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松 王欣








編者按: “漢故博士常山大(太)傅王君坐檎(榻)”是河南省鄲城縣出土的一件重要文物,學界目前對其年代的判定尚未統一。結合古代文獻分析,石坐榻或為西漢常山國遺物,也可能屬東漢常山國。石坐榻上銘文的筆畫形態與字體結構與東漢中晚期(多為桓靈時期)碑刻文字類似,其家具形制為東漢中晚期樣式。綜合分析,石坐榻為東漢常山國遺物,其年代屬桓靈時期的可能性較大。
1958年春,河南鄲城縣竹凱店的群眾在村南一磚券古墓中發現一件漢代坐榻。該榻青色石灰巖質,平面呈長方形,四角有足,長87.5、寬72、高19厘米。榻面刻有隸書一行,文日“漢故博士常山大(太)傅王君坐枍(榻)”(圖1、圖2)。①
《河南鄲城發現漢代石坐榻》報告作者曹桂岑認為,西漢諸侯王國由中央任命太傅,并往往以博士充任,坐榻銘文中“王君”當是以博士任常山國太傅。而后作者又引用《后漢書·百官志》“漢成帝,省內史治民,更令相治民,大傅但日傅”,認為“大傅”之稱應在成帝之前。另報告中提到常山憲王舜于“中元五年三月丁巳立”“元鼎三年王勃嗣,坐憲王喪服奸廢”“元鼎三年,頃王平以憲王子紹封”等文獻,其意似將石坐榻判定為劉舜與劉勃統治常山國時的遺物。孫機《漢代物質文化資料圖說》“家具”章節中將該榻年代定為西漢②,另孫機《漢代家具》一文言及其年代為西漢,而附圖上卻標注東漢③。此外,林法《古人的坐姿和坐具》④、陳增弼《漢、魏、晉獨坐式小榻初論》⑤、王麗艷《我國古代的榻及相關禮儀制度》⑥、孫曉倩《漢代坐具漫談》也把石坐榻年代定為西漢⑦,徐國龍《淺談考古發現的漢代坐具》認為該榻年代約在成帝之前⑧。呂名軍《漢南漢碑保存現狀》則將石坐榻年代定為東漢⑨。總之,多數學者認為石坐榻年代屬西漢,具體為成帝之前,另也有東漢的說法。筆者認為石坐榻年代有待明確。下面筆者從梳理“常山國(常山郡)”和“太傅”一職的置廢入手,同時結合石坐榻刊刻文字的書法特征,對其年代提出個人看法,不妥之處,敬請方家指正。
在漢代,“常山”或為國名,或為郡名,變更次數較多。“常山”之名依次代表了楚漢之際的常山國、西漢時期的常山國(常山郡),東漢時期的常山國(常山郡)。常山國(常山郡)的沿革如下:(一)楚漢之際的常山國。公元前206年,項羽封張耳為常山王,建常山國。據《史記·項羽本紀》載: “趙相張耳素賢,又從入關,故立耳為常山王,王趙地,都襄國”。第二年七月,陳余“擊破常山王張耳,張耳亡歸漢”,常山國除。(二)西漢時期的常山國(常山郡)。《漢書-地理志》曰“常山郡,高帝置”。 《史記·呂太后本紀》:漢惠帝七年(公元前188),初置常山國,太后立“子不疑為常山王”。“二年,常山王薨,以其弟襄城侯山為常山王,更名義”。呂后四年(公元前184)“五月丙辰,立常山王義為帝,更名日弘”, “以軹侯朝為常山王”。呂后八年(公元前180), “有司分部誅滅梁、淮陽、常山王及少帝于邸”,常山國除為郡。景帝中元五年(公元前145),復置常山國,立皇子舜為常山王。劉舜治常山三十二年,后其子劉勃代立為王。劉勃驕奢淫逸,“勃王數月,遷于房陵,國絕”。元鼎三年(公元前114),天子封劉舜子劉平為真定王,而以常山為郡。新莽時期常山郡稱井關,屬益州。(三)東漢時期的常山國(常山郡)。 《后漢書·皇后紀上》:建武“十七年(公元41),遂廢為中山王太后,進后中子右翊公輔為中山王,以常山郡益中山國”。永平十五年(72),漢明帝封劉日丙為常山王。建初四年(79),徒常山王昞為淮陽王,常山國復為郡。永元二年(90),立日丙小子側復為常山王。后至建安十二年(207),齊、北海、阜陵、下邳、常山、甘陵、濟北、平原八國皆除。考古報告中僅提到漢景帝時劉舜與其子劉勃所統治的常山國,而忽略了楚漢之際的常山國和西漢劉舜建國前的常山國(常山郡)以及東漢時期的常山國(常山郡)。
“太傅”為官名。諸侯國中太傅職責是輔王,漢代郡縣中無太傅官職,因此石坐榻不會為常山郡中職官所用之物。文獻中對漢代太傅的置廢情況記載較為清楚。《漢書-百官公卿表》:“太傅,古官,高后元年(公元前187)初置,金印紫綬。后省,八年(公元前180)復置。后省,哀帝元壽二年(公元前1)復置。位在三公上”。《后漢書-百官志》載:漢成帝時“省內史治民,更令相治民,太傅但日傅”。東漢時, “世祖以卓茂為太傅,薨,因省。其后每帝初即位,輒置太傅錄尚書事,薨,輒省”。郡國太傅的設置情況與中央類似。楚漢之際張耳為常山王時太傅職尚未設置,石坐榻不是此時常山國遺物。西漢惠帝七年(公元前188)初置常山國,至呂后八年(公元前180)國除為郡,西漢景帝中元五年(公元前145)復置常山國,至元鼎三年(公元前114)除為郡。西漢常山國的存在時間與太傅職的設用時間有重合,從這方面看,不排除石坐榻為西漢常山國遺物的可能。東漢常山國年代分永平十五年(72)至建初四年(79)和永元二年(90)至建安十二年(207)兩個階段,太傅職在期間亦有設立,因此石坐榻也可能為東漢常山國遺物。
石坐榻上刊刻有隸書“漢故博士常山大傅王君坐枍”十一字,通過分析文字特征可對其年代進行初步判斷。有學者將該榻的年代定為西漢,但榻銘的書寫特點卻與目前發現的西漢時期銘刻書法迥然不同。據不完全統計,現存的西漢至新莽時期帶有文字的石刻不過10余種,可謂鳳毛麟角。有明確紀年者如群臣上醻刻石(公元前158)、五鳳刻石(公元前56)、鹿孝禹碑(公元前26)等(圖3~圖5)。這些石刻制作粗糙,表面打磨不甚平整。書寫者或為普通工匠,故字體草率,不甚規整。文字書風古樸、稚拙、隨意,筆道平直,少有波磔。書體主要為篆書或隸書,也有篆隸雜糅者,如五鳳刻石的“五”字中間筆畫寫作直筆交叉狀,這與秦瑯琊臺刻石中“五”字寫法基本致,“鳳”字寫法也介于篆隸之間。榻銘則為標準“八分書”,字體成熟、書寫規整。除“枍”作“榻”字外,剩余十字無書寫錯誤或生僻字,這種情況少見于東漢之前刻石。另外,石坐榻文字的筆畫形態與字體結構也明顯有別于西漢至新莽時期銘刻書法。筆畫形態上,“故”“博”“士”“傅”“王”“坐”等字的橫波捺腳多為圓轉頓筆,然后挑峰,顯得端莊大方,此種寫法與山東平度出土光和六年王舍人碑(183)的同類筆畫相 致(圖6); “君”字撇畫收筆作上挑狀的特征在永興元年乙瑛碑(153)、延熹八年西岳華山廟碑(165)都可見到,為東漢中晚期碑刻中較為常見的筆法(圖7)。字體結構上,石坐榻文字空間分割均勻,工穩規范。“山”字左右側兩豎畫作外弧狀,底部橫劃作上弧狀,整個字體看上去挺拔有張力,這與遼寧省博物館藏熹平石經中“山”字結體相同; “君”字上部“尹”字三橫中的上下兩橫略微上弧,下部“口”形作上寬下窄的倒梯形狀,這同于中平二年曹全碑(185)的“君”字寫法; “故”字“口”形的左右兩邊豎筆向左下方傾斜,如同一菱形,這與永興元年乙瑛碑中的“口”形類似(圖8)。總體上看,榻銘書寫規范標準,不同于西漢至新莽時期的古拙隨意、筆道平直的古隸,其筆畫形態與字體結構與東漢中晚期(多為桓靈時期)碑刻文字類似,故應為東漢中晚期銘刻書法。
此外,該坐榻平面呈正方形,四角有足。報告中提及其形制和山東武氏祠畫像左石室第二及第九石描繪的大體相似,而武氏家族墓地建于東漢桓帝末年至靈帝初年,因此可推斷石坐榻應為東漢中晚期的家具樣式。
綜上所述,“漢故博士常山大(太)傅王君坐(枍)榻”的文字具有東漢中晚期銘刻書法特征,其形制也與東漢中晚期畫像石上描繪的坐榻類似。結合“常山”和“太傅”的置廢情況,筆者認為該石坐榻應為東漢常山國遺物,其年代屬桓靈時期的可能性較大。
注釋:
①曹桂岑《河南鄲城發現漢代石坐榻》,《考古》,1965年5期。
②孫機《漢代物質文化資料圖說》,上海古籍出版社,201 1年,第251頁。
③孫機《漢代家具》,《紫禁城》,2010年7期。
④林活《古人的坐姿和坐具》,《中國典籍與文化》,1995年1期。
⑤陳增弼《漢、魏、晉獨坐式小榻初論》, 《文物》,1 979年9期。
⑥王麗艷《我國古代的榻及相關禮儀制度》,文化學刊,2006年第1期。
⑦孫曉倩《漢代坐具漫談》,《濮陽職業技術學院院報》,201 0年4期。
⑧徐國龍《淺談考古發現的漢代坐具》,《中國文物報》,201 1年4月8日第6版。
⑨呂名軍《河南漢碑保存現狀》,《鄭州工業大學學報》,2000年第3期。
(責任編輯:李紅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