元，使它們和星云圖吻合。”

“可是這種實驗的失誤或許會導致你死去。”

“我愿意承擔一切后果。”他頓了頓，堅定地說。

我察覺到了不對勁。“你怎么了，1號？”我覺得他的神情很不好。

“我，我……”他低下頭

“沒關系，對我說實話就好了，我們是最和平的自然人與調整人。”我看著他的眼睛，鼓勵他。

“是，好的。”他看著我的眼睛。我也看著他的。

他又沉默了一會，之后深吸了一口氣說：“我覺得很無聊。”

“什么很無聊？”

“一切。一切的一切。記得嗎？你的生命意義。”他盯著我的眼睛，虔誠地說。

“生存與探索。”我說。

“換句話說，就是保持存在與體驗。可作為我這樣的人，一個被制造出來的人，我體驗不到什么樂趣。不管是什么，似乎都是理所當然的。沒什么人在乎我的感受。我不管做什么都很輕易，我覺得快樂，但我發現別人根本不在乎。因為那是應該的，難道就因為我是所謂的‘完美’調整人，我就和別人不一樣了嗎？我的需求就這樣被無視，行為就這樣被忽略，這太不公平了！”他的眼睛泛出了淚水，為了控制自己，他停止說話。

我有些驚訝，愣了片刻才安慰他：“我也要為此道歉，因為我也有過那種想法，但這并不意味著沒人在乎你，如果你想的話，我愿意愛你，我愿意分給你我的贊賞與快樂。”

他伸出手阻止了我繼續說下去：“不，你不明白，我不需要這樣的關懷。我也不需要別人愛我，我想要從自己身上獲得快樂。我希望我能比現在的自己更進步，更發展，這樣我就不用在意別人的目光了。我希望我能讓自己堅強，而不是接受自己的脆弱。”他含著淚光的雙眼變得堅定起來，看著自己的影子。

我輕輕抱了抱他：“我想我明白你了，我會幫助你的。”

納米科技的進步與發展，使得現在的手術成功率變得出奇的高，也成為了我幫助1號的最佳手段。他也成為了我的實驗品。

實驗進行得比我的想象還要順利。當手術結束，我嘗試叫醒1號時，卻發現他似乎沒了知覺。

我慌了手腳，心臟像困在籠子里的獅子一樣不安地跳動。我心慌地喊著1號的名字，希望他能立刻醒來，但他已經沒有了心跳。

“1號，你醒醒。”我已經絕望了，聲嘶力竭地呼喊他。

忽然，有張紙從實驗室外飄了進來，上面寫著“謝謝”。

我看著紙條，禁不住渾身發抖，握著1號的手，問道：“這是你，對嗎？”

紙條上又多了一個字：“是。”

我有很多話想問他，但不知如何出口。

他用飛在空中的紙表達著感受：“原諒我找了很久才找到地球，宇宙實在是太大了，我暫時還不敢讓星球偏離軌道，我怕會有別的星球出事。我現在似乎可以把冥王星直接壓縮成黑洞。”

我想了很多物理上的未解之謎，我想既然他可以控制，一定知道其中的道理，但我最終沒有問。

我問他：“你現在的感覺怎么樣，是感覺像神一樣，還是更像是成為了自然人。”

他寫道：“我不知道，這個感覺并不壞，但是我想，我更應該去探索那些需要探索的東西，我怕我有一天會厭倦，會覺得這樣也無聊。因為不管這是一種存在形式還是一種形態，都不是我應該有的。它可能會消磨掉我的人性。”

“沒關系的，我會保存好你的身體，以防你有一天想回來。一定要記得我，這樣你的人性就不會消失了。”

“是的。”他寫道。

3

我和1號約好了，他不會改動宇宙的任何事物，但在這幾乎無窮大的空間中，他會不停地探索與學習，而一旦他感到寂寞或不適，我隨時準備安撫他。

同時，這樣的經歷也讓我不禁思考，人和自然的界限到底在哪呢？一切都是由自然而生的，放在科學上，就是所有發生的事或物都可以由現有的東西推演得到。而像1號這樣，人與自然沒有分別，到底是人最大限度地發展，還是對人的最終改造呢？

我將本次研究的所有資料付之一炬，發誓再也不會做這樣的實驗，更不會向外透露一絲一毫。至于對新粒子的研究，我希望人們永遠想象不到它的這種用途。不然，世界就要亂套了。

盧重志：山西省太原市第二外國語學校高中學生

編輯 張秀格 gegepretty@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