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蹤

→ 武慶麗 80后，山東沂南人。先后在《山東文學》《齊魯晚報》等文學刊物及網絡平臺發表小說、詩歌百余篇。曾獲沂蒙精神文學獎、沂河文學優秀獎等文學獎項。

他們都給我數著日子，說我失蹤已經超過半個月，第十六天了。

我是誰？我叫李長年。現在，可以說在我生活的這個小小的沂河縣城內，在這十六天里，不管是認識我的，還是不認識的，只要談論起我李長年，都知道失蹤了。他們說我的失蹤很蹊蹺。不然，在小小的沂河縣城怎么會找不到我呢！大家之所以議論我，并不是真正關心、在乎我這一民企毛絨玩具廠里的辦公室主任，而是人人都揣著一顆好奇心。大伙都在猜測、議論我如今到底是死還是活！

我失蹤了，但我的魂靈在。你們只能看見我的肉身，你們的肉眼是看不到我的魂靈的。你們暫且誰也找不到我的肉身，只是在猜測著種種可能。果真是這樣，我的魂靈來到了沂蒙山茶社，茶社老板王友合正在和他的幾位朋友談論我。

王友合是一個好人。在確認我失聯三天之后，他發動親戚朋友、社會各界，包括公益組織、微信朋友圈、網絡平臺等多路對我進行尋找，讓我感激不盡。他去我手機定位的位置及周邊附近，既不放過一條河，也不放過一座山，就連一口井、一片墳地也找得仔細。他們沿著河邊延伸向前，爬進山頂的枯草里，測著井的深度，蹲在墳地里傷懷，這些情真意切的舉動我都看到了。他們是多么想找到我啊，結果當然是令他們失望。

顯然，他們尋找我已經找累了。從第十六天的今天看，在茶社這次說起我與前些天焦急的心態大不一樣，他們從對我的關心、焦慮，倒成了茶余飯后的談資。他們把我的失蹤說得五花八門，如果蒲松齡老人家在世，會結合他們所講的精彩情節，寫出一篇獨具風格的離奇文章來。

在沂蒙山茶社談論我失蹤動機的，無非就是幾位經常在這里的“茶客”。

周桂宏年過六旬，去年從縣地震局退休。我與他有過兩面之交，他愛到沂蒙山茶社喝茶，我到茶社買茶葉，一來二去就認識了。由于茶社老板王友合熱情好客，他平時沒事最愛到王友合的茶社拉呱。他是個很愛把話題說到女人身上的人。拉呱，盡拉些跟男女有關的秘聞。他除了拉女人，就是講自己當年的光輝奮斗史。聽著他拉那些令已婚婦女也羞得臉紅的黃段子，不知道的真不相信他以前竟然是一名副局長。在位時，人們稱呼他周局長。退下來后，大伙一下子把他過渡成了單一的老周了。當有人叫他老周時，他笑著說，叫老周比叫局長好，我根本就不在乎稱呼什么。但在他的內心，還是有失落感。一次只有我和王友合在，王老板叫了他一句老周，他的臉一艮說道，你就不會喊我一聲周局長？還當老板來著，連對人的起碼尊重都沒有。

周副局長雖然想讓人尊重，笑著與稱呼他局長的人家搭訕，但有人調侃叫他局長話音里卻不像帶有尊重的味兒。有一位清瘦、高個、光頭、跛足的人就問他，周局長，給你們單位建院墻的朱經理給你買的釣魚竿現在還用嗎？負責基建還真是個好差事，有人給買釣魚竿。

姓周的聽后，白一眼那人，回句話，盡管造謠！

周副局長拉黃段子拉得讓在場的女人聽得扭頭，要他別拉了。刁姐說他，老周你怎么這么放開，過去見你一本正經的。他嘿嘿兩聲道，以前是孫猴子頭上戴緊箍，哪敢造次。現在活得自在些罷了。

現在，他們在王友合的茶館里說起我。

老周是第一個把話題引到我的失蹤事件上的。不過，他的話氣得我燒心。要是我的真身在現場，我會掄起巴掌，狠狠地扇他一個大嘴巴。我才不管他曾是什么局長副局長！

這個姓周的，說我的失蹤肯定是帶著玩具廠的我的情人跑了。他說得有鼻子有眼。他嘴里冒出來的那個情人，指的是我們廠財務科比我小八歲的會計張紅艷。他說我失蹤是和紅艷預謀好的，攜款逃跑。紅艷利用會計職務之便，卷走一百萬貨款和我浪跡天涯去了。

可是，你到我們企業看一看，紅艷還在好好地上班。真的一下子不見了一百萬的話，老板還能坐得住嗎！

坦率地說，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過去，我和紅艷是有過那些男女事兒，但我們是兩情相悅的。她對我不止一次地說，她能干上財務科的會計，我出了大力。她不知怎么報答我。逐漸地，我們的話越拉越多。后來，我們兩人在財務科，我大膽地把她抱住了，我讓她攬得我緊一些。我們抱在一起時，我做出了往上一躥一躥的動作，她推開了我，一是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有人來，讓人看見了還了得。二是她不習慣我這樣做。事后她對我說，你那樣動作我很煩，我與你好是從心里好，但你那樣，顯然把我當成了一個發泄的工具。

紅艷原來在縫紉車間當遞貨員，我去車間貼招聘簡章。剛把招聘簡章貼在墻壁上，紅艷過來看了看對我說，李主任，我能報名當會計嗎？

我看著她那葡萄似的黑眼珠里很清純，便笑著說道，當然可以啊。你有會計證嗎？

她聽了抿抿紅紅的嘴唇，閃著水光的紅唇像塊軟糯的水晶果凍，揣著害羞說，李經理，俺有會計證，但是學歷達不到招聘上的要求……

我又問，你有過從事會計工作的經驗嗎？

紅艷說，以前在千里樂鞋廠干過兩年。那是一家小鞋廠。

我說，我給問問看。

對張紅艷我還是很了解的，她人老實、和善、工作認真、吃苦耐勞，在我們企業年年都是車間優秀員工。重要的是她很單純，我從心底喜歡她。正是由此，我暗自決心幫她當上會計。如果她能勝任，應該對她是件大好事。畢竟會計工作量上不像在縫紉車間里遞貨那樣出大力。進出財務科，有屬于自己的辦公桌、電腦等與車間不同的工作環境。最主要的是工資也高，且不用加班，她可以有更多的時間照顧她的家庭。

在我的幫助下，紅艷順利當上了會計。盡管她的學歷不高，但學歷已不重要了。當然這里面有我的功勞。后來事實證明，紅艷把會計工作做得規規矩矩、板板正正，就連小數點后面的零都不會省。這樣一個規矩老實的人，怎么會攜款逃跑呢？

紅艷進了財務科之后，一直說要報答我。我呢，還沒有低級庸俗到那一步，我不圖她的所謂報答，那樣的話就違背了我的初衷。我是看她辦事認真又善良，同情她的遭遇而已。我知道她家困難，男人吃喝嫖賭不務正業，還動不動就打她。她男人真是燒包，那么好的女人，他去哪兒找！

由于我和紅艷在一個辦公樓，上下班經常碰頭，漸漸地，我似乎感覺紅艷對我跟別人不一樣，她看我的眼神攜帶著一絲羞澀，看得人心里溫暖。作為一個過來人，我能看得出來。但紅艷是一位有品德的好女人，當然我也有。在她進財務科后，發了第一個月的工資，執意要請我吃飯。我沒有拒絕掉，就去了。我們倆人在一起很愉快地吃著飯，說著話，這也讓我與紅艷的關系更進了一步。

紅艷是一位有姿色、很清純的女人，我們廠里人力資源部的馬經理看上了她。這是老周他們所不知道的。馬經理曾經有一次借著酒瘋勁，要紅艷當他的情人。紅艷很冷靜地說，馬經理，你能保證我當上人力資源部的副經理，我就答應你。如果不能，以后啥也別提！紅艷早就摸透了姓馬的是個什么角色，所以她篤定他不敢承諾，自己才大膽那樣說。姓馬的身上污點不少，在提出要紅艷當他情人之前不久，搞了廠里的一個小他二十歲的姑娘，把人家的肚子都搞大了，差點吃了官司。后來，還是姓馬的強悍老婆出面，把不愛惜自己身子和名聲的姑娘多次打得鼻青臉腫，嘴里喊著小破貨，在廠門口把姑娘的褲子都撕下來了才算完。當然，姓馬的在他老婆那里也吃了不少苦頭。

從紅艷當上會計不久，我就提醒過她，讓她小心姓馬的。不光是他那母夜叉一樣的老婆一般人惹不起，另外他還有和廠老板有著錯綜復雜的親戚關系。再者是姓馬的這人不靠譜，是玩弄女人的高手。背地里員工們罵他，狗改不了吃屎，癩貓打斷腿也忘不了那口腥。因為這，老板才把他從副廠長的位置上拿到了部門經理。

我看紅艷不會走眼。我承認我對她越來越有好感。我是男人，但我自從在財務科抱了她那次之后，對她沒有再提出過分的要求。直到那次，廠里開年終總結表彰大會，紅艷從優秀員工搖身一變成了優秀后勤人員。在拿到獎金的那天傍晚，全廠員工高興地在新時代大酒店共進晚餐。那天晚上她有些興奮，待廠里員工都散了，只剩下我和她在酒店里。那次，好像上天故意安排的一樣。在沒人的酒店休息廳里，紅艷通紅的臉笑得像朵綻開的花。她說，李哥，今晚我不想回家住了。她叫的是李哥，而不是李主任。這一句叫得我心里亂顫。說這話的時候，她黑黑的眼珠里夾著水花，這話如一塊石頭猛擊水面，我心里咣當咣當的一陣陣蕩漾。我忍不住，上前抬起手摸摸她的頭，輕輕擦掉她眼角的水花。她擋住了我的手，頭低下去，竟然很順當地貼在了我的心房上。我立馬吞了一口涎水，深深吸了一口氣，好壓壓撲通撲通的心跳。我嗅到她頭發上的香氣，香氣淡淡的，好聞極了。接著，她把頭慢慢傾過來，我一下子很緊地攬她入懷。

紅艷把臉微微抬起來。當她臉快貼到我臉的時候，電話響了，我和紅艷心里咯噔了一下，是紅艷的電話。她慢慢掏出手機，手機屏幕上顯示“媽媽”兩個字。她迅速掙脫了我的懷，轉身接了電話。電話那頭是她十歲的女兒打來的。她一邊安慰著女兒，一邊顯得有些慌張。她掛了電話，告訴我說，她母親和女兒要來接她，現在已經快到酒店了。

我說怎么這么突然。她說，她下午和家人說了自己獲獎了，家人高興，沒想到女兒吵著要來接她。就這樣，我們走出了酒店。不一會兒工夫，一個六十多歲的婦女領著一個小女孩從出租三輪車上下來，到了酒店門口。紅艷迎上去。小女孩像只小蝴蝶樣飛過來，撲在紅艷的懷里。小女孩轉著大大的眼睛看著我，她說，大爺，您就是對俺媽媽很好的那個人吧。俺媽媽說過，您是俺全家的恩人。您是個好人，在俺媽媽的手機上俺看到過您的照片……

小女孩像個大人一般說著話，她繼續撲閃著大大的眼睛盯著我。她純真的眼睛讓我既難受又尷尬。我只有笑笑，什么也沒說。

可惜的是，周桂宏不曉得我與紅艷之間的故事。他依然像只臭蚊子一樣嚶嚶著，散布著我和紅艷之間不實的新聞。我真想撕爛他的臭嘴！

可我，現在沒有肉體，只有魂靈。

正當姓周的把我與女人的情節一波接一波地送達到高潮時，刁姐進了茶社。

刁姐原名叫什么，我還真不知道。我只知道她這個人嘴碎，且刁。大伙都叫她刁姐。

刁姐四十多歲，打扮得像個三十歲的少婦。她是王友合的鄰居，在茶社左邊開了家名為佳麗的美容店。

佳麗美容店的門玻璃上貼著“男士止步”四個不干膠紅字非常醒目。老周對里面的私事也是有所了解的，他曾私下里說過，晚上的時候，他親眼看到有陌生男人出入過佳麗美容店。不得不說，老周一個大男人，管的閑事還真不少啊！人家刁姐離異單身，有陌生男人難道不行嗎？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要是傳到刁姐耳朵里，憑她刁姐的威力，真夠這個姓周的喝一壺的！

刁姐是扭著屁股進了茶社的。我還真擔心她那細柳枝似的腰，扭的幅度再大一點，萬一咔嚓一下折了，那可怎么辦！由于腰細，她胸前兩只柚子般的大奶子起伏得愈加厲害。有一回我在茶社，周桂宏看著從茶社走出門，要去看一下店面的刁姐的背影，回來說，真是不科學，腰身那么細，胸器那么大，你說咋長的。王友合哈哈一笑說，這叫資本。老周，你有想法嗎？

哪有，哪有，老周忙笑著訂正說，你王老板也沒好好看看，咱是那種人嗎！

刁姐一進茶社門，周桂宏起身歡迎。他說，刁姐，今兒個真養眼。

刁姐沒有回話，落座，看周桂宏咽下一口茶，眼珠子瞪得大大的在瞅自己的前胸，就狠狠地回了他一眼，接過王友合遞過來的茶。

一向愛打聽事的刁姐此來醉翁之意不在酒，也是為我失蹤的事來的。

我到底去了哪里？不但他們不知道，就連我的家人也說不清道不明。刁姐她更搞不清。

有消息了嗎？她問。

沒呢。王友合答。

真是奇了怪了。一個大活人，還有了孫悟空的本事？

誰說不是呢？

聽說他跟玩具廠的情人私奔了。這年頭，又不是封建社會，還用得著私奔，與老婆過不來，離婚，多省事。老周說。

刁姐瞅老周一眼，又瞅了王友合一眼后說，也可能是私奔。如果真私奔，我還真佩服他是個男人，敢作敢當。她說這話的時候，一直盯著王友合的眼睛，接著她反問王友合，你說是吧，老王！

王友合瞟了刁姐一眼，目光馬上挪開了。王友合說，私奔哪有那么容易啊，上有老，下有小，感情火一陣子還得回到現實，不容易啊，這就是個謠言。

刁姐狠狠瞪了王友合一眼。接著說道，我聽說，是他李長年和廠里的一個多年的好朋友競爭經理，老李不地道，竟然在背后搞小動作，攮人家一刀子。可笑的是他落選了，事情曝出來，他受不了打擊，一時想不開，這才離家出走……

刁姐說得有形有影。老周放下茶杯，捋直了耳朵細聽，然而刁姐賣了關子之后不說了，急于聽小道消息的老周問，你是說，李長年和姓趙的競爭公司經理？

是啊！正是姓趙的。刁姐說得很肯定。

老周若有所思地磕幾下腦袋。

他們提的我和一位姓趙的競選公司生產經理的事是玩具廠公開競選，實行員工投票，誰的票多，誰上新的崗位。老總說是順從民意。最后的兩位候選人，落在了我和姓趙的頭上。其實，那個姓趙的不是別人，是我多年的好兄弟趙玉國。

對于那次競爭，我還真的沒怎么多想。我的實力是有目共睹的，而和玉國競爭，我決定往后退一退。因為玉國和我是多年的好朋友、好兄弟。說心里話，我希望玉國能當上經理，我干個副手也行。就是在企業辦公室主任這個位置上，我也已經知足了。因為在我心里，玉國當和我當，我是一樣高興的。

我想，玉國也是這么想的吧。

曾有一次在酒場上，玉國說，兄弟，我在食堂吃飯的空隙，動員了身邊的一幫好朋友，讓他們在生產車間把票都投給你。我們都支持你，你放心好了。玉國說得很真誠，我聽了很感動，然而我當時就推辭了。我說，玉國，不用給我拉票，你當最合適，你管生產更有經驗。

回到家，我一夜沒有睡著。第二天早上廠里大門一開，我就去車間，利用沒上班的空和車間主任聊一會兒，內容就是想讓車間主任幫忙，為玉國拉票。我對他們說，玉國人心好，對工作有一股子熱情，他當公司的生產經理最合適。臨走時，我還對車間主任說，有空喝去，車間主任要我放心，保證把票投好。從車間回辦公室的路上，我心里想，能為兄弟做點力所能及的事，值！何況玉國對我那么好，我為他拉票也是應該的。

這期間，我與兩個車間的主任喝過一場酒。都是一個企業的中層領導，都是同甘共苦的弟兄，你請我、我請你地喝場酒很應該，借酒增加一下感情。一個星期后，玉國順利地當上了負責生產的經理，我還是辦公室主任。當了生產經理的玉國被老板獎了五千元的紅包。玉國成為經理，我從心里替他高興。

世事難料，玉國當上經理之后，讓我沒有想到的是，一些聲音在背后戳我。他們說我嫉妒玉國，表面上和玉國稱兄道弟，背后玩開了陰的，請人喝酒，為自己拉票、賄選。這些不負責任的話刺激著我的耳膜，撓著我的心。玉國也聽到了雜音，讓我想開些，別聽有人胡說八道，他相信我的為人。我感動得給了玉國一個緊緊的擁抱。可我至今不明白，那些謠言從何而來，哪來的什么賄選之說。我之前拉票，明明是為了兄弟玉國啊。

后來，事實給了我重重一個閃雷霹靂。原來，玉國從姓馬的那里知道，廠子改革實行新政策，根據業務生產量拿工資發獎金。如果效益好，經理自然腰包鼓鼓的。看廠子這幾年的生產量，效益猛增，而且每年年終獎都有大幅增加。這可是一塊不小的肥肉啊！于是，有人說是玉國，我的好兄弟找人散布謠言，說我為了當經理去車間主任那里動員員工，拉車間主任喝酒，精神賄選。我當時也是傻，竟然忘了裁剪車間主任的小姨子就是玉國的老婆！我寒心的不是謠言，我寒心的是我和玉國那么多年兄弟情，竟然在利益面前變了質。我想不通。我把心完全掏出來擺在玉國面前，玉國這時肯定還嫌腥呢，我想去玉國那里找答案，親口問問玉國，可看著玉國高高興興地從一樓搬到四樓的生產部經理辦公室后，我卻沒了勇氣，我甚至有些怕看見玉國那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

這事，本來堂堂正正的我，一下子搞得好像是我真的對不起玉國一樣。

在我幫紅艷成為會計之前，我一直不待見姓馬的。有一段玉國和馬經理走得很近，我又能說什么呢，我仰天長嘆一聲！人啊，就是這樣。

我聽著刁姐講完這些，我的眼睛里再也包不住那些委屈的淚珠了。

一個大男人，這些背后的真實，我又能跟誰說呢，有些事越描越黑。家人更不理解我，比如，在玉國這件事上，老婆說我死熊一個，讓人賣了還幫人家數錢！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了，整天吆喝著自己當好人，當好人能當飯吃？你沒看看越是那些自稱好人的死得越慘！

唉，不管老婆罵我罵得多狠，我只能打掉了牙咽肚子里，忍了！

刁姐說完，王友合接著說我失蹤的緣由。他說，你們說得都有出入，真正的事實是，因為李長年覺得自己與那個會計好了，對不住老婆孩子，發展到或沒發展到跟會計實質性的那一步，咱猜不到，只有當事人清楚，但他精神上已經出軌了。他決定找個地方躲一陣子，修行一下。

聽了王友合說的這些，老周眼珠子一翻打斷他的話說，抱都抱了，沒有不出軌之說。接著他又說道，我還從另一幫人那里得知，那個姓李的不僅一個情人，好幾個呢，在市里還置了一套房產，養了個小的。

呸，這才是造謠呢。刁姐抬高了腔，她說，我覺得他得了抑郁癥，有人看見他老婆帶他出入過精神病醫院，估計這會兒找到活人的希望不大了……

會不會讓人綁票了？王友合又提出了一個新問題。說完他鼻子一酸，想哭的樣子，接下來是長長地嘆了一聲氣。

沂蒙山茶社不時有人來。一個清瘦、高個子、光頭、跛足的人，像匹被關了半年禁閉的老馬，晃悠著走進來，和王友合、周桂宏、刁姐點頭打了招呼。他是來買茶葉的，聽著他們在議論著我的失蹤，居然茶葉也不買了，站在那里細細地聽了起來。聽著大家的談論，老馬站在那兒就開了口，他說，那個失蹤的人，我聽說從河里漂上來了，是他殺，讓黑社會給暗害了。在廠子里都知道那人好賭，最后欠了外債，為了還債借高利貸，可是高利貸利息高得離譜，他還不上了，黑幫氣急之下就把他做了，趁晚上扔沂河里去了，公安正破案呢……

新的一輪關于我失蹤的線索又開始了，閑人也越聚越多。有說我失蹤前，半夜從床上驚醒，在縣城亂跑;有說我下午下班后，根本就沒有回家，打了一輛出租車開向城外，出租車車主是位胖胖的中年男人，他問我去哪兒，我說直著往前開吧，他回頭瞥了我一眼后，發動了車子，就向前開去。

還有人說我就想散散心，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去了。有人還在城西那條長長的河壩上見過我，我把手機一關，沒了信號，任何人也找不到我，我是故意這樣做，看看關心我失蹤的人，聽聽種種原因，是在故意玩失蹤。

也有人說這半個月里，我請了三天的假，休班四天，其余時間天天上班，但我的來去很神秘，不讓人發現。我的這一招還真管用，竟然讓小小的縣城都在關注我，那么多人在談我的失蹤。

現在，我的魂靈在這里，茶社本身是一個公共場合，聚滿了人頭，大家在談論他們的老李同志到底去了哪里。你說這個，他說那個。面對悠悠眾口，只有王友合沒說話，他從衣兜的煙盒里抽出一根沂蒙山牌香煙，打開火機點上煙，他深深啜一口后吐出一個大大的煙圈兒，他透過煙霧繚繞，把目光投向門外人來人往的街道。那表情，就像突然知道了我去了哪里一樣。

責任編輯? ?李彬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