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朔

北京時間2017年11月30日凌晨,美國《科學》周刊網站發表了一篇文章——《中國的暗物質探測衛星發現誘人信號》,指出“中國科學家獲取了目前國際上精度最高的電子宇宙射線探測結果”。差不多兩年前,中國發射了“悟空號”暗物質探測衛星,目標是在宇宙線和伽馬射線輻射中尋找暗物質粒子存在的證據。
暗物質,簡單地說,就是宇宙中不發光的物質。請記住科學家的判斷:宇宙中只有約4.9%的物質,剩余約95%的是暗物質、暗能量。經濟、社會,何嘗不是如此?
經濟、社會領域的暗物質在哪里?在人心里。牛頓說,“我能預測天體的運行,但不能預測人性的瘋狂”,人心最難測。
為何會從暗物質粒子想到社會與人心?因為現實中的熱點、難點事件不斷讓人觸動——人與社會的文明進步,比起牛頓三大定律那樣的知識普及,要難太多。
很多用知識和規則建構起來的經濟與社會架構,為什么在實際運行中會有種種“測不準”?因為人的存在,社會不可能把人抽離出來再進行建設。特別是某些負責讓架構健康運行的規則守護人,他們的職責本是捍衛天平的公正與精確,但他們心中的暗物質讓天平失衡了。而這種情況,從表面都看不出來。
社會治理離不開基層干部,一部分基層干部的真實驅動力來自“暗物質”——不在明處但在起作用,那該怎么辦呢?

學者們提出了一些方案,比如加強約束和監督,把權力關進籠子里,把權力的運行放在陽光下,讓暗物質透明起來;比如也要正視暗物質的存在,暗物質不等于黑暗,人心中的暗物質本質是自利,是個人利益,因此要考慮激勵相容的制度設計,但必須設置底線,底線就是不能“害他”,損害公共利益底線和人民群眾的根本利益。
我對人心中的暗物質的看法,有兩個關鍵詞:原則和方法。
先說原則。
人心中的暗物質,一言以蔽之,就是“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就是一個“利”字。欲望是動力,但不加節制也是罪惡的淵藪。無論“老虎”還是“蒼蠅”,抑或各種尋租者、投機者、內幕交易者、操縱市場者,他們的問題不是無知,不是不懂規則,而是逐利時貪得無厭、取之無道。
從無節制的利益驅動到有規則的利益驅動,是中國邁向更好的市場經濟和公正社會的必由之路,這要求校正航向,訂立原則。
我最近閱讀了《原則》,這是史上最杰出的對沖基金公司——橋水創始人達利歐的心血之作,讀后很受觸動。達利歐說:“我一生中學到的最重要的東西是一種以原則為基礎的生活方式,是它幫助我發現真相是什么,并據此如何行動。”
達利歐指出:“盡管賺錢很好,但擁有有意義的工作和人際關系要比賺錢好得多。對我而言,有意義的工作是指一項我能全身心投入的使命;有意義的人際關系是指我既深深地關心對方,對方也深深地關心我。”
在達利歐看來,把賺錢當作目標是沒有意義的,因為金錢不具備固有的價值,金錢的價值來自它能買到的東西,但金錢并不能買到一切。更聰明的做法是,先確定你真正想要什么,你真正的目標是什么,然后想想你為了實現這些目標需要做什么。金錢將是你需要的東西之一,但當你已經擁有了獲得你真正想要的東西所需的金錢時,金錢就不再是你唯一需要的東西,也肯定不是最重要的東西了。
今天我們社會中的很多問題,不是金錢不夠的問題,而是找不到有意義的工作和有意義的人際關系的問題,后者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原則。當人生不是由原則驅動,而是由利益至上的暗物質驅動時,一定是一條飲鴆止渴的不歸路。“老虎”“蒼蠅”富得有著幾十輩子都花不完的錢,“窮”得只剩下一堆存折和銀行卡。

基層干部的原則是什么?任命你當干部的原則是什么?可能不少人都忘了,或者當“兩面人”,對原則敷衍對付,真正追逐的還是利益。但過著違背原則的生活,能睡好覺嗎?有什么意義和快樂呢?
我們在方方面面都需要倡導和堅持以原則為基礎的工作方式、生活方式,大道為公,大道是可以昭然于天下的,是要在陽光下踐行的,知行合一、思行合一、言行一致,如此才有太太平平、安安全全的人生。
再說方法。
這是我讀《原則》的最大收獲。社會治理不能只是空發議論,而要找到將人心中的暗物質管住的方法。
達利歐認為,一個機構就像一部機器,主要由兩組部件構成:文化和人。優秀的文化不掩蓋問題和分歧,而是公開妥善解決。其團隊由此出發,在決策過程中創建了一種“可信度加權的創意擇優” 模式。
這個模式是什么意思呢?一般的公司里,決策要么以獨斷專行的方式由高層領導自上而下做出,要么以民主協商的方式由每個人表達各自觀點,得到最多支持的觀點獲勝。但這兩個決策系統都有缺陷,最佳決策應該是按照觀點的可信度得出的,最具可信度的觀點來自:
(1)多次成功地解決了相關問題的人;(2)能夠有邏輯地解釋結論背后因果關系的人。當基于可信度加權的觀點能夠正確實施并保證最佳效果時,就形成了最公平、最有效的決策系統。
達利歐指出,真正意義上的創意擇優,不是來自“理論上的最好創意”,不是來自“只會逢迎的馬屁精”,不是來自“懷揣異議和不滿的搗亂分子”。他給出了一個公式:創意擇優=極度求真+極度透明+可信度加權的決策。所有決策原則都以書面形式記錄,之后再編碼輸入計算機,并依此做決定。
這些用于決策的工具和程序包括教練、集點器、棒球卡、問題日志、痛苦按鈕等,具體在書中附錄都有說明,我就不贅述了。
達利歐講的是公司決策模式,但這種思維和方法在社會治理、政府治理中同樣可以借鑒。
“千萬別忽視了公司治理。”這是《原則》最后一部分的一句話。治理的學問真的很大。要明確并且遵循治理原則,萬萬不能讓暗物質主導實際的治理過程,明明南轅北轍,還覺得自己走在正確的道路上。重要的是,治理需要方法,是一個系統。
在這個移動互聯網、大數據、云計算、人工智能的時代,社會治理是不是也應該數據化、云化和智能化?如果像橋水那樣,把決策模式落實為一套工作方法,通過數字化工具賦能和保證,那種“內部人說了算”“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決策模式是不是就行不通了?社會治理中的教練、集點器、棒球卡、問題日志、痛苦按鈕,能不能開發和應用?中國有電商、社交平臺,能不能努力建設現代化的社會治理平臺?我們交過那么多學費,積累了那么多數據,也對算法進行過大量正面或者反面的驗證,完全有條件考慮建立基于原則的社會決策平臺,讓每個地方和部門都參與,讓政府和四面八方每個角落更好地連接起來。
正因為社會公共治理難度很大,參數很多,暗物質參數更是叵測,現在更需要把分散在各地“孤島”上的公共治理信息數據打通,用數據促進深度學習,讓決策能力進化。我們不能總是在同樣的地方摔跤,小地方摔跤,大城市也摔跤!
互聯網上的情緒能暴露出社會的問題,但情緒本身不能解決問題。解決問題需要耐心扎實的工作,特別是通過創新,用新技術、新工具探索更具創造性的好辦法,從而讓人心中的暗物質被抑制,不至于演變為損人利己的傷害和危害,并讓人心中美好的、智慧的、有意義的東西被激發、被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