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

螞蟻奔向太行山

一只螞蟻奔向太行山，

路過井陘關的時候，

它的腳趾都腫了，渾身在冒汗。

它的頭上頂著天線，一路在狂奔。

我跟蹤它一個下午，有一個人，

跟蹤了我一生。

他不住地打電話，

向我打聽夕陽的住處，

我明明知道，就是不告訴他。

就像這只螞蟻，去意已決，

卻閉口不談那充滿艱辛的

偉大的旅程。

那時候

西高東低，地勢開始傾斜。

太行山隆起的時候，大海是個水坑，

正在聚集流水。

我進山打聽一個人，

他明明就在云端，為何都說不認識？

我找到他的時候，

遠方的大海已經滿了。

有人站在海里彎腰取水，

有人走下天空，為萬物命名。

那時我還沒有姓氏，出于敬畏，

我點頭稱是，服從了我的父親。

我為什么心慌？

我把一塊石頭放在螞蟻的去路上，

它繞開了，我再次阻擋，它又繞開了。

我搬起一塊巨石。

螞蟻不繞了，它爬上去，

晃動著頭上的天線，看著我。

我的頭發一下子豎起來。

我頭上的天線更多，可我為什么心慌？

夜過土門關

路過土門關的時候，太行山出現了豁口，

星星們都嚇跑了，只有螢火蟲固定在夜空。

我蒙面過關，還是目睹了

不該看見的一幕：

一個人掉進了天空里，正在大聲呼救。

當他越掉越深，最后看不見了，完全消失了，

遠處傳來救護車的聲音。

慚愧

啥叫險峻，高不可攀，

太行山的絕壁，讓你傻眼。

我看一眼腿就軟了，而鷹還在盤旋，

隨意上下，好像是一場表演。

簡直佩服死了。

下輩子我想做一只鷹。

此生我屬雞，就沒指望了。

一只公雞，既不能下蛋，也不擅飛翔，

空有一雙翅膀，慚愧啊，慚愧。

在山里

大地需要一些坑洼，存放流水，

山脈也是，要有一兩個出口，

讓河流穿過。

太行山有八個出口，這就有些過分了，

顯然夸張大于必要性。

路過井陘關的時候，我故意，

跺了跺腳，可能是我用力過大了，

地球忽然下沉。

我的卑微在此放大，

我收獲了自己的驚嘆，

由于群山沉默，卻沒有得到歷史的承認。

愚公移山

愚公搬走了太行山，

他家門口不擁塞了，卻阻擋了

華北平原。

千里沃野止于此，

你說，這算不算搗亂。

我想再寫一篇寓言，讓他把山搬回去。

如果他不服氣，我就自己動手，

先搬石頭，再搬陰影，最后，

搬白云。

干完之后，我要坐在地上，

歇一下，就像當年的上帝，

造完天地萬物之后，休息一天。

合影

本來是跟朋友合影，不料，

太行山闖進了鏡頭，站在我們身后。

山脈上面露出一片藍色，我猜測，

那就是傳說中的天空。

這些意外出現的事物給我驚喜，

它們安然，穩妥，沒有一點聲響，

仿佛天然存在，

又突然降臨。

總是在這樣的時刻，我不知所措地

搓著雙手，想說一些感謝的話，

但不知說給誰。

我來回走，四處張望，

仿佛不是來拍照，而是專程來感恩。

我也會

只要有足夠多的時間，

石頭也能飄起來。

星星就是這樣。

如果地球從我腳下突然撤走，

我也會留在空中。

我也會發光。

自轉。

公轉。

飄浮。

仿佛本來就該如此。

人們提到我的時候，

我就閃爍一下，

更多的時候是沉默，

甚至看上去，

如同死去。

（大解，原名解文閣，河北青龍滿族自治縣人，現居石家莊。河北省作家協會副主席。著作有詩歌，小說，寓言等多部。作品曾獲魯迅文學獎等多種獎項。）

編輯：耿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