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生華++蒲元
陳生華,1922年生于陜西乾縣。1940年考入黃埔軍校第七分校。畢業后分配至國民革命軍第一軍第一師第三團,歷任排長、連長、營長等職,先后參加潼關河防作戰、中條山戰斗、晉南作戰等。2009年以87歲高齡加入中國共產黨,2014年12月去世。
我1922年出生于陜西乾縣梁村鎮,父母都是農民。1938年,我考入省立邠州師范學校。
師范學生投身黃埔
日本侵略者發動全面侵華戰爭后,老師們帶隊,我們走上街頭巷尾游行,高呼“停止內戰,團結工農,一致對外”的口號,高唱《松花江上》《上前線》《義勇軍進行曲》。大家群情激昂,我也有了參軍報國的想法。
1940年年初,我在報紙上看到黃埔軍校第七分校招生,便要去投考。范校長不同意,說我還沒畢業;家里親戚也不同意,因為我是獨子,當時農村的觀念,獨子要是沒了就相當于絕后了。但是我一定要去,校長和教史地的文老師都被我感動了。校長還說,我要是考上走了,學校將來仍然給我發畢業證。
我們一起考試的有300多人。先考的語文,作文題目是“你投考軍校的志愿”,意思就是你為啥要上軍校。我以前在西安省立二中聽過共產黨領導人林伯渠講抗戰的報告,平時也經常看報上的抗日文章,所以我只用了20來分鐘就交了個頭卷。當時考場里有一位軍官,后來才知道是軍校政治部主任王超凡少將。考完散場后,王主任派人找到我,把我肩膀一拍,說:“你的作文我看了,不錯。就是你考不上,我也想辦法把你收上。”不久,我如愿考入黃埔七分校第18期第22總隊第3隊步兵科,我的作文還發表到軍校的《王曲》雜志上。
軍校的軍事課程有步兵操典、射擊教范、陣中勤務令,還有空軍教范,主要學如何與空軍聯絡、給空軍布設信號等,防空也要學。政治課程有三民主義、總理遺囑等。其他課程還有歷史、政治、經濟、日本研究等。訓練裝備大部分是蘇聯給的。步槍比中正式笨重,上子彈很困難,刺刀是三棱的;重機槍是水冷的馬克沁,一個彈袋是240發子彈,打一會兒就要換水,換出來的水能把人燙死。我還學過迫擊炮。
我們學員的供應量是一天13兩包谷面,蒸成長饃,拿刀剁成4個。那時候野外課多,摸爬滾打的,我們都吃不飽。軍校管理很嚴格,犯了錯誤要打撇子(耳光),挨打的時候還不能動彈。
我們隊上還有17個韓國同學。早先韓國被日本占領,他們不愿做奴隸,跑到中國來。隊長派我給他們當輔導員,教一下中文,有時教官講課他們聽不懂,我就給他們慢慢解釋。例如地形學要繪制軍用地圖,他們不會,我就拿紙給他們示范著畫,也對照沙盤教他們。我記得他們的隊伍叫“韓國光復軍”。
堅守潼關苦中作樂
1942年,我從軍校畢業,分配到國民革命軍第一軍第一師三團二營九連三排任少尉排長。團長叫周寰,黃埔六期的,對我很好,把我當小兄弟看待。
當時蔣介石的二兒子蔣緯國在三團當連長,我給他當過半年警衛排長。蔣連長人很和藹,他老婆是西安大華紗廠老板石鳳翔的女兒石靜宜,也很開明,我到她家去還給我抓洋糖吃。大約1944年年底,蔣緯國調到漢中第二〇六師機械化營當營長。
黃河是陜西和山西的界河,當時日本占領了山西很多地方,已經到了風陵渡口,黃河這邊就是陜西潼關。我們第一師就負責防守潼關一帶黃河防線。我排被派到縣城東南的三河口,擔任防守黃河和警戒治安任務。
當時隴海鐵路經過潼關附近,日軍就專門瞄準火車打,所以這些火車有個名字,叫“闖關車”。日軍也經常隔河向我們部隊打炮,我們損失大得很。我們既要挖工事做掩體,防備被打,還要監視黃河,小心他們偷渡過來。最壞的是漢奸,帶著日軍偷渡,但都被我們擊退了,敵船在河里轉圈圈、“下餃子”,過不來。
我排在三河口的另一個任務是搞訓練。但是師長杲春勇克扣三四個月的軍餉不發,大家情緒很大,部隊生活也很苦,士兵經常生病,天天沒精打采的,訓練不好開展。有一天晚上,我們在黃河灘上挖筑工事時,發現有很多小煤塊,就挖出來洗凈,擔到三河口鎮賣,一次就賣得120多元,我給全排買了幾百斤麥面,杠子饃放開吃。從此,每班抽出一名老兵專門找煤,晚上除執勤人員外,全都去弄煤。半個月后,我排已有存洋1000多元,連里面都叫我“陳財神”。還有一天晚上,我到黃河防線查哨,發現水漲了,河灘上有好多魚,就讓全排除警戒人員外,全部帶槍械跑來撈魚。大家撈的撈,背的背,擔的擔,早晨五點鐘全部撤離河灘。剛撤完,日寇就發射了七八個重炮彈,我排未受絲毫影響,還把彈片賣了250元,撈到的幾百條魚又賣了1700多元,大家又叫我“龍王”。
我挖煤、撈魚主要是想讓大家吃好。不久,我被連里選為生活委員會主任,我把掙來的錢全部用作改善生活費用。中秋節那天,我買了一頭肥牛、一頭重180多斤的肥豬,還買了15包月餅、3擔果品和各種蔬菜。因為有了錢,從此全連人人管飽吃。吃得好了,士兵身體漸漸好轉,連里的整訓工作也就順利開展下去了。
一個月后,團里組織軍訓比賽。在全團60多個排中,我帶領的排得了第一名;在100多名軍官中,我個人成績也是第一名。師、團領導親自頒獎,獎給我一枚“模范排長”獎章,一支金星水筆,并記大功一次。
血戰晉南身負重傷
1942年9月中旬,我團被派往山西第二戰區,司令長官是閻錫山,副司令長官是朱德、衛立煌。我先后在中條山區的運城及侯馬、臨汾等地與日寇交戰,曾獲衛立煌頒發的抗日英雄紀念章。我在中條山時還見過丁玲,當時她是八路軍戰地文工團團長,搭臺子演戲,宣傳抗日,發動群眾。
11月中旬,我團奉調冀城,我連被派往401高地。未等修工事,敵人就上山進攻,機槍掃射,大炮、飛機轟炸,然后有幾百名敵軍往上沖。我們連頂住炮火,奮勇還擊,打退了日軍的4次進攻。連長被敵人的炮彈擊傷,腸子都流出來了,就讓我代理連長。我臨危受命,馬上重新部署戰斗,并派人向團部求援。正當此時,我的左邊有八九個日寇沖了上來,我見右邊有個小凹坑,就讓身邊的3人跳入小凹坑隱蔽,我用手槍擊斃了5個敵人。剩下幾個鬼子見大事不好,轉身逃跑。我們幾個馬上追擊,又打死2人。十幾個敵人向我們沖來,我們用手榴彈、機槍打退這幫敵人,又有七八十名敵人沖上來……戰斗攪成一團。九班班長發現我身邊只有3人,就帶著他班僅剩的8名士兵跑來增援,打退了敵人。激戰中,團長帶野炮營、迫擊炮連趕到,才保住陣地。但就在這時,我身旁落了幾枚炸彈,我全身十余處炮傷,當場昏迷,被抬到華岳廟后方醫院,周團長命令衛生隊長不惜一切代價救我。endprint
我受傷部位主要是在腰部和大腿,睪丸附近還打進去一個小彈片,痛得呀,流淚呢!但醫院條件不行,我感染了破傷風,醫院說不鋸右腿生命難保。我以自殺相威脅,這才沒有鋸腿。第二天早晨5點多,副軍長劉超寰帶人來醫院看我,命令必須保住我的性命5天,否則槍斃院長。第三天上午9點,劉副軍長帶領三名醫生趕到醫院,給我動了手術,取出大小彈片18個,流出的膿血有一臉盆。我眼角現在還有個鐵疤疤(小鐵疙瘩),是個很小的彈片,因為離眼睛太近,害怕挖出來把眼睛弄壞,就沒有取。手術后3個星期,我可以拄著單拐走動,心想,這下終于逃出鬼門關了!
我家有3間房,30畝地,自從到部隊以后,很多親戚都叫我回去。這次重傷后,我的思想也成了一團亂麻。正在這時,周團長來看我,他請我來到飯店,點了幾個菜和一斤白蘭地。他教導我說:“國難當頭,人心惶惶,外寇入侵,半面河山陷敵之手,人民處于水火之中,大丈夫值此國難,是否應挺身而出,救國救民?”他還說:“你不在的時候,信件很多,家鄉來人也不少。你家人叫你回去務農種30畝地,頂門立戶,成家結婚;你的老師請你到他學校任軍訓教員,還可以身兼3個學校的教員,工資還不少。我很珍惜你,親自搶先一步來見你。如你愿意,我準備今天就帶你回團,升任九連連長,你連官兵都歡迎你。現在你站在十字路口,何去何從,你決定吧!”我想了一下,說:“愿追隨團長,為國效力!”我們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返回部隊后,我到九連赴任。我們40多名同學分到第一軍,我是第一個當上中尉連長的。我連因前階段作戰傷亡較大,返回陜西進行休整,沒有再擔負黃河防線任務。后來,師部成立了軍事隊,叫我擔任兵器教官。1944年年初,我因為軍事訓練搞得好,被晉升為上尉連長。1945年3月,我師開赴貴州赤水整訓。4月,我們接受中國戰區參謀長魏德邁將軍檢閱,還被表揚。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那真是太高興了!然而不久,國共和談破裂,內戰開始,我十分迷茫,越來越不想打仗。1947年3月,胡宗南向延安發動進攻,我借口舊傷復發,返回家鄉。當時我已經是少校加強營營長了。從此,我離開了軍隊。
現在我已經90多歲了,閑暇時最愛抄寫岳飛的《滿江紅》、文天祥的《過零丁洋》和丘逢甲的《春愁》等詩詞,也通過報紙和電視關注釣魚島爭端、日本領導人參拜靖國神社等問題。“老驥伏櫪,志在千里”,要是日本再來侵略,我還能打!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