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麗芳
【摘要】18世紀,啟蒙主義席卷歐洲。元雜劇《趙氏孤兒》傳到法國。伏爾泰改編創作了《中國孤兒》,引起巨大轟動。然而兩部作品內容差異較大。情節皆為主題服務,為探究原因,本文從兩方面對《中國孤兒》中儒家思想和啟蒙主義的沖突與“融合”進行研究:1、儒家思想與啟蒙主義的沖突;2、儒家思想與啟蒙主義的“融合”。
【關鍵詞】:儒家思想,啟蒙主義,《中國孤兒》
一、儒家思想與啟蒙主義的沖突
從情節上看,最明顯的改編就是孤兒復仇部分。原作中跨越兩代人,時隔二十年的血親復仇情節被刪改了。血親復仇思想在儒家思想中占據重要地位。作為中國熱的伏爾泰不可能不知曉。“伏爾泰一生在近80部作品、二百多封書信中提到過中國”[1], “涉及到整個中國的古老文明。他是中國古文明的真正的發現者和發掘者, 從政治思想到倫理道德, 從歷史、哲學到科學技術乃至風俗民情 , 全面地發現中國”[2]那么為何伏爾泰在改編本中刪去了血親復仇思想?
中國的創世神話中記載了女媧造人。女媧被譽為中華民族的母親。植根于中華傳統文化的儒家思想更是將孝列為百善之首。子曰:“父母在,不遠游,游必有方。”血親復仇行為被認為是孝的體現,儒家思想對此是肯定甚至是鼓勵的。《禮記》:“父之仇弗與共戴天,兄弟之仇不同國,交游之仇不反兵。”再看西方文化,圣經中記載了人的起源是上帝造人。圣經賦予了上帝比父母更重要的地位。舉一例,倘若一個傳統的中國人想要求福求保佑,往往去祖先祠堂求祖宗,然而大部分西方人卻會向上帝禱告。孝文化在西方的地位顯然是大大降低了的。沒有孝文化的支撐,血腥復仇思想就沒有了深厚的文化根基。經過14-16世紀的文藝復興,人文主義開始深入人心。莎士比亞筆下的哈姆雷特在知道父親死因后,不是立馬要為父報仇,而是長時間處在對報仇方式的思考中。可見這一時期的西方人已經開始思考血腥復仇的合理性。
到了18世紀,啟蒙主義席卷了整個歐洲。整個法國充斥著“自由、平等、民主”的聲音。伏爾泰信奉自然權利說,認為人們本質上是平等的,人人享有“自然權利”。因此,伏爾泰認為原作中用平民后代的生命換取大臣后代的做法是不符合啟蒙主義思想的, 原作中濃厚的血親復仇思想被刪除。
二、儒家思想與啟蒙主義的“融合”
如果伏爾泰認為儒家思想與啟蒙主義是沖突的,他為何又大加贊賞并改編創作?“人們簡直以為看到《一千零一夜》搬上舞臺了, 但是, 盡管令人難以置信, 劇作卻妙趣橫生; 盡管變化多端, 全劇卻極其明暢;在任何時代、任何國家都是兩大優點;而這種優點, 我們現在很多劇本是沒有的。”[3]
原作最突出的主題就是義。開篇楔子中就用“蠹國的奸臣”指屠岸賈,“報國的忠良”指趙盾,明善惡。無論是提彌明劈神獒救趙盾還是公主、韓厥、公孫杵臼舍命、程嬰舍子救孤,都是大義。孟子曰:“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伏爾泰在《中國孤兒》中亦是熱情歌頌了這份大義。“他在給友人的信中說得很明確, 要把‘張惕作為孔子后裔來表現, 讓他作為孔子替身來說話‘, ‘大膽宣揚孔子的教誨’”[4]全城搜孤時,張惕意欲用自己的兒子換遺孤。面對成吉思汗的嚴刑拷打時,他寧死不屈。“面對野蠻的征服者成吉思汗, 他說:你不過是戰勝者, 你不是我的君主。我們倆義非君臣, 我對你有何臣職!你盡可斷我的頭, 你不能奪我的志。”[5]他的夫人伊達美亦是如此,在生死關頭嚴辭拒絕成吉思汗的求愛,欲與丈夫一同赴死。原作中的義在這里不僅得到了保留,甚至更加升華了。沖突的對立雙方不再是忠邪臣子,而是不同民族。對張惕而言,忠于宋朝就是忠于國家和人民。伏爾泰熱情歌頌了忠君愛國、舍生取義的儒家精神。最后,成吉思汗被張惕夫婦的高尚品德打動,更體現了儒家精神的巨大包容力。
值得注意的是,“伏爾泰在《中國孤兒》的對話中也使用了‘野蠻人’(sauvage) 這個詞。當成吉思汗威脅要殺掉伊達梅的丈夫和兩個孩子時,伏爾泰讓她喊出了‘野蠻人! ’這句斥責。而成吉思汗則回答: ‘我正是野蠻人。’”[6]伏爾泰讓成吉思汗代表了野蠻。最后,“成吉思汗懇請張惕‘留在宮中教授法律,用理性、公正和習俗教化百官,使他們都像你一樣高尚知禮’”[7],伏爾泰讓張惕夫婦成為理性的化身。因此,張惕夫婦成為了儒家思想和啟蒙主義的代言人,似乎體現了伏爾泰試圖在《中國孤兒》中融合儒家思想和啟蒙主義。
結合伏爾泰人生經歷來看,他一生堅定地反對教會壓迫。這也是啟蒙運動的主要內容之一。伏爾泰辛辣地抨擊教會專制統治,把教皇比作“兩足禽獸”,把教士稱作“文明惡棍”。但伏爾泰并不是無神論者,他信奉自然神論。他認為孔子的思想理論就是自然神論,認為中國的君主制是最好的統治方式。“孝道是中國政府的統治基礎, 中國的文職大官被視為城市和省的父母官, 而國王則是帝國的君父。這種理想在人們心目中根深蒂固, 從而把這個廣裹無垠的國家組成一個家庭。”[8]于是,伏爾泰把主人公由大臣改為皇帝,并且最終讓他屈服于文明,顯示出帝王的智慧與仁德。伏爾泰贊美中國的君主制,借以抨擊法國的教會專制。
綜上所述,儒家思想和啟蒙主義在伏爾泰的《中國孤兒》中看似得到了很好的融合。實際上,這主要出于伏爾泰借儒家思想抨擊法國教會專制、弘揚啟蒙思想的主張。其融合成果一經搬上舞臺便大受西方觀眾喜愛,但從中華文化視角審視,卻丟失了許多中華傳統文化因素,這樣的丟失也是因其為啟蒙主義服務的需要。當然,作品中伏爾泰對舍生取義、忠君愛國的儒家精神的熱情頌揚依然動人。
參考文獻:
[1]孟華博士論文《伏爾泰與中國)( 提要 ) , 《中國比較文學通訊》, 1989年3期
[2]艾田蒲《中國之歐洲》第2卷第3部分, “親華的伏爾泰” (第220-280頁)
[3]《路易十四時代》第579頁。
[4][5]錢林森《伏爾泰與中國文化》
[6][7]呂超《論伏爾泰對<趙氏孤兒>的借用與衍化》,甘肅社會科學2012年第6期
[8]Essai sur les moeure P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