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小冬
首先要說明的是,我個人并不贊同在習作教學中過多地講“方法”,主要有這樣兩個原因:
第一,人的語言運用能力和語言知識并不存在同步關系,不懂邏輯、修辭、語法不等于不會表達。在實際的語言運用中,所謂的方法、技巧都是在強烈的表達需要驅動下產生的,這只要看看日常生活中孩子們的那些有趣的爭論就會明白。為了證明自己的觀點是正確的,列舉、類比、歸謬……種種“高級”的招數學生都會用,但他們卻不知道用的是什么方法。所以,如果說方法很重要的話,激發學生表達的需要更重要。
第二,即使學生掌握了多種習作方法,也不能說明他們就具備了相應的習作能力。我愛人在駕校學車時,操作的要領、技巧背得滾瓜爛熟,但拿到駕照開車上路后卻是狀況頻出。這樣開了半年后,她才基本達到了熟練的程度——方法不能凌駕于實踐之上,開車是這樣,習作也應該是這樣。
但正如不懂基本的方法就不可能開車,熟悉操作方法就有可能把車開好一樣,學習習作也需要掌握一些基本的方法。這些方法不能取代學生的實踐,卻可以幫助新手上路,可以大大優化實踐的過程。但習作的方法和技巧太多太多,如果教師在這方面花費過多的精力,不僅會讓教學偏離正確的軌道,而且還有可能使學生食而不化,誤以為學習作就是學方法。所以,我們有必要找到并讓學生掌握一個最基本的、能統領所有方法的、可以稱之為“第一方法”的方法——“第一方法”不是我創造的新名詞,它是有來源的。古希臘哲學家亞里士多德曾提出一個概念叫“第一哲學”。“第一哲學”是其他哲學的基礎,為其他哲學提供基本概念和基本規律。哲學有“第一哲學”,那么,習作有沒有“第一方法”呢?我想是有的,它就藏在葉圣陶先生的這段話里:世間如果有所謂的作文方法,也不過順著說話想心思的自然規律加以說明而已。——是的,我以為,習作的“第一方法”就是“說話想心思的自然規律”。
什么是“說話想心思的自然規律”呢?不妨再來看下我在前面文章中曾經舉過的王棟生老師的一個教學案例。王老師曾經工作的學校有一個叫“東墻角”的地方,是一條很窄的巷子。一個學生只用三五句話就把這條巷子寫完了,于是王老師對那個學生說:“請你再想想那幅圖景,能不能像畫畫那樣,描摹得細致一些?”那個學生回答:“老墻上的藤葉已經枯了,但仍然在風中顫抖,一把被丟棄的竹掃帚斜靠在墻上,掃帚柄上已經有了星星點點的綠斑……”王老師繼續問:“你對那里的景物有過哪些想象?”學生說:“木門上殘存的紅油漆總是讓我想到,19世紀末,這幢樓剛剛落成的時候,大門上的紅漆閃閃發亮,還有,那時還是清朝,男人還留著辮子呢!”最后王老師問:“在走過東墻角窄巷的時候,你有沒有其他人不一定知道的心思?”那個學生想了想說:“我希望對面過來的也是女生,最好還是我認識的,巷子太窄,要不我會尷尬的。”這時王老師說:“把你剛才的話都補進去,畫面出現了,感覺有了,讀者也跟你一同走進東墻角的窄巷了。”——“說話想心思的自然規律”其實就是你看到了什么、聽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就老老實實、原原本本地寫下來,使讀者腦海里出現的形象與自己所看到的圖像高度吻合,同時把自己的所思所想告訴讀者,讓讀者通過文字跟自己一起到達文字所描繪的地方。
為什么說“說話想心思的自然規律”是習作的“第一方法”呢?首先是因為在所有的方法中,它排在最前面,是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方法。你只懂得“鋪墊”不可能寫出一篇習作,你只知道“對比”也不可能寫出一篇習作,但你掌握了“說話想心思的自然規律”就一定可以寫出一篇好的習作。反過來也可以這樣說,你不知道“鋪墊”沒關系,不知道“對比”也沒關系,但如果沒有掌握“說話想心思的自然規律”,習作就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其次,幾乎所有的方法都包含在“說話想心思的自然規律”的范疇之內。正常情況下,每個人說話(包括寫作)自然都希望得到別人持續的關注,都希望得到好的評價。怎么才能達到這樣的目的呢?這時候倒敘、插敘、設置懸念等方法自然就派上了用場——所以,這些方法本身就是“說話想心思的自然規律”的體現。“說話想心思的自然規律”是習作的基本方法,同時又包含了其他所有的方法,它當然可以被稱為習作的“第一方法”了。
那么,學生怎樣才能掌握習作的“第一方法”呢?當然還得從閱讀和寫作兩個方面下功夫。如何引導學生在習作實踐中掌握這個規律我就不再贅述,上文王棟生老師的教學案例就是最好的示范。
閱讀對于寫作之所以有著巨大的促進作用,是因為閱讀和寫作的過程都是運用語言的過程,都是運用思維的過程。閱讀優秀語言作品的過程,就是沿著科學的思維軌跡,借助精良的語言來理解作品的過程。天長日久,閱讀者的思維也必然趨于科學。這里所說的“思維”我以為就包含了“說話想心思的自然規律”。為了幫助學生在閱讀中掌握“說話想心思的自然規律”,我經常帶著學生“猜讀”,這也是統編本教材提倡的閱讀策略之一。最近我在給學生讀《綠山墻的安妮》,這是第22章的開始部分:
九月的一個傍晚,安妮正沿著情人小路趕母牛回家。
這時,她看到戴安娜正穿過通往巴里家田地的那扇門,往這里走來,看起來很激動。安妮知道這位好友一定是帶來了什么好消息,便耐著性子等著。
“我總覺得這傍晚的景色像紫色的夢,戴安娜,你覺得呢?它讓人感到活著真好。太陽一升起,我總以為清晨最美好;暮色一降臨,我又覺得夜晚更可愛。”安妮喜氣洋洋地迎著戴安娜走了過去。
讀到這里,我停下來請學生猜一猜:接下來作者可能會寫什么?大家都認為會寫戴安娜帶來了什么好消息,于是我接著往下讀:
“你說得對,不過今晚格外美。”戴安娜說,“我有個重要的消息,安妮,你可以猜三次,發揮一下自己的想象力。”
讀完這句話,孩子們發現他們猜錯了,作者并沒有寫戴安娜帶來的消息,而是拐了一個彎,讓安妮猜三次。接下來是安妮猜答案的有趣場景:
“嗯……夏洛特·吉利斯要在教堂結婚了,阿倫太太讓我去布置教堂。”
“不是。還從來沒有人在教堂里結過婚。再猜。”
“簡開生日晚會的請求得到允許了?”
戴安娜仍是搖頭,但怎么也掩飾不住黑眼睛中那快樂的光芒。
“猜不出來,”安妮絕望地說,“要么就是昨晚禱告會結束后,有個男孩送你回家了。是嗎?”
“安妮,你怎么能想到這種事,”戴安娜憤憤不平地叫道,“就算有人那么做了,我也不可能拿來炫耀。算了,我估計你是猜不出來了,還是告訴你吧,今天我母親收到了約瑟芬姑奶奶的一封信,信上說讓你和我下周二到她家去做客,然后留下來和她一起參加游園會。你覺得怎么樣?”
安妮猜了三次之后,戴安娜終于公布了消息——作者 寫的跟孩子們想的并不一致,于是我請大家思考:“作者這樣寫符合說話想心思的自然規律嗎?”通過討論,學生認為,雖然他們沒有猜對,但作者這樣寫非常符合實際情況,他們平時也常常這樣做。這時,我拋出了最后一個問題:既然大家的猜想跟作者的寫法都符合說話想心思的規律,那么,在這里哪一種寫法更好呢?學生選擇了后者。因為作者這樣寫不僅符合當時的實際情況,也順其自然地設置了懸念,激發了讀者的閱讀期待。而且安妮猜了三次都沒有猜中,也可以看出這個消息是多么出乎安妮的意料——這樣的閱讀已經不是簡單的閱讀,而是一個“閱讀—猜想—印證—思考—提升”的過程,這樣的過程,一定可以慢慢地幫助學生把握“思維的軌跡”,形成“科學的思維”。
需要特別強調的是,“說話想心思的自然規律”不是讀幾次小說、改幾次習作就能掌握的。它需要一個過程,這個過程可能還比較長,但惟其長,才能顯示出它的價值。什么東西學生掌握得最快?套路,各式各樣的套路。但套路是習作的大忌,是我們必須堅定拒絕的。
(作者單位:江蘇昆山市花橋中心小學校)
責任編輯 郭艷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