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達人”與“綠巨人”

馬昇嘉

鄭小峰是個“小達人”，五（2）班同學都這樣稱呼他。

他是學校三好學生、少先隊大隊長、閱讀之星、校運會短跑冠軍、市報小記者、電視臺節目主持人，作文曾獲全國“春蕾杯”大賽一等獎……總之，鄭小峰頭上有許多光環，同學們對他很羨慕，也很崇拜，他擁有眾多粉絲。

可是，班上也有同學看不慣鄭小峰，他就是張若業。

張若業長得人高馬大，班上數他個頭最高，力氣最大。他崇尚武功，喜歡看武打片、警匪片，每周雙休日參加校外跆拳道培訓班學習，練得幾手拳腳，課余時間喜歡“嗨嗨”“哈哈”伸拳蹬腿，在同學面前玩上幾招。平時一旦與同學發生爭執，他從不以理服人，往往用拳頭說話。為此，班上同學對他避而遠之，送他外號“綠巨人”。綠巨人是美國科幻電影中的主角，高大無比，有著神奇的超強能力。

張若業獲此雅號，沾沾自喜，嘿，他成了班上的“大哥大”，人人見了都害怕。可是，他心里唯一感到不爽的是，鄭小峰常常跟他過不去。

鄭小峰身兼數職，除了擔任學校大隊長，又是班級中隊長，還是班上一名小組長。大隊長、中隊長由同學們民主選舉產生，而小組長卻是班主任何老師特意任命的。

鄭小峰是張若業所在小組的組長。小組長的主要職責是收交同學們的作業本，張若業玩心重，作業常常拖拉，前任小組長面對綠巨人的蠻橫無理，奈何不得。鄭小峰不負老師重托，盡職盡責，不厭其煩，幾乎天天盯著他催交作業本。

自習課上，張若業手捧武打書看得很投入，鄭小峰悄悄走到他身邊，輕聲細語，讓他趕快做作業；張若業在操場上踢足球，腳下生風跑得正帶勁，鄭小峰找來了，就缺他的作業還沒交。有幾次，張若業玩得正在興頭上，很不耐煩，直想與鄭小峰發飆，讓他少管閑事。可是鄭小峰對他彬彬有禮，不急不惱，臉上笑嘻嘻的，甚至站在課桌旁陪著他做作業，做錯了，或有不懂的，鄭小峰馬上指出，幫助他改正。俗話說，“拳頭不打笑臉人”，咳，面對著鄭小峰，張若業真是肚里有火發不出啊。

那天下午，課外活動結束，學校放晚學了。鄭小峰拿了一沓作業本交給課代表，點來點去就缺張若業的。可是張若業不在教室里，他已經回家了？

有同學看見，張若業在校園里乒乓球臺上掰手腕。

于是，鄭小峰匆匆走出教室去找張若業。遠遠望去，水泥乒乓球臺旁圍了一群人，笑著喊著，煞是熱鬧。走近了，鄭小峰透過人叢看到，張若業卷袖捋臂正與隔壁班級的胖子較勁，兩只胖乎乎的手緊緊握在一起。胖子用足力氣，額上淌著汗水，臉孔漲得通紅；而張若業顯得漫不經心，臉上露出一絲狡黠的微笑。

忽然，張若業的手被胖子壓下去了。胖子占了上風，頓時喜形于色，咬緊牙關，試圖一鼓作氣，奪取勝利。可是，胖子很快又被張若業反壓過來，優勢轉劣勢。仿佛貓耍老鼠，如此你來我往，持續幾個回合，張若業突然咳嗽一聲，發出了結束戰斗的號令，剎那間只聽“啪”的一聲，胖子的手被結結實實壓在了水泥臺上。

“哦——胖子被綠巨人打敗了！”

“綠巨人！綠巨人！”

圍觀的同學起勁地呼喊著。張若業握著拳頭，得意揚揚地晃了晃手臂，顯示著他的實力。

鄭小峰見兩人比賽告一段落，便走上前去，熱情地說：“祝賀張若業勝出！”

張若業見了鄭小峰，臉上的得意勁兒全沒了。他知道，鄭小峰找他不會有好事。

鄭小峰很善解人意，走到張若業身邊輕聲說道：“快回教室拿作業本去吧！”

大庭廣眾之下，遇到鄭小峰又來催交作業，張若業覺得很煞風景。盡管他說得含糊其詞，但眾目睽睽之下，如果乖乖地跟他走，豈不是很沒面子。張若業眼珠子骨碌碌轉了兩圈，有了主意，說：“鄭小峰，大家叫你小達人，今天要是掰手腕你能贏了我，我就跟你走，否則……呵呵，那就對不起了！”

旁邊幾個同學跟著搗糨糊：“是啊，小達人和綠巨人，看看誰輸誰贏？”

張若業伸出右手，勾著食指，挑逗著：“來吧，小達人！”

鄭小峰有點兒遲疑，他是來向張若業催要作業本的，沒想到要以這種方式決出勝負。

張若業以為鄭小峰膽怯了，說：“小達人，不敢了吧。你快回去，作業本我今天不交了！”

“不，作業本今天一定要交！”鄭小峰上前一步，毫不猶豫地伸出了右手。

見鄭小峰真的要與張若業較量，同學們十分驚訝，論個頭，張若業要比鄭小峰高出一個腦袋；看手掌，張若業的手幾乎把鄭小峰的手包裹起來。這簡直是一場雙方力量懸殊的比賽，結果是完全沒有懸念的。

“你輸了，以后就得聽我的！”張若業覺得機會來了。

“要是你輸了呢？”鄭小峰笑著問。

“我輸了，以后就聽你的。”張若業隨口而出，壓根兒沒想過自己會輸。

“說話算數？”鄭小峰問。

“當然算數！”張若業答得理直氣壯。

“喂，不是比賽斗嘴，是掰手腕，讓事實說話吧！”同學中有人在說。

“對，快開始吧！”圍觀的同學等不及了。

張若業的眼光是欣喜的，并且帶有一點不屑。PK鄭小峰，他覺得穩操勝券。

鄭小峰神態自若，臉上笑吟吟的。

一只大手和一只小手握在了一起。

胖子當起了臨時裁判，他伸出右手，按住握在一起的兩只手，嘴里拉腔拖調發出口令：“各就各位——預備——開始！”

兩只手緊緊握著，相持著，互不相讓。

張若業吸了口氣，手上稍一使勁，想來個速決戰，給鄭小峰一個下馬威。可是，令他感到不妙的是，他的手握住的仿佛是五根鋼筋，一截鋼板，十分生冷、堅硬。張若業睜大眼睛，他不敢相信，這只細小單薄的手竟會有這樣的能量。

張若業臉上的笑容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嚴肅、凝重，額上青筋爆綻，他的身體重心開始向左側傾斜，但手腕卻一如剛開始，不偏不倚，維持原狀。

張若業心里開始慌亂，急躁，他領教了鄭小峰的臂力，自己用足力氣，未能有一絲得逞。

張若業怎么會知道呢，鄭小峰的舅舅是市業余體校的摔跤運動員。鄭小峰在舅舅的指導下，每天早起做啞鈴操，鍛煉臂力。但他牢記舅舅的話，任何運動都是為了強身健體，不能隨意傷人。所以與張若業完全不同的是，鄭小峰在學校里從不顯山露水。

鄭小峰聽到了張若業粗重的喘氣聲，知道他已經筋疲力盡，只要自己稍加發力，張若業必輸無疑。可是，這樣一來綠巨人定將威風掃地，顏面喪盡。鄭小峰可不是那種人，他不會落井下石，讓張若業下不了臺。

“打個平手吧——”鄭小峰輕聲嘀咕了一句。

張若業心有不甘，但他明白，小達人并非徒有虛名，當刮目相看。為了不出更大的洋相，他只得順水推舟，輕輕應了一聲：“好吧。”

兩只交織著的手分開了。兩人站立起身，一聲不響回教室去了。

“哎，你們怎么不比了？”

“比賽還沒結果呢！”

……

張若業與鄭小峰掰手腕過招，遭遇了一個軟釘子，他掂出了小達人的能量。可是從內心說來，張若業并沒有真正認可鄭小峰，見了鄭小峰，心里還是那樣的不爽。

終于，張若業逮到了一個發泄的機會。

那天放午學的鐘聲響起，像往常一樣，同學們排著隊，從各自的教室聚集到餐廳用餐。

八個人一張小方桌，鄭小峰和張若業在同一張桌子，他倆分別擔任正副桌長，另外六個是低年級小同學。這也是班主任何老師的良苦用心。

鄭小峰正忙著為大家分菜，一個碗盛湯，一個碗盛菜。

也許是肚子餓壞了，不等鄭小峰分完菜，張若業拿過蔬菜碗大口吃起飯來。

聚在一堆的八個菜碗剩下七個，鄭小峰沒注意，把大盆里的紅燒肉分配到了七個碗里。

張若業平時最喜歡吃肉，不喜歡吃蔬菜，大家碗里都有紅燒肉，就他碗里只有蔬菜。這一回張若業氣得不得了，他覺得鄭小峰是故意作弄他，存心跟他過不去。他把飯碗一推，氣呼呼地走出餐廳，徑直朝教室走去。

進了教室，張若業一抬眼，看到了鄭小峰的課桌。黑亮亮的課桌靜靜地靠在窗臺旁，中午的陽光透過窗玻璃，照射在課桌臺板上，閃爍著明晃晃的光芒。

這一看，張若業仿佛見到了鄭小峰本人，那“明晃晃的光芒”好似鄭小峰明亮的眼神，與他對視著，十分刺眼。頓時，一股怒氣涌上心頭，他不由得幾步奔上前去，雙手一掀，課桌“啪”地倒地了，緊跟著書本、鉛筆盒嘩啦啦從桌肚里滾落在地上。看著滿地的書本、用品，張若業還不解氣，抬起雙腳在上面“嚓、嚓、嚓”亂踩一通……

班主任何老師為了準備下午的語文課，去教室拿小黑板，正好撞見這一幕，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急忙上前問道：“張若業，你怎么啦？”

見是何老師來了，張若業先是一怔，隨即漲紅著臉，說：“鄭小峰，他……他不給我吃紅燒肉！”

“哦，是這么回事……”何老師覺得事情很蹊蹺，“那是為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張若業噘著嘴回答。何老師剛想進一步了解，一抬頭，看見鄭小峰出現在教室外走廊上。

何老師忙迎了出去，在走廊上攔住鄭小峰，問：“你跟張若業吵架了？”

“沒有啊！”鄭小峰覺得很奇怪。

何老師告訴了他張若業掀翻課桌的事，讓鄭小峰有個思想準備，希望他能正確處理。

鄭小峰聽后淡定地說：“老師，沒事的。”

鄭小峰走進教室，來到張若業跟前，說：“張若業，剛才分菜時疏漏了一個碗，我沒注意，紅燒肉沒有分給你，我向你賠禮道歉！”說著，鄭小峰把手里的飯菜放到張若業課桌上，“紅燒肉補上了，趁飯菜沒涼，你快吃吧！”

鄭小峰說罷，走到自己座位前，扶起課桌，開始整理撒落在地上的書本、用品……

張若業原想借此由頭，激怒鄭小峰，跟他干一仗。可是鄭小峰不僅道歉，還給他送來飯菜，張若業是萬萬沒有想到的。再說鄭小峰疏漏了他的菜碗，也是自己造成的呀，怎么能怪鄭小峰呢？……張若業捫心自問，覺得今天的事全是自己的錯啊！他握緊的拳頭，不由得重重地砸在自己的大腿上。

張若業坐不住了，站起身，走到鄭小峰面前，羞愧地說：“鄭小峰，對不起，是我錯了，請你原諒！”說著，他蹲下身子，與鄭小峰一起收拾起來。

“沒關系，誰叫我們是同學啊，理解萬歲！”鄭小峰笑著說。

一場干戈化為玉帛。何老師一旁看著，贊許地點了點頭——“小達人”果真名不虛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