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傳奇：承古文之風，傳奇絕之情

唐傳奇即唐代流行的文言小說，“傳奇”之名，始于元稹。元稹的《鶯鶯傳》是最有名、流傳最廣的唐傳奇之一，它最初題為“傳奇”，“鶯鶯傳”其實是宋人將此篇收入《太平廣記》時所改的名字。晚唐的裴鍘也將自己的文言小說三卷命名為“傳奇”。但總的說來，“傳奇”被世人視為一種文學體裁是元代以后的事了。

唐傳奇一方面受古代神話傳說和史傳文學影響，另一方面又承襲魏晉南北朝志怪和志人小說，其作品大多以記、傳名篇，以史家筆法描述奇聞異事。唐傳奇雖多為短篇小說，最長的也不過一萬來字，但已經是唐人“有意為小說”的產物。它的出現，標志著我國文言小說發展到了成熟的階段。在追求趣味性和故事性的創作中，全方位地展示紛紜復雜的人生百態是唐傳奇的顯著特點。晝宴夜話，征其異說

唐人朋友之間相聚，喜歡“晝宴夜話，征其異說”，再由擅長記述的人把這些故事整理成篇，供人傳閱。這種唐傳奇的基本創作模式，使得它的素材來源廣泛，內容不落窠臼。記錄這些搜集來的奇聞逸事，除了消遣，展現自己的文學才情也是唐人創作傳奇的一個重要原因。為了讓故事更吸引人，作者會有意識地加工搜集來的素材，并在此基礎上進行一定程度的杜撰。再加上唐傳奇秉承了魏晉南北朝志人、志怪小說的傳統，因此“奇”是它最顯著的特點。

如無名氏的《補江總白猿傳》，講述了歐陽紇的妻子被一白猿擄走，歐陽紇進山經歷各種磨難，最終殺死白猿，救出妻子的故事。歐陽紇妻子獲救后竟然生下了一個相貌似猿猴的孩子，而這個孩子長大成人后以善文工書聞名于世。這篇傳奇不光“奇”在內容上，在敘述手法上也以“奇”為主，波瀾起伏，環環相扣，引人人勝。故事開始時，作者先以“地有神，善竊少女”的談話內容來渲染氣氛，而后安排了歐陽紇妻子在戒備森嚴的密室中憑空消失的情節來制造懸念。然后寫歐陽紇在百里外的竹林尋得妻子的繡鞋，進而帶領三十位壯士，追蹤至深山之中。而作者也深諳講好一個故事要維持懸念的道理，歐陽紇第一次巢穴探險時并不知道是何“神物”綁架了自己的妻子，直到再次入山設計綁住了白猿之后才識得“神物”的真面目。歐陽紇得到其他被白猿擄走的女子的幫助，得知白猿的弱點在臍下，殺了白猿，解救了被白猿擄走的女子，又從白猿的住處得到許多奇珍異寶。歐陽紇尋妻的故事集合了神秘、冒險、尋寶元素，讀起來就好像在觀賞一部精彩的古裝動作大片。

再如我們熟悉的“南柯一夢”典故，實際上來自唐代李公佐的傳奇名篇《南柯太守傳》（與其十分相似的還有講述了“黃粱一夢”故事的《枕中記》）。《南柯太守傳》的所講的故事達到了亦真亦幻、恍然若夢的境界，影響深遠。明代湯顯祖便根據《南柯太守傳》創作了傳奇劇本《南柯記》。

小小情事，凄婉欲絕

愛情是人類文學創作中的永恒主題，在唐傳奇中也占有極重要的地位。南宋文學家洪邁曾說：“唐人小說，不可不熟。小小情事，凄婉欲絕，洵有神遇而不自知者，與詩律可稱一代之奇。”他將講述“凄婉欲絕”愛情故事的唐傳奇與唐詩并舉，可見他對唐傳奇的評價之高。

唐傳奇發展到中期，逐漸擺脫了一味尚“奇”的表現方式，出現了許多表現人世間動人愛情的作品。如白居易之弟白行簡的《李娃傳》便大力贊頌了鄭生和李娃之間敢于突破傳統、感人至深的愛情。出身顯赫的富家公子鄭生在考試途中與名妓李娃相戀，當他錢財散盡后，鴇母設計將鄭生趕出了妓院。鄭生從此一蹶不振，淪為乞丐，后被李娃所救，二人再度相戀。李娃悉心照顧鄭生，并助他苦讀，最終鄭生考取功名，娶得美人歸。鄭生最初愛上李娃的絕色姿容，而李娃雖愛鄭生的才華，卻也清醒地認識到自己和鄭生的巨大差距，故而對鄭生的愛有所保留，并且參與了將鄭生“掃地出門”的計劃。但李娃本性善良，在重遇“枯瘠疥癘，殆非人狀”的鄭生時，心中愧疚不已。《李娃傳》的偉大之處首先在于情節曲折、充滿戲劇性、結構完整;其次在于李娃形象塑造得立體豐滿，她既美麗善良，也有風塵女子的小心眼;再者，小說中的“情”并非單一、盲目的，它有猜忌、有保留，也有奉獻、有犧牲，這種層次豐富、細膩真實的情令《李娃傳》格外動人。不僅如此，這篇傳奇還是“落難公子中狀元”模式的開山鼻祖。

唐代孟柴棨《本事詩·崔護》講述了“人面桃花”的浪漫愛情故事。“資質甚美”“孤潔寡合”的崔護在獨游城南時邂逅一個妙齡少女，雙方雖有情意，但少女拘于禮，拒絕了崔護。第二年，崔護再去城南尋覓該少女，卻陰差陽錯使少女死于對他的相思。如果故事就此結束，不過是一個尋常的令人惋惜的故事罷了，但作者竟讓少女在感受到崔護的愛之后死而復活，最終有情人終成眷屬。這樣的安排賦予了崔護和少女的愛“奇”的特點，超越了世俗的戀情，突出了“情”的偉大。而正是這種為愛而死、因愛而生的曠世之情在幾百年后成就了湯顯祖的《牡丹亭》。扶危濟困，快意思仇

俠文化最早可以追溯至春秋戰國時期的豪俠、刺客。俠文化千百年的不斷發展中，人們不斷用扶危濟困、除暴安良、瀟灑不羈、快意恩仇等美好的特性，豐富了俠的形象。

中唐以后社會動蕩不安，俠客形象代表了黎民百姓對于公平正義和“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期盼。如《柳氏傳》中的豪俠許俊，他及時出手救回了柳氏，使得柳氏和韓翊能夠破鏡重圓。《謝小娥傳》講述了謝小娥的父親和丈夫都被害死之后，謝小娥為了報仇雪恨，女扮男裝，尋遍江湖，后來潛入仇家兩年有余，最終手刃仇敵的故事。《霍小玉傳》中的黃衫俠客被霍小玉的癡情所感動，把始亂終棄的李益挾來，讓他與霍小玉相見。而在名篇《虬髯客傳》中，主人公虬髯客本來胸懷帝王之志，但見到李世民之后認為這是一個有帝王之相的人，而他的謀士“道兄”也認為大局已定，不能與李世民爭奪天下，于是虬髯客便將家財全部贈予李靖和紅拂，自己遠渡海外稱王。這篇小說構思巧妙，同時寫了三個具有英雄氣概的人物，且各具特色，而“風塵三俠”的故事也流傳至今。其中李靖與李素家奴紅拂的愛情故事，更使“俠”與“情”在這個故事中得到了完美的融合。

此外，唐傳奇中還活躍著一批形象鮮活的女俠，這些女俠大多身懷異能奇術。《甘澤謠》中對女俠紅線的描寫像武俠小說一樣精彩：“再拜而行，倏忽不見”“忽聞曉角吟風，一葉墜露，紅線回矣”。再如聶隱娘能飛，能以剪紙化驢，在打死精精兒之后，還能用藥使其化為水，毛發不存。聶隱娘后來成了粱羽生武俠小說《龍鳳寶釵緣》的女人公之一，2015年臺灣導演侯孝賢還把聶隱娘的故事搬上了大銀幕。可見，唐傳奇的魅力經久不衰。是一座有待我們仔細發掘的文學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