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彬煥
父親看著電水壺,心疼地說:“你說你花這錢干啥?得七八十塊吧?有這錢你在學校里多吃幾次葷菜多好?你學習費腦筋,可別虧了自己!”
父親在北京做水電工,跟著一個裝修公司給人裝修房子改水改電。我在北京讀書。快放寒假的時候,我準備找父親商量買票的事情,想和父親一起回老家過春節。打父親的手機,打不通,我心里有些慌,不知道怎么回事。于是,我就給包工頭打電話,包工頭說:“你爸在工地干活呢,他的手機從口袋里掉下來,摔壞了,這兩天忙,沒有顧上修理呢,你放心吧,等你爸過來后,我讓他用我的手機打個電話。”我很不放心,于是,當天坐公交車去看望父親。
防盜門關著,屋里電鉆的動靜很響,我敲了半天,門才打開。父親拎著電鉆站在那里,眼睫毛上都是一層灰。父親見是我,非常尷尬地笑了笑:“你咋來了啊?”邊說邊揚起胳膊,用袖子擦拭臉上的灰塵,可是,袖子上的灰塵其實更多,只能把臉擦得更臟,父親這個可笑的舉動讓我很心酸。
進屋后,父親說:“這里沒有開水,我下樓去附近的超市給你買飲料。”我連忙阻止父親。既然沒有開水,父親平時喝什么呢?我環顧四周,在客廳的角落里發現了一個茶杯和一個熱得快,茶杯里是渾濁的水。父親看我眼睛盯著這個茶杯,不好意思地解釋說:“新樓就是這樣,水管里有雜質,開始的時候,水比較渾,但是用一段時間后,水管里的雜質都抽出來,水就干凈了。”是啊,等裝修好了,等這小區的水清澈了,父親也就走了,又轉向了下一個新小區,開始喝又一輪的渾水……
和我說話的時候,父親一直在偷偷地用手輕輕地捶著背,并且裝作很隨意的樣子,父親的刻意掩飾讓我覺得他的腰部一定受了傷。
我走過去掀開父親的上衣,看到他的腰部貼著塊活血止疼膏。父親解釋說:“前幾天干活的時候,不小心從長凳子上掉下來了,扭傷了腰,手機也從衣袋里滑掉了,還沒來得及修呢。”我說:“腰傷了,您就休息啊!”父親嘆息道:“休息?現在手頭的活比較多,休息了,還掙啥錢?”
說話的時候,業主進來了,問我父親:“什么時候能完工啊,進度有些慢啊!”父親道:“放心吧,明天肯定能把水電改完。”業主道:“你的意思是今天晚上加班是吧?不過,話得說到前面,你晚上不能住這里啊,這是新房子,住這里弄得亂七八糟的咋辦?如果我發現了,扣你工錢。”父親賠笑說:“放心吧,我有電動車,再晚我也會回家的,不會在這里睡的。”業主點了點頭走了,臨出門的時候,又回頭說:“不要忽悠我啊,我有車,半夜十二點過來檢查也不是沒有可能。”父親趕忙點頭,表示絕對不會。
業主走后,我問父親:“您晚上干得太晚了,真的要回去?”父親說:“當然得回去,這房子的衛生間還沒有安馬桶呢,人家業主擔心也很正常,怕屋子里弄得不衛生。不過,我干活從來都是回去住的,不想讓人家業主擔心這些。”我知道父親租的房子離這里非常遠,騎電動自行車怎么也得半個小時,而且天氣也很冷。
吃過晚飯,父親催促我趕緊走,不然就趕不上末班地鐵了。父親回去繼續干活,我則去附近的超市買了個小電水壺,給他送了過去。父親看著電水壺,心疼地說:“你說你花這錢干啥?得七八十塊吧?有這錢你在學校里多吃幾次葷菜多好?你學習費腦筋,可別虧了自己!”然后,父親長嘆一口氣,無奈地說:“買了就買了吧!”父親邊說邊從口袋里掏出一百元錢遞給我:“你給我買這個電水壺后,生活費肯定不夠了,這錢你拿著!”我正準備推辭,父親的語氣嚴厲了起來:“如果你不拿這個錢,這壺你就拿走去宿舍用!”沒有辦法,我只得收下錢。
我走了,父親依然站在長凳子上開線槽。
我知道,為了彌補身體受傷影響的工作進度,父親一定會工作到深夜,然后在深夜的寒風中騎著電動自行車回到住處,那間沒有暖氣的僅能放一張單人床的小平房,一大早還得在睡眠不足的情況下繼續工作……
父親一直工作到臘月二十五,為了買回老家的車票,他清晨五點多鐘就去售票點排隊了。票終于買到了,買的是站票,他既高興又遺憾,高興的是終于買到了回家的票,遺憾的是沒有給我買到有座位的票。父親說:“十三四個小時呢,真是讓你吃苦了。”
父親有腰傷,站不住了,就把報紙鋪在座位下面,躺在座位下睡。父親嘆息說:“要趕緊把傷腰養好,過了春節還得繼續干活呢。”
春節期間,父親只在家里休息了一周,初五就坐上了返京的火車。一般情況下,我們這兒外出打工的年輕人都是過完正月十五再出門。但是,父親說他年齡大了,不能和年輕人比,年輕人可以多休息幾天,他必須提前去,去早了,可以多干幾家活。父親自嘲道:“早起的傷員有飯吃。”
在我的堅持下,父親同意我也提前回校。我想盡快找份兼職,業余打工掙些錢,希望能給北漂的父親減輕些壓力。希望我的勤奮能給父親帶來一些欣慰,帶來一些幸福……
(責編 ?宋行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