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顯斌

騎樓老街已經老了,最老的四牌樓,建于南宋,屈指算來,已有七百多年了。七百多年,它見證了宋朝平平仄仄的雨,吹過宋朝溫暖婉約的風。
那時,胡銓、李光等謫臣,來到海口,一定曾來這兒游過吧。
那時,柔媚的宋詞,一定曾在這兒“紅了櫻桃,綠了芭蕉”,處處傳響吧,一直傳入歷史的深處,每一個走過這兒的士子,都會側耳傾聽吧。
今天,走在這兒的街道上,仿佛仍能感受到宋人的氣息,能感觸到他們的氣韻。
一條街,成為一本豎行的書。一條街,成為一段具象的歷史。
這兒的樓房,多為騎樓。這,不同于中國的古樓房。中國的古樓房,更應稱之為樓閣,以木柱立之,有榫卯結構,有斗拱,有雕花鏤紋,均以木為之。于是,就有了樓欄,有了回廊,有了綺窗,有了“誰家紅袖倚高樓”的詩句,有了“南朝四百八十寺”的畫面。
騎樓則不是這樣的。騎樓,外部支柱多以石,或以水泥柱支撐。第一層一般后退,或者說,第二層以上朝前延伸,這樣不占地方,卻可以擴大二層以上的樓房面積。另外,底層可做貨鋪,不淋雨,不招日。如果這樣的鋪面,一個挨著一個延伸著,人行其下,是不需要雨傘的。那么,就不會出現借傘情節,也就沒有了《白蛇傳》那樣凄美衷婉的故事。由此可見,騎樓講究實用。
騎樓建筑,最早出現在遙遠的雅典。然后,隨著時間蔓延,這種建筑一路東移,漂洋過海,來到了亞洲南洋一帶。
騎樓在海南的出現,是和當時人下南洋緊密相關的。
在近代,為了謀生,一批批海南人揮一揮手,作別家鄉父老,作別年邁的爹娘,坐一只船,“一帆風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園齊來拋閃”,下了南洋。在那兒,他們流盡血汗,用盡心智,打下一片天地。
他們富了,可是,心中仍有一個千千結。他們時時在月下,回望來路,淚水長流。他們在二胡聲里,寄托著鄉愁。
隨著時間的流逝,鄉愁不但沒有消失,反而如一曲簫音,在每一個有月光的晚上,和沒有月光的晚上,哀婉地響起。
終于,再也經不住鄉思的咬嚙,他們在一個朝陽漫天的早晨,或一個清風如酒的黃昏,借著一帆風,坐一只船,回到了久別的故土,在海口,建一棟樓,里面擺設著明清的家具。可是,樓的外形,卻是騎樓,門窗、憑欄上雕刻著各種紋飾,絕不同于中國古詩詞里的那些。這建筑,有一點歐洲巴洛克風格。
時間,雖已苔痕斑駁。可是,走在這兒,那種慢節奏,那種悠閑和舒適的氣韻,仍通過每一處欄桿,每一處店鋪,悄悄沁出,滲入每一個人的心中。一個人,在一段時間的忙碌后,選一個假日,走在這兒,薄衫隨風,款款而行,心里,自然而然地融入_種大平靜,大悠閑。
有時,幾個人一起,進入茶鋪,要了綠豆漿,要了清補涼,慢慢地喝著老爸茶,聊著閑話。店里傳出柔柔的老音樂,仿佛從歲月的縫隙里滲出來的,點點滴滴,落在人心中,一片潔凈。
當年,從南洋回來的游子,大概就是這樣的心情吧。他們端著一杯茶,品著故鄉的味,一臉幸福,一臉平靜。
故鄉的味最美,故鄉的味最真,故鄉的味最誘人。
騎樓老街,是一處游子心靈的港灣,是一處游子心靈回歸的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