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與非正式政治關聯對企業的差異化影響

高丹雪

摘要：政治關聯對企業具有重要意義，然而相關文獻中存在許多模糊甚至矛盾的研究結論。本文認為，這是由于文獻沒有細致探究不同類型政治關聯的差異化影響。本文從關聯異質性的角度出發，區分正式政治關聯與非正式政治關聯之間的重要差異，并討論了二者對于企業創新、社會責任活動以及績效的差異化影響。本文力圖在彌補文獻不足的基礎上，為企業實踐提供啟發和指導。

政治關聯對于企業戰略選擇和競爭優勢存在顯著而深遠的影響，這一點無論在業界還是學界均已達成廣泛共識?，F有研究認為，政治關聯能夠幫助企業獲得政府所控制的稀缺性戰略資源，提前了解政策制定的內部信息，并幫助企業快速構建社會合法性（Hillman，2005）。基于上述多種優勢，政治關聯對企業市場績效（Peng和Luo，2000）.國際經營績效（Yiu等，2007）.先發優勢建立（FrVnas等，2006）等均具有重大的積極影響。

盡管學界對于政治關聯的研究成果較為豐富，但現有研究仍存在兩方面重要不足。首先，文獻對政治關聯采用了較為寬泛的界定和識別方法。例如，文獻涵蓋了國有持股、高管的政府背景、官員在企業的任職以及高管與官員的私人關系等多種形式的政治關聯，卻沒有深入探究這些關聯類型之間的差異。這直接導致研究者在理論和實證上無法清晰識別不同類型政治關聯對于企業的差異化影響機制。其次，文獻就一些關鍵問題仍存在爭議。例如，研究發現政治關聯與企業績效之間的關系可能為正向、負向或不相關。而在企業戰略選擇的問題上，政治關聯對企業創新和社會責任的影響一直無法得到一致的研究結論。這無疑阻礙了我們深入理解政治關聯這一現象的本質和背后的作用機制。

本文試圖從關聯異質性的角度出發，彌補上述兩點不足，幫助研究者和管理者更加深入地理解政治關聯這一現象。聚焦于企業高管所建立的政治關聯，本文識別并區分了兩種重要的關聯類型：正式政治關聯和非正式政治關聯。正式政治關聯指企業高管與政府機構組織之間的聯系。這種政治關聯一般通過企業高管同時擔任政府機構職務（人大代表、政協委員）來建立。非正式政治關聯則指那些企業高管與政治代理人（即政府官員）之間的私人聯系。這種政治關聯的建立是基于企業高管與地方政府官員之間共同的社會背景。本文將從理論上說明這兩種類型關聯的關鍵差異，并探討它們如何對企業創新戰略、企業社會責任活動以及企業績效產生差異化影響。

1 正式與非正式政治關聯的理論區分

正式政治關聯，系指“企業高管與政治機構之間建立的正式

聯系”，具體表現為企業高管同時擔任政治職務。在中國情境下，這一般是由企業高管同時在人民代表大會或政協中任職實現的。相反，非正式政治關聯則是指“企業高管與政府官員個人之間建立的私人社會關系”。在中國情境下，高管與官員之間共同的社會背景，例如同鄉、同校、同事關系等，是建立這種私人社會關系的重要基礎。

正式關聯與非正式關聯在多個維度上存在顯著差異。二者之間的根本區別在于所關聯政治實體的不同。正式政治關聯代表了企業高管與政府機構之間的關聯，而非正式政治關聯則代表了企業高管與具體的政治代理人（即政府官員）之間的關聯。這種根本區別導致了兩者在多個維度上的差異。

第一，從形成方式來看，正式政治關聯通過正式的選舉和任命程序建立;而非正式政治關聯則通過高管與官員私下的社會互動過程建立。

第二，正式政治關聯的公開性和透明度較高，各屆人大及政協代表委員信息均需公示，而非正式政治關聯則具有私密而不公開的特征。

第三，從關聯穩定性的角度來說，正式政治關聯的穩定性較高。每一屆人大或政協代表任期至少5年，而現行的中國政治體制并沒有限制人大或政協代表的最大任期數，使得這些職務連任的可能性較高。相反，由于非正式政治關聯是通過政府官員個人而非政府機構建立，因此極不穩定，受到關聯官員權力轉移和職位變動的影響。

第四，從關聯的維護規則來說，正式政治關聯以“職責義務型”規則為主，即擁有正式關聯的企業在完成自身效益目標的同時，還需要一定程度上幫助政府實現相應的政策目標。而非正式政治關聯則以“互惠互利型”規則為主。擁有非正式關聯的企業只需要對官員的個人利益負責，在互惠互利的基礎上完成政治市場中的資源交換。第五，從政策影響機制來看，擁有正式政治關聯的企業可以公開直接的方式參與政策的制定過程，使其擁有與政府進行溝通和談判的有利地位，對政策制定和實施施加持續和長期的影響;而非正式政治關聯的企業則只能獲得受政府官員個人控制的資源，并需要通過影響官員的偏好進而間接影響政府的政策方向。

基于上述諸多關鍵差異，企業在利用上述兩種政治關聯時也將存在不同的戰略動機。由于正式政治關聯的公開性、義務性、穩定性以及較高的合法性，企業更傾向于利用政治關聯所帶來的資源優勢發展自身長期競爭力。相反，考慮到非正式政治關聯的私密性和不穩定性，企業更傾向于將非正式政治關聯快速變現，從而具有較高的短期尋租動機。

2 正式與非正式政治關聯對企業的差異化影響

2.1 不同類型關聯對創新戰略的影響

文獻就政治關聯對企業創新行為的影響存在兩派相反的論點。一些研究認為，鑒于政治關聯能夠為企業提供稀缺資源和合法性的優勢，具有政治關聯的企業不需要面對激烈的市場競爭，因而進行創新的動機較弱（Brogaard等，2015）。與此相反，采用資源基礎觀的研究則強調，資源優勢能夠使企業更好地進行創新（Barney，1991;Ahuja等，2008）。這表明，政治關聯對企業創新的實際影響仍是一個未解之謎。

本文認為，正式與非正式政治關聯對企業創新行為產生不同影響。具體來說，正式政治關聯帶來的資源穩定而持續，能夠促進企業堅持長期而高風險的創新投入。這種促進作用從動機和效率兩個方面實現。在動機方面，擁有正式政治關聯的企業能夠準確獲得政府的政策制定信息，甚至對政策制定施加影響，從而提高創新商業化成功的可能性。不僅如此，正式政治關聯能夠幫助企業更好地保護其創新成果。面對知識產權侵權訴訟時，企業可以利用其政治影響力獲得有利裁決，從而加強對其知識產權的保護。由于創新是一個漫長的高風險過程，在任何開發階段均有可能以失敗告終，因而只有擁有這種穩定和長期資源優勢的企業，才能夠建立信心，擁有更強的動機專注于長期的創新投資。

在創新效率方面，正式政治關聯能夠為企業提供穩定的資金資源和知識資源。在資金資源方面，政治關聯能夠為企業帶來諸如低成本銀行貸款、稅務減免以及推動企業創新投資的政府補貼等，顯著降低企業的創新成本，提高創新效率。另外，擁有正式關聯的企業還具有較高的社會合法性，更易進入政府支持的創新平臺，與其他企業和高校建立創新合作關系，獲得必要的知識資源，提高創新效率。

盡管非正式政治關聯也可以為企業帶來一定的資源優勢，但正如前文所論述的，這種資源優勢的范圍較窄，且極不穩定，具有高度的臨時性，極有可能在一夜之間突然失效。在這種情況下，企業會自然而然地試圖將這種資源優勢盡快變現，獲取直接和短期的利益。例如，企業可能利用非正式政治關聯盡可能多地達成與政府的采購合同、獲得快速收益業務的準入許可等。因此，企業進行創新投資的動力較低，創新成果也將處于較低的水平上。

2.2 不同類型關聯對企業社會責任活動的影響

在中國情境下，政府是企業社會責任活動的倡導者、評價者和受益者（Zhang等，2016）。各級政府（尤其是中央政府）對于企業社會責任和慈善捐贈的投入均提出了要求，對企業構成了較強的政策壓力。然而文獻在政治關聯如何影響企業社會活動這一問題上各執一詞。一些研究認為擁有政治關聯的企業需要通過與政府的政策目標保持一致來換取穩定的政府資源供給（Marquis和Qian，2014），因此會屈服于政策束縛。另一些研究則認為，政治關聯恰恰能夠幫助企業緩沖政府不利政策的影響（Mellahi等，2016）。本文則認為，企業的行為最終取決于所擁有的政治關聯類型。

由于正式政治關聯代表企業與政府機構之間的資源交換，企業受到“義務職責型”規則的影響，因此更有可能對政府倡導的社

會慈善活動作出較高承諾和投入。此外，由于正式政治關聯具有較高的公開性，使得擁有此類政治關聯的企業更易受到社會公眾的監督和評價，對企業的社會責任活動參與施加較強的公共壓力，促使企業積極參與。

相反，由于非正式政治關聯代表了企業與官員個人之間的資源交換，企業只需要對官員個人利益負責，無需對政府的政策壓力作出及時反應。因此，只有當官員個人基于晉升壓力而對轄區企業社會責任活動提出要求時，關聯企業才會作出相應投入。非正式政治關聯的私密性，更使得關聯企業免于受到公眾的監督和評價，進一步降低企業進行社會責任投入的動力。

2.3 不同類型關聯對企業績效的影響

最后，文獻還就政治關聯對企業績效的影響難以形成共識。以往研究表明，政治關聯的存在與企業績效既可能存在正相關的關系，也可能是不相關，甚至是負相關的關系（Fisman，2001; Fan等，2007; Siegel，2007;田利輝、葉瑤，2013）。本文認為，這一問題仍可以從正式與非正式政治關聯的差異化影響出發進行解答，且這一問題須從短期和長期兩種時間維度進行分別分析。

從短期績效來看，政治關聯可以幫助企業以較低成本獲取政府控制的重要戰略資源（例如銀行貸款、土地審批、行業準入等），并顯著提升社會合法性，因此能夠幫助企業實現較高的績效，這對于正式和非正式政治關聯而言均成立。

然而，兩種政治關聯對于企業績效的作用在較長的時間窗口內來看將存在顯著差異。具體來說，由于正式政治關聯具有較高的穩定性，企業能夠在較長時間內穩定持續地獲得政府支持。這種長期優勢能夠幫助企業豎立較高的競爭壁壘，建立難以替代的競爭能力，獲取持續競爭優勢。相反，由于非正式政治關聯所帶來的資源優勢極不穩定，很大程度上受到關聯官員任職調動和權力轉移的影響，企業為了最大化利用政治關聯的優勢，需要隨時作出戰略調整，難以在某一領域進行深耕。這在長期窗口內將對企業的績效產生消極影響。

3 結語

本文結合中國情境下政治關聯的特征，基于現有文獻中亟待解決的研究問題，提出從關聯異質性的角度深入探查不同類型政治關聯對企業戰略選擇和績效的差異化影響，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首先，本文從理論上深入探討了正式與非正式政治關聯之間的區分，幫助我們深入認識政治關聯這一現象的本質。其次，本文從理論出發，探討了政治與非正式政治關聯對企業戰略選擇和績效的差異化影響，對以往文獻中存在爭議的問題進行深入解答，為這一領域的文獻提供新的理解和知識。

本文對管理和政策實踐者均具有重要意義。首先，通過區分不同類型政治關聯的差異化影響，本研究對企業政治戰略的制定具有啟發和指導意義。企業須認識到，政治關聯作為一種重要的非市場戰略工具，能夠幫助企業獲得重要資源，實現健康穩健的經營和成長，因此需要在管理中妥善利用。更重要的是，企業需要因地制宜，更加有針對性的采取適宜自身戰略目標和環境因素的政治戰略。其次，深入了解不同類型政治關聯之間的重要區別，明晰它們對于企業戰略和績效的影響，有助于政策制定者更好地運用政治關聯實現自身的政策目標，提高政策制定的針對性和有效性。不僅如此，政府需要在促進企業創新的同時注意監督和規范政企關系，保證企業在依法合規的前提下發展經營，避免企業通過非法渠道向官員輸送利益，使得政治關聯成為腐敗滋生的溫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