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日記

克里斯蒂安娜·格雷戈里

今天，終于不再下雨了。我們都待在院子里，等著弗里德里克的生日派對開始。今天，他九歲了，他對自己的新軍裝感到非常自豪。現在，他就在宮殿的圍墻間來回走著行軍步。他那雙黑色靴子早已經打濕了，因為他一直把腳重重地踩在水坑里，他總是喜歡這樣去嚇唬那些鴨子。好在爸爸送給他的是一把木劍，不然我這個弟弟一直拿著它胡亂揮舞，一定會弄傷周圍人的。

附近村莊里的一些孩子，已經帶著他們包裝好的小禮物，陸陸續續通過城堡的大門走了進來。男孩子們都戴著黑色的帽子，穿著黑色的小外套，而女孩子們都在她們各自的裙子外面披著潔白干凈的長袍。他們吵吵鬧鬧，聲音里充滿了興奮。過一會兒，我也會加入他們，一起給弗里德里克慶祝生日。

我正坐在陰涼處，頭頂就是客廳的窗戶，窗戶開著，我能聽到媽媽在樓上的聲音。她又生氣了，不用看就能猜到，她現在一定站在窗戶邊，看著樓下站在烈日下嬉戲的孩子們。

“……這不是一個德國王子該有的樣子……這不公平……”每當媽媽開始抱怨我們的財產時，她都會說同樣的話，雖然她自己也是一個公主，出身于一個很小的王室家族。今年四月，我生日的時候，村民們帶來了好幾籃椒鹽卷餅，還有番佛努斯香酥球，那是我最喜歡的裹著糖粉的小餅干。收到這些禮物時，我真的很感動。

但是媽媽卻認為，我們的客人應該是公爵或者伯爵，他們起碼會帶些珍貴的禮物，比如珠寶啊或者邀請我們參觀他們城堡的邀請函啊什么的。媽媽只是不知道，她的那些尊貴的貴族親戚們之所以完全忽略她，是因為她那動不動就發脾氣的性格。和一個脾氣那么暴躁的人在一起，的確一點都不好玩。起碼，這些是我們的女傭告訴我的。

天哪，孩子們已經排起隊準備玩游戲了……派對開始了！

因為天氣太熱了，我調皮的弟弟提議讓所有的孩子們——加起來一共有三十個人——把衣服脫掉，一起跳到溪水里去玩！媽媽深吸一口氣，空氣一下子凝結了。就在她馬上要爆發的時候，爸爸趕緊帶著我們穿過大門，來到一片狹窄的沙灘，然后遞給我們每人一根桿子，上面還繞著線。我們打算自己做一個小船，漂浮在小溪流上。

好吧！你可以想象一下，爸爸這么做，在媽媽看來，無異于給我們灌了毒藥。媽媽的臉已經氣得通紅。她揮起手臂，頭上的假卷發也跟著一起搖動。

“老天呀！”她說道，“弗里德里克是王子，可不是平民。”之后，她提起裙擺，直接轉身回到房子里去了。我能聽到她一路匆匆踩著石子路時高跟鞋發出的咔噠、咔噠、咔噠的聲音。她裙子下面鐵環做的裙箍跟著她，每走一格臺階，就一上一下晃動。

我房間的大窗戶都敞開著，但還是熱極了。屋頂上漆黑一片，只有閣樓的一扇窗戶，閃爍著忽隱忽現的燭光。宮殿外面，沿著河岸依次豎著一排火炬。我能聞到遠處木炭燃燒的味道，漁民們一定正在準備宵夜。

芭貝特小姐和我道晚安時，帶來了媽媽的口信。我明天早上要去花園見媽媽，她有話要和我談。這就是我到現在還沒有睡著的原因。每次媽媽找我談話，我們中總有一個人會不開心。

芭貝特小姐今天早上進來后打開了我的百葉窗，然后把我叫醒。明亮的陽光一下子灑入房間。等我用洗臉盆里的水輕輕潑打洗完臉后，芭貝特小姐過來幫我梳順頭發后編辮子。我的頭發是金棕黃色的，和我脖子上的琥珀項鏈一個顏色，頭發很長，已經快及腰了。我穿著天藍色的馬甲，胸前用綢緞系了一個蝴蝶結，顏色和裙子很搭。上衣的襯衫袖子，從手腕到手肘，一排紐扣都扣好了。穿完這身衣服，我突然覺得自己很高貴。可是當我走進花園時，卻看到媽媽搖了搖頭。

“我可憐的德國公主啊，”她說，“你相貌平平，真不知道誰會愿意娶你啊？”

我坐在噴泉邊的長椅上。小鳥拍著翅膀停下來喝水，我用手指輕輕觸了觸水面，它們又立刻飛走了。眼下的問題是：除非我能嫁給一個王位的繼承者，不然我這輩子就沒戲了——我整個家族也沒戲了——一輩子只能是個地位卑微的王室成員。爸爸只是普魯士軍隊里面的一名將軍，完全沒有王室血統。在媽媽眼里，他除了是路德會教友便什么都不是了。

“親愛的，你知道嗎？”媽媽說道，她身體向前微傾，湊我很近，我都能聞到她呼出的奶酪的味道，“我跟你爸爸結婚的時候才十五歲。他年紀大得都能當我爺爺了。你根本不能想象當時我媽媽有多難過，她都哭成淚人了。她多么希望我能嫁給一個國王，而不是一個軍人。可是，這是我的家族能給我安排得最好的婚姻了。我們家要錢沒錢，要名沒名。”

我深深地看著媽媽的眼睛，它們是藍色的。她前額上的皺紋讓她看上去很憂慮，但是我覺得媽媽一旦笑起來就很美。

真希望她能多笑笑啊。

媽媽站了起來，繞著噴泉來回走。她列了一張名單，上面都是一些可能正在找結婚對象的公爵或者伯爵。她提到法國國王路易十五時，長長嘆了口氣。如果他能有個什么侄子或者兒子，愿意娶我就好了，這樣我（和她）就能住到凡爾賽宮了，那可是全歐洲最豪華的宮殿。

最有可能娶我的人，是一位來自荷爾斯泰因的德國公爵，叫卡爾·彼得·烏爾里希。在我十歲的時候，我見過他……對于那段回憶，我并不是很喜歡，但是媽媽每次提起都津津樂道。

我的羽毛筆已經把墨水瓶里的墨水吸干了……好在墨水并不貴，不然，沒有墨水寫日記，我該多么孤單啊。

（摘自《日記背后的歷史：偉大的旅程-葉卡捷琳娜的皇家日記》，人民文學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