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海孌
五十多年前,一大批干部、科學家、技術員、鐵道兵、工程兵、工人以及支邊青年聽從黨的召喚,從祖國的四面八方匯聚到青海省海晏縣金銀灘草原上,在這里建起中國核工業第一個核武器研制基地———國營二二一廠。他們在這里艱苦創業、攻克難關、勇攀科學高峰,讓中國的第一朵蘑菇云在羅布泊上空冉冉升起,為祖國鑄造了核盾牌的輝煌。半個世紀過去,蘑菇云的煙塵已消散在遙遠的天際,但他們創造的業績卻不能被人遺忘。先輩們從事過的這份載入共和國史冊的事業是偉大的、不平凡的,為了這份不平凡事業奮斗和奉獻了青春的人們卻是那么的平凡無奇,不引人注意。如今有的已離開我們,有的已步入風燭殘年,過著平靜的生活。不去了解,我們不會想到他們中的每一位都曾經有過閃光的青春,輝煌的經歷。本文通過四位老黨員的講述,從中反映了原二二一廠廣大干部、科技人員、職工勇于拼搏,無私奉獻的崇高精神。任吉堯老人,原二二一廠保衛處干事,在二二一廠工作的幾十年里,曾參加過多次小型試驗,做過多次產品押運工作,以青春和生命捍衛了產品的安全,為黨和國家的核事業做出了應有的貢獻;邱明堂老人,一位光榮的汽車兵,一位從朝鮮戰場上歸來的老兵,在原二二一廠交運處工作,曾經多次參加核試驗,最驚險悲壯的是一次核彈震級試驗,可謂九死一生。王興清老人,原二二一廠二分廠工人,從事澆鑄各種形狀的炸藥塊工作,曾與王淦昌和陳能寬等大科學家一起共事。在這片熱土上無怨無悔地奉獻出自己美好的青春年華……
半個世紀過去了,但我們無法忘記過去,無法忘記原二二一廠人曾經在茫茫草原自力更生、艱苦奮斗、勇于犧牲的精神。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70周年之際,讓我們堅定地沿著這些前輩們的足跡,為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邁步向前。
講述人:任吉堯,出生于1933年,山東省鄴縣(萊州市)人,中共黨員,原二二一廠保衛處干事。
我1959年3月份從0936部隊轉業后進入二二一廠,進廠后被分配到保衛處工作。在二二一廠工作的幾十年里曾參加過多次小型試驗,做過多次產品押運工作。
最開始,我們運輸產品都是借用其他單位的車,后來二二一廠自己的產品車做好后,我們開始使用自己的產品車運輸產品。運送產品的車有火車專用的,也有汽車專用的。比如運送炸藥用的就是汽車專用產品車,它是有保溫要求的,是一種大肚車。我們就坐在司機旁邊。整個押運隊伍是由一個長車隊組成,警衛、保衛、電工、冷凍工、采油工、檢修工等等,各負其責。
做押運工作需要膽大心細,不能怕死。做試驗,肯定有危險。那時候年輕,也沒有那么多的想法,一心就想著如何把領導交給的任務完成好。
押運途中,吃的食物都是隨車帶,那時候糧食定量,在家一天是多少,出差也是那么多,光有錢沒有糧票也買不到糧食。在押運過程中還經常出現斷糧斷水等問題。有時候,車走到個地方,上面一聲命令:停!我們就要原地待命,不接到讓走的命令,就要一直等,遇到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時候,就只有餓肚子,喝不到水更是尋常事。有時候,冬天帶的熱水喝完了,遇到有的小站沒有開水,我們就趴到涼水管上“咕嘟咕嘟”喝些涼水解渴。常常被冰得牙疼,胃不好的同志,忍著胃疼也堅持工作。那時候,我們誰都沒有覺得苦,也沒有不想干工作的想法。領導信任我,讓我來完成這項任務,這是很大的光榮!我們必須得將工作干好,絕對不能出任何差錯。產品由科技人員研制出來,由技術工人組裝好了,那就絕對不能在自己的手里出紕漏!正處在三年自然災害時期的國家,投入大量的人力和物力搞出產品太不容易。不但國內的壞分子想搞破壞,國外的間諜機構更是虎視眈眈,誰都想來破壞。特務隱藏在人群中,誰也分不清哪個是好人哪個是特務。因此,我們的職責就是用生命去保衛產品,避免被特務和壞分子破壞,將產品安全押運到目的地。
在毛主席提出的“要大力協同,做好這項工作”的號召下,我們所到之處,全國各地政府都全力給予大力協同、積極配合,保衛我們和產品的安全!
押運產品車上的武警、保衛以及工作人員,主要負責檢測產品的溫度、濕度、防燃、防爆等問題,如果途中出現這些情況,我們必須做好處理工作。在產品沒有安全押運送到目的地之前,我們每個工作人員的精神都保持在高度緊張狀態,這不是怕死、怕累,不只是擔心產品能不能安全送到目的地,而是擔憂在路上出意外,比如撞車等意想不到的問題等。
那時候,我什么時候走,什么時候回來,我愛人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告訴她我去了哪里。在押運產品前,上級會單獨通知我們:交付給我們的是什么產品,要求我們一定要全力保護好等等。產品全部用鉛封著,在押運過程中絕對不能破封。每次押運裝車前產品檢驗非常嚴格,有專門驗收小組。每個人看到產品后,全都心里明白,但誰也不說,也不多做任何提問,領導也不做任何解釋,默默地接受任務就行。我的工作是檢查產品裝到罐里面后,貼上封條,再安全地交到下一個地方。整個過程,保證封條完好無損,我的任務就完成了。押運過程實行的是三級押運:處長、科長和小兵。像我們都是屬于小兵級別的,每個小組都有技術人員跟隨,押運非常嚴格。押運過程不只是檢查產品捆綁的怎么樣,放平穩了沒有,產品對環境的要求非常苛刻,比如溫度、濕度、顛簸度、氣候、氣流、防靜電系統等等都必須控制在要求的數據范圍內。要求所有押運員、保衛員、工作人員的服裝都必須是棉質的,腳上必須穿膠鞋。捆綁產品時不能用鐵絲,必須用麻繩和草繩。木箱和筐子必須是按照嚴格要求設置、固定好,一整套程式都是按規定配置好的。
每次押運產品前都必須仔細檢查產品,在押運途中,還得定時到車廂里去檢查溫度和濕度,低了要升溫,高了要降溫;太濕不行,太干也不行,必須嚴格控制在規定范圍內。還要認真做記錄,仔細檢查哪個部位被顛簸的比較厲害,有無損傷等等,如果發現問題就要立刻向上級匯報。
有一次,在押運過程中,就曾經出現過產品車被撞事件。坐在押運車上的我們感覺到撞動比較厲害。遇到這么大的事故,車隊自然不能再向前走,只好原地待命。由當地鐵路系統向上級領導匯報情況,請相關的領導簽字同意后,才允許打開檢查。經過仔細檢查后,沒有發現問題,這才算化險為夷。
那個時候,全國從上到下,各級部門都很重視產品運輸,誰也不敢馬虎大意,齊心協力,共同來完成這件大事。我們這些做押運工作的,就必須膽大心細、不怕犧牲,必要時,要不惜以生命去捍衛產品的安全!
講述人:邱明堂,出生于1938年,河南省南陽人,中共黨員,原二二一廠交運處司機。
我1955年參軍,同年6月,部隊派我到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一汽車拖拉機修理學校學習,為期一年。1956年5月畢業,跟隨部隊到朝鮮。當時雖然已經停戰,但仍有特務遺留,剿匪任務很重。我們是作為補充兵員,秘密開拔到那里的。當時我們坐悶罐子車到新一州,從丹東渡過鴨綠江,到達朝鮮,被編入9612部隊。因當時沒有營房,我們被分散安置到朝鮮的老百姓家里。
那時特務活動猖獗,時局并不穩定。我們負責汽車修理工作,無論車在哪里出故障,我們都必須無條件地沖過去排除故障,以最短的時間把車修好,保證交通暢行。戰后的朝鮮路況很差,車輛故障時有發生,我們每天的工作量非常大。但只要有空閑時間,我們就幫助老百姓干一些雜活,如擔水、砍柴、掃院子等。在老百姓家里住了大約一年半左右,與他們結下了深厚的感情。1957年12月,我光榮入黨后,被分配到軍部機干團做汽車修理工。1958年8月,中國從朝鮮撤軍,臨走的時候,朝鮮人民涌到車站為我們送行,難舍難分,哭聲連成一片,那場景至今難忘?;氐阶鎳耐恋厣?,我們每經過一站,都有老百姓歡迎,那一幕幕感動人心的場景,也令我終生難以忘記。
回國后,我所在的部隊駐扎在山西太原。不久后9612部隊抽調130多人,我與戰友高興泰都在其中,我們在太原集訓了一個多月,然后又一起隨部隊深入草原,直接進入原二二一廠(那時,叫第五建筑工程公司)。進廠后,我們這一批人被安置到海晏縣至總廠之間的窯廠。
窯廠區右面全是帳篷,工區、食堂等都集中在那里,路對面是最早的小醫院(我家大孩子就在那個醫院出生的)。我們當時住在工區的外面,靠近河邊,擔水挺方便。后來,又搬到山上水塔附近。住帳篷,夏天酷熱難當,但后半夜又將人凍醒。為此,大伙就自己動手修建“地窩子”。這樣的房子冬暖夏涼,比帳篷好多了,但美中不足的是終日需點蠟燭照明,不見陽光。
我們上班的地方是個大敞篷子,沒有電燈。夏天還好過,冬日的寒風從四面吹來,把大伙的手都凍得裂著口子,腳更是凍得沒有知覺,穿著皮大衣,戴著棉帽子,鼻子和臉還是凍得紅紅的。那時,雖然艱苦,但大伙還是干得熱火朝天,沒有人喊苦叫累。鉆入車底下修車,寒風貼地襲來,刺骨得冷,我們修一會兒,就從車底下鉆出來烤烤手,暖和一下,再鉆到車底下繼續干活。那時正值二十來歲的年紀,年富力強,從沒覺得苦和累。
我是汽車修理工,有時還得擔任“教練車”的運輸員。我曾經多次駕車翻山越嶺,把“教練車”運往馬蘭基地。我曾多次參加產品“振動試驗”。振動試驗就是把產品裝到車上經受路況的顛簸試驗。根據規定,即使行駛在有坑洼的路況上,汽車的行駛速度也不能改變,以觀察該產品承受顛簸的力度,檢驗產品在多大的顛簸力度下會引起爆炸。為此,行駛過程中要做好一系列數據記錄。當時,參加該項試驗的還有保衛部干事欒××同志。
那次“振動試驗”令我終身難忘:整個試驗由科技部制定計劃,精心安排。當時我和另一個轉業軍人陳××每人駕駛一輛車。我在裝產品車的前面開道,他開另一輛車在后面壓陣,中間是部隊的車,拉著裝產品的大悶罐子車,由軍人駕駛。試驗的路線從海晏縣管理站往上走(即向青海湖方向),終點到剛察縣東邊的山頭處折返開到哈爾蓋火車站,在那里補充給養,吃過午飯,稍作休整后返回礦區。
當年都是沙路很顛簸,我們拉的是真“彈”,第一次試驗時,沒有插雷件,主要是取數據。第二次是插雷管的真家伙。仍必須嚴格按照第一次震動試驗時取得的數據和速度行駛。頭一次,因為知道沒有插雷管,大家心情放松,面帶笑容,駕駛汽車跑得很帶勁兒。第二次,當試驗車隊伍走到海晏縣管理站時,因前面路況太差,大家都不敢走了,誰都明白,一旦振動太大,超過振動指數,必將引爆,造成車毀人亡。后來,楊副廠長親自坐到產品車上,才穩定了大家的情緒,汽車才敢繼續前進。
那天我開的是第一輛車,走在最前面,是專門開路的,預防前面有來車闖入,屬于排除障礙的“開路先鋒”。裝彈車在中間,陳××開車在后面壓陣。一路上誰都不講話,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坐在我旁邊的是保衛科的欒××,他說:“必須按照規定的速度開,一點都不能馬虎!”
這時,我們前面的小轎車已跑得無影無蹤,后面的那些小轎車也不見跟上來,更后面的救護車根本不見蹤影。只有我們3輛車在路上按照規定速度行駛。這次震動試驗,我們幸運的與死神擦肩而過,圓滿地完成了振動試驗任務。
回到總廠時,保衛部梁部長、生產計劃處的王科長等人都早已站在岔路口,焦急地盼著我們平安返回呢!見到我們,大家都激動地互相擁抱在一起。
講述人:王興清,出生于1936年12月,山東省萊陽人,中共黨員,原二二一廠201車間工人。
我1955年當兵入伍駐軍萊陽市,在編0097師9274獨立炮兵團。我是通訊兵,服役三年后轉業到原二二一廠,被分到化工隊,任團支部書記。
剛到草原上的時候,那里什么都還沒有,到處搭著架子,才開始搞基建。氣候十分惡劣,空氣稀薄,呼吸很困難,我們都住在帳篷里,與草原展開了一場嚴峻的人與自然的較量。
1959年9月,二二一廠領導派我們到沈陽的724廠進行炸藥方面的技能培訓,學習做炸藥、做炮彈等。9個月之后,我們又到了齊齊哈爾的123廠,依然學習做炮彈,在123廠學習了將近一年的時間,于1962年3月返回原二二一廠。之后不久,廠領導又派我們到北京17號工地,在那里正式開始澆鑄各種形狀的炸藥塊,與王淦昌和陳能寬等大科學家一起共事。在一個帳篷里頭工作,條件十分簡陋、艱苦,沒有通風設備,工作量非常大。那些大科學家們幾乎是常與我們在一起干活經常對我們噓寒問暖,關懷之情溢于言表。
在17號工地干了大概有半年多,1963年我們撤回原二二一廠?;貋碇螅冶环值蕉謴S去上班。其實這個時候的二分廠還是個空架子,生活條件幾近于零,我們就在那幾棟小平房里一邊工作,一邊自己燒暖氣。當時自來水還沒通,燒鍋爐沒有水,我們就到西邊的水溝里去擔水,擔回來后倒進鍋爐里。等掩體工號建好后,我又被分到201車間,從事炸藥澆鑄。這項工作就是把固體的TNT和黑素金溶化成液體,再根據需要進行模具澆鑄。有專門的配料室,專人配料、專人化水、專人澆鑄、專人操作模具。在澆鑄前,首先要把模具放進大槽子里加溫,等到模具達到合適的溫度時,才能把炸藥水倒進去。模具的溫度必須合適,達不到標準不行,過高過低都不行,各道工序都有嚴格的標準,控制得非常精確。工號里有四口大鍋,這種鍋不是普通的大鍋,鍋外有夾層,通過往夾層內注入蒸汽,使鍋加熱,達到一定的溫度后再熔化炸藥。溶化時散發出來的氣味特別濃,每天熏得人頭暈惡心,身體不好的人根本受不了,也干不了這活兒。那時候工作條件太差,工作量相當大,一天要澆鑄幾百斤炸藥,比如做548那么大的炸藥球,一個就有好幾百公斤。但是,為了能夠早日造出產品,光我們澆鑄炸藥這道工序就必須做無數次的試驗,還要認真檢查密度是不是達到要求。澆鑄出來的炸藥密度越高,爆炸時的威力就越大。
201車間里的溫度條件要求很高,我們工作時窗戶都是關閉的,還必須拉著窗簾,呈密封狀態,只有通氣天窗,用來流通空氣。在這個車間工作的職工,大多數人患上了眼病(晶體混濁)和職業性肝病。國家領導關心職工身體健康,每個月給我們發的保健費是全廠最高的,讓我們購買白糖茶葉和營養食品,以排解體內的毒素。
那個時候年輕,什么事都無所謂。再說,干的時間越長,也就越有經驗,炸藥這東西一定要輕拿輕放,你只要重視它,拿它當回事,處處小心,就不會出事。有幸參與到這項光榮的事業中來,是我今生最自豪的事,同時,也是炸藥鑄就了我的絢麗人生。
剛撤廠搬遷到淄博時很不習慣,總覺得這是暫時的,總有一天還要回草原去。說實話,真想回去,再去看看那片令我魂牽夢繞的大草原!但是我老了,回不去了,只能在夢里、在心里常常懷念那片令我摯愛的熱土。
講述人:劉文榮,出生于1928年7月,陜西省清澗人,中共黨員,畢業于西北大學石油專業,原二二一廠檔案館離休干部。
小時候,我的家里非常貧窮,姊妹8個,5個男孩,分別叫:劉文仁、劉文義、劉文禮、劉文智,我叫劉文信。
1943年跟隨大哥到延安參加革命以后改為劉文榮。我排行老五,小名叫滿五,老六與我是雙胞胎,叫滿六。由于家里太窮,父母養活不了,就把弟弟滿六給了別人家。一直等到弟弟十六七歲時,才與家里聯系上,才知道了生身父母是誰、弟兄有幾個。陜北都住窯洞,我家的窯洞里有一個大炕,我們弟兄幾個排一溜躺在一個大炕上,眼看陸續都到了婚嫁年紀,家里卻給兒子們娶不起媳婦。
我大哥劉文仁是老紅軍,1942年底,從晉綏邊區回延安時,路過我們家鄉,回家過年,看到家里實在太苦,父母沒有辦法照顧我,就把我從家里帶出來,參加了革命。當時,二哥在劉志丹軍隊擔架隊當兵。三哥在地方上,是紅軍時期參加革命的,因為不識字,以后就回家種地了。大哥帶著晉綏邊區的介紹信,將我帶到延安藍家坪中央招待所里,然后把我介紹到西北局。當時高崗在西北局當局長,林伯渠是邊區政府的主席。我就在西北局當勤務員。在延安,我曾跟過很多位首長,如楊明軒、馬明芳、高崗的秘書安志文、烏蘭夫等。
1943年9月11日,我在西北局光榮加入中國共產黨。1946年國民黨軍隊圍剿攻打延安,我們從延安撤了出來。那一段日子很苦,不管天陰下雨都得躲避敵人的追擊和飛機轟炸。白天睡覺,晚上跑。陰天還好,下雨就遭殃了,沒有一塊塑料、沒有一塊油布,就那樣在雨里深一腳淺一腳地跑,一身水一身泥,渾身上下都濕透。我還不光是自己跑,還要給老首長楊明軒牽著馬,老首長那時已經六七十歲高齡。解放戰爭勝利后,我們又回到延安。這時候,領導給我發了一支槍,配100發日本造403子彈,那些都是抗日戰爭的勝利品。這時候組織派我進入延安唯一的學校里學習。
1953年,在陜西省財政廳當人事科長的大哥給我來了一封信,讓我趕快到西安去,要我到西安的工農速成中學去學習。于是延安這邊的學校里給我寫了證明,我坐著財政廳到延安拉東西的便車到了西安。
到西安后,學校已經開始考試,這怎么辦呢?我直接跑到皇城,去找我曾經的首長楊明軒,他是西北局教委主任委員,老首長見我第句話就問:“你是不是偷跑下來的?“我說:“不是!你看學校開的證明在這呢。”他馬上就拿起筆批了個條子給西北五省教育廳長蔣南翔。我趕緊拿著條子去找蔣南翔,他的士兵說:“首長要吃飯了!”我當時可不管他那套,把條子往那里一放,蔣南翔一看是楊明軒批的條子,趕快放下飯碗就給我批了條子。我拿著條子就往學校跑,因為學校已經開始考試了,拒絕接收我的條子。我急忙說:“你看看條子是誰寫的?這是楊明軒和蔣南翔親批的?!彼麄儧]辦法,不得不接受我,讓我補考??偹闶强忌狭?,進入西安的工農速成中學掃盲班學習3年,那里的人好多都是為解放軍造手榴彈的老工人,學習期間每月享受人民助學金32元。后來,我又考上了西北大學石油專業。到大學以后,感覺不行,文化底子太薄了,3年要學6年的課程功課,太緊張。不幸的是我生病了,闌尾炎開刀,母親當時就在西安,但我沒有告訴她,出院后,我到大哥家去休息了幾天。這樣一耽誤,落下的功課趕不上了,我要求退學,學校給我開了休學證。叫我到民政廳去報名,我想到民政廳干啥去,干脆還是回西北局。就這樣,我又回到西北局。當時李萬春在西北局負責人事,連介紹信都不要,就把我分到合作干校去了。我本來學的是工科,他將我分去做保衛工作,后來又把我調到寶雞的769廠,這期間正遇上原二二一廠領導到寶雞調人,經過政審、查三代后,就把我選上了。
1963年調到原二二一廠,我被分配到檔案館工作,一分廠、二分廠、三分廠等所有的生產圖紙、凡與原子彈有關資料都是由我們這里發出去的。
那時候,資料室只有我和張秀榮兩個人。我就住在檔案館,晚上無論來什么人,辦什么事都由我個人接待,科研、工程等等資料都由我拿給他們。
在檔案館資料室,我嚴格按照保密程序給他們取資料。檔案館有專用牌子,資料借走之后,給他們發個牌子,出去時交給警衛,警衛才放他們走。
第一顆原子彈爆炸以后,由于中蘇關系緊張,重要的資料要全部轉移,轉移到×××地方的一棟樓房內,這里戒備森嚴,不準任何人進去。相關的幾位處長、科長都到×××地搞復?。◤S里調了幾十個人搞復印)工作,一部分留在二二一廠工作。為什么搞復?。颗绿K聯和美國炸毀二二一廠,為了保存這些重要資料,所以資料復印出來后,又轉移到×××地的×××庫,我們檔案館也派了兩個人跟隨警衛部隊去保護資料。
在檔案館,那些科學家們經常來查資料、看資料。王淦昌來的次數較多?!痢痢梁汀痢痢廉a品交付軍隊使用時需配備說明書,說明書的印刷數量由我定,共印刷了×××套。這期間遇到了一件事:說明書印出來后,陳能寬說有些文字太啰嗦,就將說明書做了修改,并向我交代說:“說明書我修改了,你照我改的這個樣子去把其他的說明書都修改過來?!?/p>
我就照著樣子把給交xxx部隊的說明書該劃的都劃掉,該修改的都修改。結果xxx部隊的參謀長在接收時,看說明書被修改了,就問:“誰改的?”我如實回答說:“陳能寬改的!”這期間,陳能寬曾經要從我這里把修改的單子收回去,我沒有給,并對他說:“我不能交給你,沒有你這個修改證據我怎么說話?”于是,我就把這份修改資料作為歷史資料存起來。見狀后,參謀長便再沒有說什么話。
還有一件事情,大概是1964到1965年之間,原二二一廠曾經全廠停產一個禮拜,原因是什么呢?
原來二炮從國防部帶來的轟五轟六飛機的資料,是來征求二二一廠領導意見的,改造“彈頭口”要開多大?資料從北京拿回來以后,就交給資料室的資料員保管,共12張圖紙。結果,這12張圖紙找不見了,這下可緊張了,原二二一廠全廠停產一個禮拜尋找這個圖紙。我對資料員說:“你們好好查,資料能到哪里去?人家從北京帶的人說是交給你們資料室了?!碑敃r是由×××和×××兩個人保管這個資料,我就要求他們好好查一查。經過資料員們的仔細查找,終于把圖紙找出來了。我便趕快告訴保衛部,那時保衛部長是刁有珠,他趕緊通知全廠不能再停產了。就因為這12張圖紙,電話都打到邊防站去了,上級下令所有人員,沒有通行證不許過邊界。所以,立即報告保衛處,由他們再往各處打電話解除禁令。
檔案管理著核心機密,是說掉腦袋就掉腦袋的差事,我們必須遵守保密制度!期間,也曾發生了件事情:中心球圖紙的底片不見了!軍代表×××追查到我,我說:“這張中心球圖紙,是你親自拿走的,你現在找我,這不是陷害同志是干什么?”因為我們當時把他拿底片時的相片拍下來了,他無語了。絕密的東西,丟了誰負得起責任?
大概是1971年的7、8月份還出了一件事情,那天×××曬圖時,跟我說:“老劉,氨水里面有汽油?!蔽艺f:“有汽油你不會再換一桶?”因為拉一次氨水就是一大桶,原來裝過汽油的桶里面的汽油可能沒有倒完,就把氨水裝進去了。在兩千瓦的電爐上熏圖紙時,氨水蒸發到最后,殘留的汽油著火了,就把圖紙給燒了。我急忙問:“底圖燒了沒有?”回答:“底圖沒有燒?!蔽艺f:“那你趕快再曬!”
誰知道,就這件事給有人就我扣了個“有人要火燒檔案館”的帽子,把我調到紅旗圖書館學習了一個多月。我說:“學習就學習!我不怕,我下邊的人我了解,沒有問題,不能瞎揭發亂扣帽子,我自己的歷史我最清楚!”檔案館的底圖沒有被燒毀,那是科研生產的重要資料。檢查時把那桶氨水倒出來一檢測,是有汽油,屬于交運處的問題,這才把我的問題搞清楚。離休時,我曾問接管人員:“在我管理資料的19年期間,有沒有缺少過資料?”回答:“沒有缺少!”我說:“那我就利索了?!弊詈螅粡S×××總圖出來后,他們讓我看,我說:“我不看了!我已經退休,再看就不符合保密規定了。”
前幾年,我回了一趟原子城,感觸還是很多的,參觀了原子城紀念館,我最主要看了七機部生產的東風二甲導彈殼體,關注我認識的那些老科學家的名字,回想曾經跟他們在一起的往事,那一幕幕讓我激動得心潮久久難以平靜。從延安到二二一廠,我很自豪,我的一生經歷過閃光的紅色歷程,為人民、為祖國奉獻過自己美好的青春,今生無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