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女孩名叫鐵軍

吳春麗

2013年，我和艷麗在同一家星級酒店工作，都是收銀員。來自吉林的她，和來自廣西的我，在成為好友之后，經常在下班之后沿著酒店周圍的林蔭道散步。那是一條充滿詩意的大道。很少有車通行，安靜是這里的最強信號。

在一個鳥語花香的地方，最容易讓人吐露心事。

我以后要叫鐵軍。艷麗堅定地說。

為什么？我不解地問。

我有一個英語夢。做夢都想學英語。艷麗說這話時，抬起頭，看遠方。

夢想，每個人心中都會有。我認識的另一個山東女孩茹，她說她喜歡唱歌，希望有一天能唱到北京的星光大道。可在堅持了86天之后，就再也不提唱歌這兩個字了。

第一次去艷麗的宿舍，我才知道，她說想學英語決不是鬧著玩的。她住的是集體宿舍，她的空間只有一個鐵架床的下鋪。她的床非常干凈。床的1/2，整整齊齊地擺著一排英語書。我再往床底下看，下面的空間竟然是滿的——全是書。我隨手拿出一本書，令我驚訝的是上面的筆記，每一頁，全是密密麻麻的字。

她到底在這上面下了多少苦功，才能有這么多的書和筆記。

在細看書名時，我還發現了好幾本成人自考的書。“你在自學大專？”我問。

“離我們很近就有一所學校。這么好的條件，當然要報讀。”艷麗回答。

“能一邊上班，又能一邊讀書。是一種快樂。”艷麗看著她床上的書，眼里似乎很滿足。

你只睡1/2的鐵架床，不會嫌太擠？

面對我的發問，艷麗指了指英語書，說只要能跟夢想睡在一起，就會覺得很舒服。

關于學習，有些人天生就有天賦，有些人就要加倍努力，艷麗是后者。為了學習英語發音，她一遍遍地聽磁帶。好幾次，在飯堂吃飯時，她突然張口，來一個英語的發音。我沒想到，她對英語的愛好，竟到了癡迷的程度。

但凡入住酒店的，免不了會有外國人。既然學了英語，最好的表達方式就是：對話。有一次，我們得知，酒店來了一批法國人。當一位法國人來買單時，我鼓勵她，叫她快點用英語和對方說上幾句話。

艷麗張了張嘴，嘴角動了動，卻沒發出一個音。

看著法國人離開的身影，我問艷麗怎么不敢開口？

她說：太緊張。

之后，每天我一上班，就打聽法國人的行程安排。在法國人即將要離開酒店時，我拉著艷麗，把她推向一位看起來很有親和力的法國女人。在找到艷麗之前，我跟她說，既然花了時間和精力學習英語，就一定要開口去跟外國人對話，這才是檢驗水平的最佳方式。

艷麗終于開口了，我在不遠處，陪著她。

她偶爾回過頭來，給我一個微笑。我給她一個大拇指，希望她：加油。

幾分鐘之后，艷麗跳近我，那個蹦蹦跳跳的樣子，像極了一個被老師表揚的優秀學生。我知道，她成功地跟法國女人對上了話。

我還是激動地問：都聽懂了嗎？

她大聲地說，我們都聽明白了對方說的。

是誰說一定要安于現狀？做了收銀員的工作，就永遠要做收銀員？艷麗說她的未來決不在這里。我開始相信，她的夢想在遠方。

有了第一次敢于跟外國人交流英語的經驗，艷麗的膽子更大了。這時候的手機，大家都喜歡在微信上玩搖一搖。通過搖一搖進行篩選，她找到了一位德國人。本著學習的前提，她決定跟對方見一面。這時候的艷麗，才25歲。連男朋友都沒有的她，要在夜里的9點左右去見一個年輕男孩，有一定的風險。

去飯堂吃飯時，艷麗一臉的悶悶不樂。

比她大8歲的我，人生閱歷要比她多一些。我給她建議，說我陪你去吧。

艷麗一聽，開始大口大口地吃飯。她天真地說，老天爺怎么會讓吉林的我，遇到廣西的你，真是緣分！

我相信眼緣。初次見艷麗，我被她的笑容所感染。那時，我剛從寶媽轉向職場，面對又一次的新工作，我帶著小心翼翼的膽子，在星級酒店光彩奪目的氛圍下，我竟不敢跟身邊的同事們對視。

艷麗望向我時，她臉上笑開花的樣子，瞬間把我感染，讓我想到下一個動作，能往她笑開了大口的嘴里，放入半個小蘋果。

晚上9點，我和艷麗坐公交車出行。她和德國男孩講好了，我們在大梅沙見面。德國男孩心很細，他也帶來了一個伴。有趣的是，他們還帶來了沙包。于是，我們四個人，在夜晚的海邊沙灘上玩起了丟沙包。

艷麗像極了孩子，興奮地玩著丟沙包，還興奮地說起了英語。我能感覺到她內心的澎湃。她的嘴里至少有十萬個為什么，我聽到她頻繁地問德國年輕人——你為什么來深圳旅游？你喜歡這里的哪個景點？在你的家鄉，有什么好的地方最值得你推薦？

德國年輕人很有禮貌地一一回答，不知何時，我們都先后停下。空氣中，流動著英語的交流聲，就連海浪都在輕輕地拍打，生怕吵醒了這一對正在交流英語的學子。我看艷麗的眼神，在經歷了白天八小時的白班之后，此刻，在大梅沙的夜晚，她并不疲倦。我在她的眼里看到一種光芒，那是對英語知識的無限向往。

值得一提的是：出門之前，我們都忘記了換上平底鞋。穿著高跟鞋抵達沙灘時，我竟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艷麗很痛快地脫下高跟鞋，以打赤腳的方式上陣。那一刻，我覺得這樣的東北女孩太酷了。為了學習英語，她真是豁出去了。

在結束和德國年輕人的交流之后，我們才意識到：早就錯過了最后一趟公交車。

打的返程的路上，艷麗開心地說：不后悔。因為和德國年輕男孩交流了三個小時，讓她對外面的世界充滿了憧憬。而她也通過這一次的測評，懂得：自己的表達能力還不夠強。因為，好幾次，在說到某個詞時，她張不開嘴，基礎能力還有待加強的她只能用手比劃著，可這一比劃，就像玩起了“猜猜猜”似的，對方怎么也猜不出她的本意。

就在這天，艷麗無比堅定地說：總有一天，我要把英語學得更好。我要出國，我要去看外面的大世界。

2014年，在和艷麗相處了一年之后，我們分開了。我辭職，另外找了一份新工作。而她還在酒店從事收銀員的工作。

分別時，我鼓勵她：不能丟，一定要堅持學習英語。

之后，我在微信上改了她的備注：鐵軍。

我已經有些懂她的心思，因此，能大概讀懂這名字背后的寓意。

真正的朋友，就算分開，也會想盡辦法去了解她的新動態。朋友圈，就是讓朋友關系維持不變的最佳方式。

閑時，我會去看艷麗的朋友圈。有一陣子，她很少發朋友圈。我很納悶：她離開深圳了？她辭職了？

心急的我，馬上撥打了她的手機。當聽到她說“我還在深圳。我還在學習英語”，我的心才安定下來。

2018年，艷麗在朋友圈說，她找到了一份新工作，在一家培訓機構當英語老師。看到這條消息，我覺得很欣慰。她的行動，讓她離夢想又近了一步。

在她發的一條視頻當中，我看到她在課堂上說英語時，一臉淡定。而就在同一天，我看到她的另一條視頻，為了練習英語，她在身后有荷花的公園內，拿著咪筒，在大聲地練習英文歌。

在公眾場合練習英文歌，得需要多大的勇氣。我再次想起她那一次不敢跟法國女人對話的情景。

是時間，讓她不再怯場；是意志，讓她意氣風發。

我佩服的是她對英語的堅持。從2013年開始，她自學英語，到現在還在努力中。我想起自己的文學夢，也曾在口中千萬次地喊著要堅持，然而卻被我以工作太累為由，而一次次地將它放下。

艷麗的經歷，深深地打動了我。我決定拾起久違的筆，為她寫下她的英語夢。

2019年7月17日，艷麗給我發來一條微信：你多了一個在攻讀碩士的朋友。我馬上就明白，她說的就是她自己。

我早就猜到，她遲早會一步步地走向她預定的目標。以前，我們在一起工作時，每一次，我望向她，在談及英語時，她的雙眼都會發出一種無比堅定的光芒。

說到和做到，只是一步之遙。

當初艷麗剛開始自學英語時，為了練習發音，她下了苦功，就是每天花2個小時來練習。她明白，在集體宿舍練習會打擾舍友的休息。為了練習，她經過踩點，還經過多次對比，才選擇了距離宿舍較遠的一條僻靜之地——在一棵竹子下，席地而坐。對著山谷，大聲地練習發音。成千上萬次，通過一次次山谷的回音，她糾正自己，讓音腔更準！

也就是這一年，艷麗說她買的防蚊水，要是全部倒入一個小桶里，估計得有滿滿的一桶。

我曾問艷麗，坐在山谷里練習英語發音，是否有過動搖？

她說有的，也曾質疑過自己，是否還要堅持？可當真正想要放棄時，她會把目光投向遠方。她說遠方是一個有牽引力的神圣之地，她在遠方看到了更精彩的未來和更自信的自己。

一定要堅持。為了讓自己的信念更堅定，艷麗想到了盤坐。人在深山中，心本來就會清靜許多。如此好的環境之下，讓她有了想好好學習的動力。無數次的盤坐之后，我問她，最后一次離開時，是否留下了印記？

她笑說，你猜猜。

我想像著，她盤坐過的那塊地，在色澤上，肯定非常明顯。而她用時間圈出的盤印，肯定深到有一個固定的鐵印，永遠地將這塊地烙住。

2019年8月，艷麗如愿去了她夢想中的國家：汶萊和巴黎。我問她最大的感觸是什么？她說在迪拜的一家金店，碰到好幾個看起來很富貴的老太太，她們一度在金店內徘徊，最后，走過來拉著她，說她們想買項鏈，但一句英語都不會講，請她幫忙。

我知道，以艷麗的個性，肯定會幫老太太們，這個對她來說就是舉手之勞的小忙。但我們分開有7年，很少見面的我們，讓我心生疑惑，我還是忍不住問了她一句：幫忙要收小費嗎？

“當然不收費。我學習英語就是想讓自己走近世界，同時，盡自己能力幫助有需要我的人。”艷麗的回復讓我羞愧，我以為，時間久了，她或許會受環境影響有些改變。但我沒想到，她的本質還是那樣——一如當初，清純。

艷麗還說，她開口問售貨員能不能給個優惠價格，售貨員問她有什么理由嗎？她說，我來自中國深圳，為了能來這里，出發之前，我自學了7年的英語，今天才有勇氣站在這里跟你用英語談話。

艷麗接著說，最大的感觸是登上828米迪拜哈利法塔。看到的大多數是外國人，那是她夢寐以求的機會，終于可以和多個國家的外國人一飽嘴福，將英語再一次淋漓盡致地說個夠。

想起我們初識時，艷麗跟我說，我以后要叫鐵軍。想到她這7年來的經歷，我覺得她真是配得起“鐵軍”這個名字。鐵讓我想到堅定，軍讓我想到自律。堅定+自律的人生，讓她的英語之路，越走越順利。

然而，誰的人生之路都不會一帆風順，鐵軍之路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