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佳磊
摘 要:關索戲又名“關索土戲”,目前僅留存于澄江縣陽宗鎮小屯村。長期的民間業余形態、文人雅士的漠視,以及文革期間資料的毀滅,使關索戲留下的文獻極少,其源起、形成時間、得名緣由已難于考證。一般認為,關索戲屬于軍儺的一支,源于明初平定云南,屯兵移民,從我國南方地區移植而來的“儺戲”,后在云南漸次演化為“關索戲”。關索戲的演出保留著一系列的請神、酬神、送神的儀式活動,另一方面,其面具、表演形式、演出劇目等均受戲曲藝術的長期濡染與影響。小屯關索戲既有儺儀“驅邪逐疫、祈福禳災”的宗教精神,又有戲曲搬演故事,娛樂大眾的藝術追求,被譽為中國戲劇的活化石,具有很高的歷史文化價值和民俗鑒賞價值。
關鍵詞:關索戲;宗教祭祀;戲曲化;文化價值
中圖分類號:J82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444X(2019)06-0058-04
國際DOI編碼:10.15958/j.cnki.gdxbysb.2019.06.008
Abstract:Guansuo Opera also known as Guansuo Local Opera nowadays only exists in Xiaotun Village, Yangzong Town, Chengjiang County, Yunnan Province. It is hard to research its origin, development time and naming due to the inadequate literatures. It is generally believed Guansuo Opera is a branch of the military Nuo Opera, which originated in the early Ming Dynasty when troops were stationed in Yunnan as the immigrants after the pacification during which Nuo Opera from the South China developed into Guansuo Opera in Yunnan. The performance of Guansuo Opera still keeps a series of ceremonies like inviting, thanking and seeing the deities off. On the other hand, its masks, performance forms and performance repertoire have been influenced by Chinese operas for a long time. Guansuo Opera in Xiaotun Village contains both strong religious spirits and entertaining artistic pursuits. Thus, Guansuo Opera is known as the living fossil of Chinese Opera with great historical and cultural value and artistic value in folklore appreciation.
Key word:Guansuo Opera; religious pursuit; dramatization; cultural value
關索戲又名“關索土戲”,屬于古老的儺戲的一種,現僅留存于澄江縣陽宗鎮小屯村。2005年張藝謀導演的電影《千里走單騎》走紅,影片中高倉健飾演的日本父親高田剛一費盡千辛萬苦去完成兒子的心愿,要去云南拍攝面具戲演員李加民所表演的戲,就是關索戲。從此小屯關索戲開始吸引了世界的眼光。
一、關索戲的形成
小屯關索戲是如何形成的?它又是何時形成的?由于缺乏文獻資料的佐證,這一切至今仍是一個謎。專家學者對此類問題也有不同的論證與看法。薛若鄰認為:“貴州演出三國故事的地戲流入云南,漸漸成為關索戲的可能性是很大的”[1]145,貴州安順地區的地戲,“每個鄉村的演出以戲箱為單位,一個鄉村通常只有一副戲箱,而戲箱里也只有一套本戲的行頭,因此只演一本戲……貴州的某個演三國戲的地戲戲箱流傳到云南澄江府的江川和河陽兩縣,而那里傳說又是關索當年隨諸葛亮南征路經并鎮守的地方,故專稱關索戲”[1]144。由此可見,“云南的關索戲,似源于江浙吳語地區的儺戲,之后漸漸向西流傳,經今天的江西、安徽、湖北等省至貴州,再至云南。”[1]146也就是說,地戲由貴州傳至云南,逐漸發展、流變為關索戲這樣一個劇種。曲六乙則認為,關索戲與地戲均屬于軍儺的范疇,是一棵樹上綻放出的兩支花,“這棵樹就是江南一帶的儺祭和民間祭祀歌舞。這樹開出了地戲和關索戲兩支花。”[2]303,308高倫也持類似觀點:“關索戲和地戲都是明代移民帶來有軍儺性質的儺戲。”[2]314
關索戲老藝人龔向庚在1984年說過,他聽老輩人說,關索戲在清朝順治時期就有了。他寫的《小屯關索來由報告書》中說:杜文秀起義失敗后(1872年),“過了幾年,瘟疫流行,各處商議玩玩燈壓一壓,風調雨順,五谷豐登就好了。從此以后,各地玩式不同,但還是牛死馬遭瘟,吃藥無效,無法可想,玩花燈、玩搬打、龍燈,還是壓不住。有一個外來的風水先生到小屯來,他說,這地方是五虎攆羊,要玩關索,關索是五虎大將,就會壓得住……不知道關索何處有?那時,小屯的李成龍和龔兆龍兩人是岑宮保的紅筆師爺和黑筆師爺……派兩人上云南去找他們二人商量,后訪問著路南大屯玩著關索,是三十六位上將一壇。于是請了李、張二師父到小屯教我們玩,我們是中五虎,十八大將。”[1]8老人質樸的話語自然作不了信史看待,但是卻記錄了小屯關索戲緣起的關鍵人物:李成龍、龔兆龍。后者的名字出現于1827年《重修靈峰寺碑記》的名單里,而靈峰寺則是關索戲請神、酬神、排練節目、存放面具、道具的重要場所。
云南學者顧峰認為,關索戲是“從祖國南方流入云南的一個支派,其命名并非原來就有,而是流入以后由當地的一些特殊原因而定名的。”[1]161關索戲形成的時間,“是道光時才有的。”[1]170王兆乾認為:“關索戲如系軍隊帶入云南,可能會在兩個時代:一是元代,一是明代洪武四十年左右。不可能遲至清代,因為入關的清兵習俗差異,恐難以帶去與宋元雜戲風格相近又結合著巫覡活動的戲曲藝術,更不可能以‘關索’命名。”[1]151楊明認為:“關索傳說之盛行于云南,時間多在明代,而高腔傳入云南,也恰在這個時期。關索故事上舞臺,最可能也就是這個時期。這肯定還與明初略定云南,統治者有意利用少數民族原有信仰,以便于威懾懷柔,從而故神其說,故作尊崇,一定也有關系。”[1]133薛若鄰先是認為關索戲“很可能在咸豐以后才逐漸產生和形成的。”[1]146后又修正為:“云南的儺戲——關索戲,仍似從貴州安順的地戲傳入,時間大約在道光年間或道光以后。”[1]184
關索戲雖以關索為名,關于關索的劇目卻僅有《花關索戰山岳》《三娘公主戰》《花關索戰三娘》三出,關索并非戲劇的主角,以關索命名戲劇似有不妥。金重對此的解釋為,該劇種“對于關索的崇拜不直接體現在劇目中表現關索,而是體現于把關索奉為本劇種之神。”[2]序言日本戲劇專家田仲一成根據關索戲演出前祭藥王儀式中的領生詞“關索藥王關索經,傳于世人眾生聽”一語,猜測認為,“關索戲不是以關索為主角的儺戲,而是向關索祈禱平安的儺戲。”[3]兩位學者的觀點是很接近的。
就像關索戲的二十個神秘的面具一樣,關索戲的緣起、產生時間,甚至是名稱,都籠罩在一片神秘的氣氛之中。也許正因為此,關索戲才激發、吸引了越來越多學人探究的興趣和關注的眼神。
二、演出活動:祈福禳災的宗教性追求
一般認為,關索戲是明初平定云南、屯田定邊政策的產物,其前身是我國南方地區的儺戲,隨戍邊將士及移民在云南安家落戶,形成的具體時間不詳;由于某種目前尚不得知的特殊原因,獲得了“關索戲”之定名。關索戲是軍儺的一個支系,是宗教文化與戲劇文化的一個結合物,它至今仍保留著原始戲劇的祭祀儀式——祭藥王,踩家、踩村、踩街,辭神,送藥王等等——驅鬼逐疫、祈福禳災的宗教目的仍然是關索戲最重要的價值選擇。
祭藥王——選定每年演出前農歷臘月的一個吉日,將“敕封有感風火藥王”的紅紙供奉于靈峰寺正殿的神位上,全體演員跪拜,殺雞,喝雞血酒。領生詞為:“關索藥王關索經,傳于世人眾生聽。劉備、關羽、張翼德,桃園結義萬古名。東奔西逃無基業,三請孔明作圣君。四川成都興王室,五虎大將保朝廷。只因劉家天下滿,忠臣謀士枉費心。忠臣去世歸天界,上帝封為三圣君。十八大將封成神,保護人民得安寧。哪處頂戴保哪處,善男信女要齊心。若有不幸冒犯者,當時災星降來臨。善男信女齊敬信,保佑人畜得清平”。然后禱告:“藥王大將,今年我們大家誠心誠意替你家去玩玩。請你家保佑我們清吉平安、五谷豐登、六畜興旺”。[4]167-169
練武——祭藥王儀式以后,直到除夕夜,是排練節目、訓練演員的時間,稱為“練武”。除夕夜,全體演員在寺里燒水,洗澡凈身三次,從此以后直到正月十六的演出期間,演員們只可回家吃飯,不得回家住宿,不得抱小孩,否則就是不干凈。
踩村、踩家、踩街——正月初一,關索戲正式開始演出。首先進行著裝儀式,跪拜藥王,然后出巡。春節期間,關索戲不僅在小屯演出,也到陽宗壩子各村巡演。每到一個村子,先繞村主要街道一周,稱為踩村;在村寨,因應住戶的要求,去家里演唱祝福,稱為踩家;演出隊伍逢趕街日,繞集市敲鑼打鼓,邊走邊作武打動作,稱為踩街。
踩家時,由扮演劉備的演員唱祝福的詞,如“君王來朝此地方,五方龍神正中央。自從今日王風過,子孫出在狀元郎”,或者“進得門來喜洋洋,五方龍神正中央,自從今日王風過,牛馬豬羊長得壯”根據各家的情況,第二第三句不變,只變換第一句、第四句的吉語。主人一般放鞭炮歡迎,有時還會送點禮金。
分封——關索戲到每個村寨的演出,第一場必演《點將》。由劉備對“五虎將”進行分封,分別是關羽分封為“撞天虎”,張飛分封為“飛天虎”,趙云分封為“巡山虎”,馬超分封為“抓山虎”,黃忠分封為“座山虎”。分封以后,關索戲演出隊伍才開始其他劇目的演出。
辭神——關索戲在每村演出結束后,全體演員肅立于場子里或寺廟前舉行辭神儀式。先有全體演員合唱《辭神詞》:“一報天和地,二報日月照神靈,三報國王并水土,四報爹娘養育恩”。然后扮演張飛的演員放聲朗誦:“一振英雄三千秋,傳遍天下海和州,九州四海揚名姓,到處逍遙好風流。”辭神完畢,演出隊伍方可離開。
送藥王——春節演出結束,正月十六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全體演員手持燃著的香,恭送“敕封有感風火藥王”紅紙牌位到村子西北角的“南潭”,全體演員插香、跪拜,齊聲念到:“藥王大將,我們誠心誠意為你老人家‘玩’了,現在送你上天去”,然后鳴放鞭炮,焚毀紅紙牌位,返回村子。這一年的演出才算最后結束。
考察關索戲演出的整個過程,其“驅鬼逐疫”“祈福禳災”的宗教目的是很明顯的。這種宗教目的的實現,并沒有出現在每一個具體的劇目演出中,而是體現于整個關索戲演出的儀式化活動中。關索戲“未必是從周代儺祭一脈相傳下來的儺戲劇種,而是從說唱藝術變為戲劇藝術再擔負起驅鬼除役的功能,這個過程與關索從民間英雄人物變為神的過程相一致。”[2]序言
三、演出形式——戲曲化表征
關索戲雖然還保留著請神、拜藥王、分封、送神等神秘的儀式,但是其面具、服裝、道具、舞臺調度、劇目已經戲曲化了。曲六乙認為:“不少地方的儺戲,由于長期受到戲曲的影響而起了變化,它們在發展過程中,吸收了戲曲劇目、表演、唱腔、舞步、樂器,甚至按戲曲藝術的行當,程式原則規范自己……儺戲逐漸被戲曲藝術所改造。”[5]
關索戲的面具共20個,分別是張飛、假張飛、關索、黃山岳、鮑三娘、百花公主、鞏固、小軍、張遷、張邦、趙云、馬超、秦蛟、嚴顏、肖龍、黃忠、周倉、關羽、孔明、劉備,分屬生、旦、凈三個行當,其中生行6個,旦行2個,凈行12個。“從這些面具的造型藝術看,還留有一些廟宇神像造型藝術的余韻,但已基本上是戲曲化了的臉譜藝術面具了。”[5]
儺儀、面具、民俗的結合,是儺祭、儺舞、儺戲的基本特征。[5]儺戲與戲曲有著不解之緣:首先,儺面具藝術是戲曲臉譜藝術的源頭,而臉譜藝術發展到一定程度,又反過來會影響到儺戲。考之關索戲的面具,其主要人物關索的面具是京、滇、川劇“半兒臉”譜式,關羽的面具與滇劇臉譜基本相同,張飛的面具屬豹頭出山像的典型,譜式是蝴蝶臉。關索戲面具的戲曲臉譜化,一方面是受到戲曲長期濡染、影響的結果,另一方面,也說明關索戲的儺祭地位不斷下降,從娛神向著娛人,向著藝術化、民俗化的前路行進。
關索戲初始并無服裝。后來的服裝大抵是參照戲曲的服裝體系,如蟒袍,如靠旗等。其他的,如飛虎旗、令旗、刀槍、馬鞭之類,無不類同于戲曲砌末。在表演形式上,關索戲很多小武戲,兩人對打,多虛擬性的打斗;繞場、圓場、二龍出水等也是戲曲常用的舞臺調度方法;關索戲古樸、粗獷,保留了原始儺戲的一些特點,但是較之戲曲,就顯得簡陋、粗糲、程式化水平不高,演員技藝有限。這顯然是長期的業余演出、匱乏的財力、長期的封閉諸條件所致。
關索戲的劇本,文化大革命時期被焚毀一空。后經關索戲老藝人龔向庚、龔自文口述、筆錄,搶救和校訂45出關索戲劇本,分別見于《云南戲曲傳統劇目匯編·5(儺戲1)》《中國戲曲志云南卷叢書·關索戲志》《云南戲曲傳統劇目匯編(8)·關索戲(儺戲第2集)》三本書中。這45出劇本為:
《點將》《桃園結義》《大破黃巾》《三戰呂布》《關羽斬顏良》《關羽誅文丑》《關羽保嫂過五關》《收張倉》《古城會》《三請孔明》《博望坡》《水淹下邳》《子龍保太子與張飛斷當陽橋》《赤壁鏖兵》《劉表讓位》《智周瑜詐蔣干》《闞澤下詐降書》《龐統獻連環計》《草船借箭》《孔明借東風》《夏口伏兵》《江陵伏兵》《華容道遇關公》《趙云取桂陽》《張飛取武陵》《取長沙》《過江招親》《甘露寺相婿》《洞房花燭》《劉備回荊州》《蘆花蕩三氣周瑜》《夜過巴州》《張飛取天蕩山》《張飛夜戰馬超》《子龍與馬超戰》《李恢說合馬超》《馬超取西涼》《馬超認娘》《黃忠與肖龍大戰》《秦蛟與嚴顏大戰》《張邦與鞏固大戰》《山岳認兄》《山岳與張千大戰》《三娘公主戰》《花關索戰黃山岳》。
這45個劇目中,大多數劇目的內容與《三國演義》大同小異,所不同的只是細節的增減,人名、地名的差異。“兩者之間存在的不同點,不好說是《演義》對,還是‘劇目’錯。只能說一個是《三國演義》情節,一個是民間流傳故事。”[6]少部分劇本中出現了《三國演義》里沒有出現過的人物:如張千、張邦、鞏固、肖龍、秦蛟等等。
更為重要的特點是,劇目中除《點將》還遺存有宗教儀式而外,其他劇目均與宗教祭祀無關。自遠古而今的儺儀神臺上的英雄神靈,紛紛走下供桌,演繹三國故事,英雄傳奇,兒女情長,像膜拜他們的蕓蕓眾生一樣,喜怒哀樂,唱念做打,完成了儺戲從娛神到娛人的轉化。從這個意義上講,小屯關索戲,儺儀的成分減弱,戲的分量增添,宗教祭祀的色彩弱化,戲曲化演出的表征彰顯。
四、關索戲的價值
小屯關索戲保留著古老的演出習俗。如演出前要祭藥王、領生、練武,每次演出必須先演《點將》,演出完要辭神,演出只能在正月里進行,當年的演出結束要舉行送神儀式,出巡必須按照固定的次序,婦女不能參加演出,演三年停三年,等等——祈福納吉的祭祀儀式,戲曲原初狀態的宗教性追求,戲曲化程度很高的儺戲形態,這一切構成了關索戲獨特的文化價值。因而,2011年5月,關索戲入選第三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如今的小屯村,吸引著專家、學者、旅游者好奇的打量,關索戲也成為澄江縣厚重的文化、旅游名片。每到春節,關索戲踩家、踩村、踩街的步伐蜿蜒于陽宗壩子的村村巷巷。正月十四,打著飛虎旗,敲鑼打鼓的關索戲演出隊伍出現在前往龍泉寺送大香的人群里,那循序前行的三國人物,那古樸生動的打斗、表演,都成為陽宗壩子春節期間民俗活動的一道亮麗風景。曾經莊嚴的儺儀變幻為節慶民俗,戲曲化的表演成為生活漸漸富足的人們的集體狂歡。關索戲在潤澤著人們的文化饑渴,撫慰著大眾的精神疲乏的同時,也完成了從民間信仰向民俗文化的嬗變。
參考文獻:
[1] 玉溪地區行署文化局,澄江縣文化局.關索戲志[C].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1992.
[2] 玉溪地區行署文化局.云南戲曲傳統劇目匯編(8)·關索戲(儺戲第2集)[C].昆明:云南省民族藝術研究所戲劇研究室,中國戲曲志云南卷編輯部刊印1997.
[3] 田仲一成.云南關索戲中的花關索——兼論其與閩粵戲神田都元帥的關系[J].文化遺產,2012(01).
[4] 楊應康.關索戲及其演出習俗[M]//楊應康.澄江風物志.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4:167-169.
[5] 陳天佑.關索戲——典型的戲曲型儺戲[J].中華戲曲,1996(02).
[6] 劉體操.珍貴的關索戲腳本[J].民族藝術研究,2000(05).
(責任編輯:楊 飛 涂 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