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斷親”現象的原因及對策

摘 要：調查棗陽市鹿頭鎮幾個村莊的斷親現象，發現貧富差距太大，導致親戚間不對等的人情往來，是斷親的最大原因。此外，利益糾紛，攀比心理和血緣疏離等也是農村斷親現象產生的主要原因。增加農村收入，提升村民自信及人格力量，加大新農村文化建設力度是破解斷親，繼續維系傳統親情的有效策略。

關鍵詞：斷親;貧富差距;血緣疏離;利益糾紛;人格力量

“斷親”指具有血緣關系的宗族內部因利益糾紛、觀念沖突等各種原因導致兩個或幾個家庭產生矛盾而中斷來往和交流的社會倫理現象。斷親問題在傳統社會長期存在，主流社會肯定和褒獎“大義滅親”的正義之舉，民間用“人窮斷六親”概況生存之艱難，人際交流中，“斷絕父子（母子）關系”常常是一句最有殺傷力和威懾力的話語力量。

斷親問題在傳統農村比較突出，俗語“一代親，二代表，三代了了了”，形象表述了因時間而不斷疏離，最后徹底中斷親屬來往的斷親現象。小農經濟和倫理本位是傳統村落家庭及人居社會建構的政治經濟基礎，生產力水平相對較低的村落經濟維持著相對平衡的經濟關系與倫理秩序，宗族成員及家庭耕種肥脊一致的土地，賺取數量基本一致的農業收入，即使偶有手工業外快，但商品經濟被政策手段、文化環境所極力打壓，即使偶有收成，可能的情況也是今年這家地里收成好點，多收了三五斗，明年那家好點，手工業方面多賺了點錢，均衡看，宗族內部成員總體收入水平都差不多。當宗族內部各成員維持著相對差距較低的經濟水平，相互無力擴大差距，經濟競爭也不存在，對應的人倫關系也相對和諧穩固，成員之間沒有誰看不起誰，親緣和血緣關系也因互相走動而不斷加深，成員之間的親戚關系因人情的不斷潤滑而維系不輟，守望相助的村落及親屬關系積淀成民族傳統美德。

改革開放以來，隨著我國經濟水平不斷上升，許多農村家庭先行發家致富，經濟狀況顯著改善，親屬之間的經濟差距也越來越大了。經濟基礎的變化導致親戚之間的情感品質、人倫秩序發生改變，很多有錢的家庭及成員瞧不起相對貧困的親戚，人情往來淡薄，聯系越來越少，直至最終斷交。老輩人常說“富在深山有遠親，窮在鬧市無人問”，結果就導致斷親現象越來越多，個中原因引起我的深思。

一、農村斷親現象的原因分析

我所聯系的雙百項目村：棗陽市鹿頭鎮郭營村2008年到2018十年間就有7對家庭因各種原因而不再往來。為了弄清斷親現象的原因，我又調查了鹿頭鎮的另外幾個村：發現也有很多家庭出現斷親，我通過村支書，一一走訪了這些家庭，共有近三十對家庭，下面是我對斷親現象的調查總結。

第一，貧富差距太大，導致親戚間不對等的人情往來，是斷親的最大原因。

傳統村落社會基本屬于熟人社會，親戚之間更是如此。親戚、鄉鄰之間最講究，或者說最考驗人情冷暖與親疏關系的，莫過于彼此之間基本對等的禮尚往來了。我們走訪發現，村民們都認同血緣關系是親戚關系維系的基礎，一般情況下，沒有血緣關系，農村人紅白喜事一般不會相互邀請，有些村落居民往往也在鄉鄰之間相互參與邀請，但人們承認那只是客氣或人緣，相互邀請者往往也是隨份子，禮金較少，即實實在在的“熱鬧熱鬧”。親戚之間的邀請就不是口頭上的“熱鬧熱鬧”了，需要基本對等的禮尚往來維系，有了基于禮尚往來的物質對等或禮金對等，親戚相互就會抬莊，紅白喜事走動就會正常，親戚關系才能保持穩定。可別小看農村人情往來的儀軌，村民是極端重視的，紅白喜事都要設立“知客（賓）先生”、“禮房先生”，邀請族人中有頭有臉的人充當，禮簿上人們工工整整寫著各路親戚姓名及禮金，你送了多少禮金，下次輪到你作東，別的親戚可要原數回送或者再添點以示熱鬧。禮尚往來確實增加了親戚朋友之間的親密度，讓親戚距離更近，維系著基本的人倫秩序與血緣親情。此前宗族內部家庭成員之間經濟條件都不怎么好，收入基本平衡，親戚們和和氣氣住在彼此相鄰的村子里，正常的往來走動比較頻繁。但隨著經濟和社會發展，有些家庭先富起來，有錢之后就搬家到鎮上或者縣里，其他親戚就不會太主動去聯系了，不是因為親戚關系出現裂痕，而是有的親戚憂慮家里經濟條件比不上城里親戚，城里親戚回禮太多，或者自己送禮太少，有時礙于面子回送等同的禮金勢必對家庭開支帶來很大虧空，太少太重都是負擔，溫文爾雅的禮尚往來變成不可承受之重，勢必出現以下情形：親戚有了紅白喜事，邀請你去，而你卻推辭不去，或者干脆不隨份子錢的情況。這樣就意味著你主動放棄“親戚關系”。久而久之，這門親戚就疏遠了，慢慢開始斷親。走訪中我們了解到，因為貧富差距拉大，部分家庭無法支付親戚之間的來往禮金而出現“斷親”的情況在斷親原因中占比較大。

第二，利益糾紛出現斷親。

農村家居生活比較艱難，因為家庭界址、取水、借貸、生成勞動等生產生活中產生的一些競爭與資源爭奪很瑣碎，村民對這些小利益斤斤計較，大多數村民活的不輕松，現實性與功利化考慮非常突出。我們走訪中發現，如果一個家庭兄弟姊妹五六個，相處比較和諧，彼此之間幫襯照顧，沒什么明顯矛盾，十有八九家長有勢力或者經濟條件比較富裕。而如果一個大家的兄弟姐妹較多，家長又沒有什么勢力或能耐，勉強維持家庭收支的話，兄弟姐妹之間往往會容易因為一些蠅頭小利爭執不休，甚至惡化到大打出手，嚴重的甚至還會出現“老死不相往來”的局面，原本很親很近的血緣關系出現斷絕。調查走訪中我們發現，因感情不和，經濟糾紛產生矛盾而出現親戚斷交的，占比也較多。

第三，親戚朋友之間的攀比心理出現有意斷親。

傳統村落生活的經濟基礎大致差不多，人們辛勤勞作，維持著平淡而溫馨的親情與鄉情。相互之間你來我往，有事彼此相互照應。但隨著農村政策進一步開放，農村經濟發展進一步活躍和提升，人們的日子過得越來越好，但不可否認村民各自能力不同，經濟收入自然出現較大貧富差距。經濟基礎變化，投射到人們的親情與往來也相應產生微妙的變化：收入多的富有親戚要是主動跟經濟收入少的親戚交往，其他親戚朋友之間就會說閑話，說什么是為了在窮親戚面前顯擺自己;而家庭經濟狀況差的親戚若主動跟富親戚交往，往往又被左鄰右舍斥責為攀親附貴，巴結有錢人。親戚之間的往來不得不考慮來自于親戚朋友、左鄰右舍之間的非議，妥協的結果，出現了有錢親戚和沒錢親戚自覺減少往來，免得橫遭別人的流言蜚語。這樣，親戚之間交往少了，親情也就越來越淡了。相互攀比的結果就導致惡性循環，經濟收入不好的家庭怕受到富親戚的嘲笑而不敢隨便走親戚，親戚就越走越少，最后變成孤家寡人一個。俗話說，“人窮斷六親”，“六親”，指的就是各種親戚關系。“人窮斷六親”包含了很多中國人尤其是傳統農村的人情冷暖世態炎涼：當你沒錢，事業無成，親戚朋友都懶得去你家。親戚們一是擔心跟窮親戚交往會丟面子，二是怕窮親戚借錢，所以就不想跟窮親戚來往。筆者還清晰的記得，小時候妹妹生病住院，急需手術費500塊錢，父母去跟親戚借，姑舅姨及表親全借了一遍，都說沒錢，甚至有的親戚直接關門閉戶，最后還是村里一個在外工作的外姓人拿出了500元錢，才幫助我家渡過難關。現在家里經濟條件好了，近親遠親都主動來我家走動了。

第四，交流聯系太少自然斷親。

傳統農村家庭每家的孩子都比較多，兄弟姐妹之間的感情也比較濃，都比較注重親情，而現在農村家庭孩子較少，大多一兩個娃子，上學的、打工的都忙得不亦樂乎，與長輩之間的感情溝通也只限于逢年過節期間象征性、禮節性的招呼聲與問候聲，各路親戚家庭的兄弟姐妹聯系也比較少，其他情感溝通也比較簡單，對親情及親戚的認知相對模糊，不在意親情聯系，來往非常淡薄，這樣時間長了，輪到兄弟姐妹們自立門戶，往往就會出現斷親的現象。也有的村民因為兒子在城里買房，全家移居到縣城或者其他城市，做父母的年紀越來越大，跟村子里的老鄰居、老親戚走動越來越少，久而久之也會出現斷親。

還有的村民出遠門工作或打工，生活節奏比較快，生活壓力比較大，常年不在家，一年偶爾回來一兩次，不像從前務農時，農閑的時候挨家串門聊天增進感情。甚至有的村民交通和信息交流閉塞，為了生計流落他鄉，出了變故就沒有維系關系的感情基礎。當人們都為了美好生活而努力打拼，也就無暇顧及親戚之間的感情聯系了;當缺少聯系的親情沒有足夠的交流空間和時間去呵護，則慢慢疏離直至斷親也就是在情理之中了。

第五，血緣疏離而斷親。

《禮記·大傳》曰：“宗其繼高祖者，五世則遷者也。”意思就是過了五服，親戚之間各立門戶，親情濃度隨之稀釋。這句話也可以理解成：不在五服之內，親戚之間血緣紐帶就日益淡薄。走訪中我們也發現，在農村居民之間，五服之內的親戚關系比較熱烈，人情世故及來往交集比較頻繁，五服之外的親戚之間走動就少多了，親戚之間的認同度也相對疏遠。這就是說，親戚之間的血緣關系因分支較遠，血緣關系越來越疏離，人們相互認可度較淡漠，親情紐帶就會產生裂痕，時間長了自然就會出現斷親的情況。

郭營村村民郭紅興就是這種情況，他們家兄弟姐妹5個，自己是老三，上面兩個哥哥，下面一個妹妹，一個弟弟。平時關系還不錯，但是隨著年紀越來越大，身體每況愈下，相互間走動也較少了，除了紅白喜事，其他情況下只剩下電話問候。他們的子孫一輩隨著上學和工作關系，分散比較廣遠，兄弟姐妹們雖然還能在一塊聊聊天，但是實質性的走動已經沒有了，主動去聯系親情的人和機會就更少了。80后90后一代缺少前輩人之間的甘苦體驗，兒孫輩的年輕人都不很熟悉自己有那些親戚，彼此感情訴說和深度交流非常罕見。老郭說，如果哪一天自己一腳朝西了，兒孫后輩之間的親戚關系再怎么維系啊！估計孩子們就靠社會關系交往了，傳統的親戚就全斷了。說完，老郭長嘆一聲。

二、農村斷親現象的對策

一個宗族內部供奉一個共同的祖先，彼此感情血濃于水，一大家子住的遠近不同，但人們心理距離親密，和睦相處，也不論貧富，傳統村落的日子和親情長長長久久。斷親現象不利于弘揚總書記的“家國情懷”，我們應采取各種措施繼續維系和弘揚人間真情，盡力減少斷親現象的發生。

（一）增加收入，增強自信。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所謂人窮志短，貧困家庭因收入較低，年復一年，不僅自己抬不起頭，親戚朋友之間相聚也自卑得躲著不見。想方設法增加農村收入，增強扶貧力度，縮小親屬之間的經濟差距應該是維系親情，擴大傳統農村熱烈濃郁親情的最重要手段。

（二）提高農村文化教育覆蓋面及村民人格力量。政府各部門應教育農村居民自信自立自強的認識水平，不要因為一時經濟拮據，而妄自菲薄。教育村民樹立自重自強的人格魅力，充分認識這個時代的奮斗精神，強化經濟思維頭腦，在村委及黨的領導下瞄準時機，奮力脫貧致富。同時也應大力宣傳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宣傳良好社會主義風尚和傳統美德，教育先富起來的親屬不要鄙視小瞧窮親戚，應該熱情鼓勵，熱心幫助窮親戚共同發家致富。

（三）加強村落文化建設，挖掘村落祠堂文化、鄉紳文化的積極作用。通過祭祖、鄉紳投資引領及鄉紳的影響力帶動村落居民尤其是一批先富起來的人顧念祖宗，積善行德，號召鄉紳進行親屬矛盾之間的調解，化解，擴大共識，繼續維系良好親情，不要把關系好不好，歸于拿不拿貴重禮物上面。其實，維持親情的紐帶，也應該回到初心，親情是家國情懷的基礎，親情是守望相助的靈魂，“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這才是最傳統、最純粹的親情述說。進入新時代，不充分不平衡的矛盾應該帶來親情關系的內涵式發展，我們不應該隨著經濟的發展，忽略甚至拋棄血緣情深。斷親現象要引起村民及各基層政府的反思和重視，讓我們引以為傲的親情永遠流淌在希望的田野上。

作者簡介：

高志明（1972，3—），男，漢族，博士，湖北文理學院文傳學院教授，研究方向：傳統文化及修辭學研究。

基金項目：湖北省社科基金重大項目：湖北傳統村落調查（2014ZD007），湖北文理學院雙百計劃項目：郭營村新農村文化建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