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瑾
“在20世紀中國美術波瀾壯闊的歷史長河中,留學到法國的一代中國藝術家的經歷與創造是最初的光彩浪花。他們胸懷抱負,遠涉重洋,前往當時的世界藝術之都法國巴黎,不畏艱難,努力求索,書寫了既是中西藝術交流也是現代中國美術事業開拓的壯麗篇章。‘朝圣者’負笈歸來,帶回的不僅是西方藝術和美術教育的系統與方法,更是振興中國藝術和美術教育的激情與理想。”
在《先驅之路:留法藝術家與中國現代美術(1911—1949)》大展開幕式上,中國美術家協會主席、中央美術學院院長范迪安如是說。

“小“小時候,我家住在巴黎第14區48號,房子有一個長長的陽臺,裝飾著很好看的花紋護欄。”常書鴻先生的女兒常沙娜回憶道。她的名字沙娜是法文“Saone”的音譯,而“La Saone(索納)”是從法國城市里昂流淌而過的小河。
20世紀前半葉,一群中國藝術家無論是在國內已有成就,或抱著藝術理想的初心,經歷了艱難的跋涉,登上“波爾多斯號”郵輪,經過長達一個多月的遠航到達世界藝術之都——法國巴黎。在塞納河兩岸,中國藝術家的身影成為當時巴黎畫壇一道獨特的風景線。
2019年,適逢“留法勤工儉學”運動一百周年、中法建交55周年。1月12日,由中央美術學院主辦,中央美術學院美術館、龍美術館聯合主辦的《先驅之路:留法藝術家與中國現代美術(1911—1949)》大展(以下簡稱“留法大展”)在中央美院美術館隆重開幕,現場高朋滿座,盛況空前。從40余家公司機構及個人收藏家手中借來的40余位留法藝術家的近200多件名作云集,多件只在傳說中的藝術珍品首次“現身”,多位被歷史煙塵埃淹沒的藝術大師“重現”。
展覽專題策展人代表,中國留法藝術家研究學者菲利普·杰奎琳認為,這個展覽中的每一件作品都在述說著一段冒險旅程,一段歷史。“這里的冒險旅程飽含著個人的勇氣,年輕的男女們跨越地域與海洋,只為實現他們的夢想。但同時這也是一次團體運動,是一次為藝術而產生的留法浪潮。”
中國美術由傳統走向現代
1927年,常書鴻從家鄉浙江杭州只身前往法國,考入里昂國立美術專科學校學習,并很快與后來聞名于世的雕塑家王乙臨、油畫家呂斯百結成莫逆之交。周末,常書鴻家就成了中國留學生聚會的場所,王臨乙、呂斯百、曾竹韶、唐一禾、陳世友、滑田友……都是座上賓,徐悲鴻和蔣碧薇到巴黎辦展覽時也來做客。
當時,留法藝術家大多選擇在法國巴黎高等美術學校學習,以油畫、素描、雕塑為主要研究科目。在這里,他們既接受了西方學院派古典主義、寫實主義、現實主義、寫實主義美術,也帶回些西方現代主義諸流派,為20世紀中國美術帶來了傳統書畫體系之外的油畫、雕塑、素描、水粉等新的美術類別、新的美術觀念,甚至與之相關的新的生活方式。
這些留法的藝術家們不僅在學院學習,更在博物館、美術館看原作、臨摹,作歐洲藝術考察,更是以自己優異的成績參加當時巴黎畫壇的許多展覽和活動,有的獲得了很高的榮譽。
大展策展人郭紅梅介紹,此次展出的《男人體》是吳作人在比利時皇家藝術學院得金獎的創作。作為得到金獎的獎勵,吳作人獲得一個大工作室,材料全部免費使用。正是因為有了這么優惠的條件,后來吳作人又陸續創作了《纖夫》等作品。
面對與中國傳統美術截然不同的西方美術體系,藝術家們既從學理上研究西方造型語言及其規律,也從文化角度體悟西方美術的歷史文脈和知識系統,尤其是從當中感受到藝術之于社會的重要功能,這都在無形中凝聚了他們堅定的文化信念和藝術使命。
1935年,常書鴻漫步到塞納河邊的舊書攤時,不經意發現了一部由六本小冊子裝訂成的《敦煌圖錄》。這套《敦煌圖錄》是1907年伯希和從敦煌石窟中拍攝來的,常書鴻被深深地震撼了,這是他第一次認識到來自故土的藝術魅力。常書鴻后來回憶說,他當時傾倒于西方文化,是“言必稱希臘、羅馬的人”,現在面對祖國如此悠久燦爛的文化歷史,深深為之折服,便決定回國尋訪敦煌。
當年留學海外的一代藝術家,特別是留學法國和歐洲的藝術家中的大多數都在學成之后回到祖國,他們中的大多數又都選擇了以美術教育事業作為自己的人生歸宿,為20世紀中國美術教育篳路藍縷。他們將西方美術教育的優長與中國社會對美術人才的需求相結合,努力注入中國的教育傳統,形成了新的學科與專業特色,特別是人才培養的方式。
林風眠當年應邀回來,在中央美術學院前身國立藝專擔任校長,他提倡:“到民間去,使民眾藝術化”,認為“民族文化之發達一定是以固有的文化為基礎,吸取其他民族文化,造成新的時代。”因此,要努力“介紹西洋藝術、整理中國藝術、調和中西藝術,創造時代藝術”。
飲水思源
20世紀,中國藝術家在法國書寫了現代藝術最美好的篇章之一。他們從法國吸取西方美術的技法要素,并把這些要素在中國運用。在這一過程中,中國藝術家與法國藝術家建立起的聯系扮演著至關重要的作用。無論是1910年至1920年時代的吳法鼎、徐悲鴻、林風眠一代,還是1940年至1950年時代的吳冠中及劉自鳴這一代留法藝術家,從他們身上都可以看到來自法國師承關系的痕跡。

當年,徐悲鴻聽從導師的教導,拒絕浮夸,實現更博大的藝術及教育規劃,而該規劃深入改變了中國藝術。求學后期,吳冠中曾提起讓·蘇弗爾皮(Jean Souverbie)對自己在構圖方面的影響,以及安德烈·洛特(André Lhote)對自己在色彩方面的影響。
無論是在巴黎國立高等美術學院,還是在巴黎的自由畫院,又或者是格朗旭米埃畫院,每一次,年輕的中國藝術家都與其法國老師們建立了很好的關系,這不僅涉及加強掌握素描、油畫或模型制作能力的技法課程,也體現出他們在某些方面的思考,例如,對美、藝術以及藝術家在社會中所處地位等相關問題的理解。
事實上,像蔡元培一樣的中國改革家及其身邊的藝術家選擇了法國作為參考典型。蔡元培甚至提出“以美育代宗教”,以對美的感悟補全“科學與民主”的思想。
從“朝圣”到歸來
作為中央美院的年度大展,展廳中,200余件富有傳奇色彩的展品帶領觀眾回望當初這些藝術先驅們的足跡。
首位留法藝術家吳法鼎的《旗裝婦女像》造型嚴謹,功底扎實;王如玖創作于1916年的《肖像》,是此次展覽中創作年代最早的作品;油畫《楊仲子全家福》是徐悲鴻學成歸國后于1928年創作的,系首次公開展出;展品中更有只是在文獻里留下過“大家一直傳說郭應麟畫得好”的記載的郭應麟的三件作品,而郭應麟曾不止一次被常書鴻評價為當時畫得最好的藝術家。
1933年4月2日,常書鴻、劉開渠、曾竹韶、王臨乙、呂斯百、唐一禾等一批留法藝術生,在巴黎常書鴻寓所成立了著名的中國留法藝術學會。從成立到1950年代,學術活動一直延續了20年,先后聚集了常書鴻、滑田友、潘玉良、吳冠中、趙無極、呂霞光等111名旅法藝術家。它是已知的活動時間最久,組織最完備,成員最多,影響最大的留法藝術團體,成員中既有繪畫、雕塑、音樂、建筑等專業的藝術生,也有物理、化學等專業但愛好藝術的留法學生。

1937年,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全面爆發前夕,大批中國留法藝術學會會員陸續回國,投入到保家抗敵的歷史洪流中,同時也成為中國美術教育藝術實踐的積極推動者。剩余在法國十幾名成員,通過舉辦中國書畫展覽義賣、出版抗戰救國專刊、購買救國公債以及長期認捐等各種形式支持國內抗戰。
1949年,新中國成立的消息傳到法國之后,吳冠中先生毅然踏上了歸國的征途。在回國之前,他給老師吳大羽去信說到:“藝術的學習不在歐洲,不在巴黎,不在大師的畫室,而在祖國、在故鄉、在家園,在自己的心底。趕快回去,從頭做起。”
一大批“朝圣者”負笈歸來,帶回的不僅是西方藝術和美術教育的系統與方法,更是振興中國藝術和美術教育的激情與理想。他們的回國使得之后中國藝術發展形式多樣,形成百舸爭流的格局。留法先輩們在美術教育上做出了巨大貢獻,正是他們寬闊的文化情懷和嶄新的文化理念交織交融,形成了向社會傳播藝術、實施美育的動力,并延續至今,這一切都是20世紀前半葉中國美術現代性的重要表征和深厚內涵。

正如范迪安所說:“此次展覽是對一代留法藝術家的學術研究和成果展示,讓人透過歷史的帷幕,將目光投射于這條充滿創造并帶有傳奇色彩的‘先驅之路’,對于完整地建構中國現代美術歷史有著重要的學術價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