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一個企業家,在50年代大軍進軍收復重慶之后,他的企業就面臨一個新的發展機遇,也面臨新的挑戰。最后機遇沒找到,挑戰卻上了門,提早地安放了自己的靈魂,在經受了一些委屈后,自殺了。這個企業就消失在政府資產的汪洋大海里,今天已經看不到這個企業了,變成了一個現在新的民生公司,一個新的國有企業。
當我還沉浸在這個故事中的時候,我飛到了紐約。
昨天在回來之前參加了一個活動,訪問雅詩蘭黛這個企業。到達那里后,有一位80多歲的老人,還不等你坐下來就開始講話,非常厲害。我一看就知道大概是這家企業的創始人,否則也不敢這么牛,上來就講。然后,過了一會兒他又介紹:“我講完了,這是我兒子,由他正式講。”他兒子發言的時候說:“這個公司是由我的祖母創辦的……”于是我知道,雅詩蘭黛不是他爹創辦的,創辦時間已經超過100年了。這個企業在中國成長得很好,在中美貿易摩擦中,他們通過在中國的成長和發展,來做一些幫助化解輿論的工作。
但是就這樣一家公司讓我想到,能夠在100年以后如此淡定地由祖孫三代來講這個故事,雖然祖母沒出場,但是反復被這兩個人提起。而相對盧作孚,他的靈魂雖然自己安放了,但是我相信至今知道企業家盧作孚的人沒有幾個。
所以,我就在想一件事情,中國企業家到底有哪些跟人家不同的地方?所以我把題目叫做《中國企業家的底色》。
近40年民營企業的發展
我們來看最近幾年民營企業的發展。最近四十年,是中國一百多年歷史上,民營企業家發展得最好,也是歷史最長的一個時候。我們民營企業同時也得到了一個最完善的發展空間。所謂最完善,舉個例子1993年以前我們沒有公司法,1993年以前的企業,這個是“狗蛋式”創業。就像村里有一個壞小子是狗蛋,爬墻上樹,沒有人認為他是好人,他就胡折騰。最后出去當兵了,帶回來個媳婦開了個店,賺了錢,把全村還救活了。
那個時候沒有規則,不知道怎么樣去做企業,所以楊小凱在1992年到北京見到我的時候,他就問我:沒有《公司法》,你是怎么做公司的?我說,我確實是在做公司,我沒見過“公司法”,中國好像沒有。他就開始跟我講《公司法》是怎么回事兒,講得我一頭霧水,反正我這邊也沒有。
那我們根據什么做公司呢?我們早期讓注冊就注冊了,沒有什么根據,也不知道什么董事會,也不知道什么法人治理,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從1993年以后到今天,關于賺錢這件事情一共制訂了250多個法律和法規。這就是提供了一整套關于賺錢的游戲規則,這非同小可。我們只有變成了“職業運動員”才叫企業家,也就是說你懂得在這250多個法規給你規定的賽道和游戲規則上去跑,而且具備職業動作、專業動作,你才能叫企業家。
那么,這么多法律法規都是在1993年以后到現在制訂出來的,這在中國歷史上關于“賺錢”這件事情上,立法最多的一個時期。清朝的時候,也有關于企業的立法。清朝有商會法,是專門關于企業家和企業家組織的法律,對商人已經有很明確的界定。我們今天沒有商會法,也沒有關于企業家的法律。
今天民營企業已經獲得了空前的發展。我舉個例子,最初做生意的時候為什么萬元戶就很了不起,因為是現金做交易,那時候有一萬塊錢現金就很了不起。然后,柳傳志他們出來創業,1984年的那一批,我記得大體上是賺錢按百萬算的。為什么呢?因為我1993年回到北京和柳總見面的時候,他就很稱奇,因為我們賺錢一上來就是千萬算的,因為房地產一上來賺就是上千萬。
但千萬也是是很少的錢;互聯網時代,有了估值,有了資本市場,都是按億算的。有了估值、估價系統,它背后有一整套的風險投資游戲規則支撐。風險投資為什么能投呢?因為我們有了《證券法》、《銀行法》、《物權法》、《民法》,各種法律,如果沒有這些法律,這些錢能投進來嗎?它又能去上市嗎?產權能清楚嗎?我們早期做公司,就沒法界定產權,所以我們只能按《水滸》的方式處理,6個人一起,我們怎么辦呢?雖然我們這6個人都出了一點錢,有的是借的,有的是從家里拿的,有的是自己存的,但不管怎么樣也分不清股權、債券、股本還是叫做捐贈,都不行。所以,我們只能根據《水滸》辦法,“坐有序,利無別”,在利益分配上大塊吃肉,大碗喝酒,整套穿衣裳,大家都一樣。
因為沒有法,等到有了《公司法》才知道,我出這一塊錢是借給你,你去投資;我就是股東,股本就是一個細胞,就是你的DNA,這都是權利。
所以,是有了法律之后,企業才能夠按照標準姿勢發展。這樣的話,我們才出現了一批賺錢的“標準選手”和“職業選手”。比如說馬云也好,馬化騰也好,他們拿到的都是風險投資,都是標準的錢。他們的公司有個標準的治理結構,他們一開始拿錢的時候法律關系就很確定——人家是風險投資,然后董事會的人就要幾票,最后怎么投票,后來越來越復雜。
因此,中國在過去40年里,整個的法律法規的建設是中國歷史上最完善、最多的一次,所以民營企業才能夠發展到今天的地步。
民營企業發展的三個重要底色
這是近40年的一個變化。即使這樣子來看,我覺得民營企業有幾個底色仍然是今天必須要看到的,對于未來十年、五十年的民營企業發展是需要注意的,甚至可能仍然會影響到民營企業企業家這個群體生存發展的重要之處。
第一個,仍然是政商關系,這是我們發展的中國最獨特的一個底色。剛才講了虞洽卿,如果看1949年后,即使是在臺灣也同樣面臨著政商關系的困擾。今天很多民營企業出狀況,都是跟政商關系有關,我們怎么樣來處理政商關系?
首要處理的事就是企業和制度的關系,這就是政商關系中很辛苦的一件事。比如房地產的限購問題,就是與制度的關系。你買了地要蓋房,房子蓋好了要賣,限購不讓賣;讓賣了又限售,正要簽合同又限價——就像你要上花轎的時候,挑夫被趕走了,永遠讓你圓不了房——這就是我們說跟制度環境有關系。
我們要關注民營企業和法律法規制度環境、政策環境的關系,即企業和體制的關系。比如說現在已經修了一個《刑法》。比如說當年吳英集資,這在新刑法修訂之前集資是要槍斃的,后來經過很多人的呼吁,最后改了這條,現在不槍斃了,所以最近很多P2P老板在出事后,居然勇敢地去自首,直接大步邁進了監獄,為什么?因為不槍斃,這就是制度環境發生變化的關系。
第二,企業和國有資本的關系,民營企業跟國有資本之間的關系是政商關系在資本連接上的具體形式。
這個形式怎么混合?混合經濟?兩者能不能合起來?上臺前,我在手機上看了一條新聞,李光耀的孫子在新加坡以外的地方和他的男朋友結婚,就是說他和同性結婚了,所以說要混合究竟是異性好還是同性好?我們通常是找異性混合,但是在資本關系上,往往異性組合是不舒服的,民營跟民營反而是簡單的。為什么異性不舒服呢?因為國有資本有超經濟保護,有意識形態的天然正當性,然后在法律程序訴訟很多方面都有特殊保護。一個特殊保護和一個普通的資本在一起開會,游戲規則不一樣怎么辦?
現在是異性的資本合作,還是同性的資本合作更容易、更好?這是現在未來的一個挑戰,現在政府很主張混合經濟,從大范圍來看混合是一個未來趨勢,也是一個很好的方法。但是在我們當下的操作有很多具體的問題。
第三,企業家跟政治家的關系。一個企業家跟領導的關系各種各樣,也面臨各種各樣的挑戰,這對每一個企業家都很重要,政商關系仍然是我們企業家能不能生存的重要因素。
最后我們還得要說,未來的發展,我們的企業還要更多的去看看科技創新。我們歷史上的民營企業在這方面由于受制于剛才講到的這些原因,都是在一個短暫的時間和在有限的發展空間里生存,所以很少去做長期規劃,比如說50年、100年的規劃,因為制度給你的預期就很短,所以在這個短期里就形成套利性思維和套利型企業家,這樣做的后果是既傷自己也傷別人,所以就很難有一個長期的科技方面的準備和長期競爭的積累。所以,我覺得我們還要做更大的努力,只有這樣,才能夠無愧于這個時代,也無愧于這個時代把我們叫做企業家,謝謝!
(本文系御風集團董事長、萬通控股創始人、全國工商聯房地產商會副會長馮侖在由創合匯舉辦的“企業家經濟學首屆年會暨《企業家》出版30周年紀念活動”的演講,記者俞趙杰整理,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