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中國書法的力學平衡

劉國清

中國書法中，每個字的間架結構，相鄰幾個字的相對關系，一幅作品的謀篇布局，從物理力學的角度進行分析，都充滿了一種平衡的美。不同的書法家通過各種力的相互支持和相互抵消而構成了字的整體平衡。

從力學角度分析，漢字左右與中心軸對稱，左右正負力矩大致相等，即二力平衡。從漢字的結構角度分析，有四類漢字符合這樣的力學規律。

一類是絕對平衡的字。啟功的“非”字右邊的豎畫是主筆，是主導的力;左邊的豎畫不是主筆，稍短;為了求得左右平衡，依靠在左豎的三畫較長，而依靠在右豎的三畫較短;同時，將左右最底部的兩個橫畫分別改為提和點，抑揚頓挫，遙相呼應，更增添了這個字的平衡之美。米芾的“非”字，左下角重墨渲染，右上角高高聳立，墨色形成的重力為位置所產生的重力所抵消，這樣能夠得到視覺上的一種平衡。劉炳森的“非”字即將左側的底部橫畫下沉，右側的底部橫畫處理成波畫，像柔波里蕩漾的水草，使整個字具有流動感，在一種動態美中達到平衡，給人飛揚、飄逸、靈動之感。八大山人的“非”字，兩個豎畫頓筆回收，相互照應，略顯拘謹，而兩側的橫畫又向外張揚，打破了豎畫的內斂，從而使這個字整體上達到一種平衡。王羲之的“非”字遒美健秀，溫潤可愛，兩個豎畫，張弛相應，兩側橫畫錯落跌宕、變幻莫測。整個字張弛有度、收放自然，達到了中和美的極致。王羲之的字線條多曲折，柔和而又纏綿，轉折處圓轉而不露棱角;而柔美中不失剛韌。筆畫方向多變，委婉含蓄，難怪后人有“飄若游浮云，矯如驚龍”的評論。

二類是相對勻稱的字。啟功的“賦”字清秀、瘦長、左右比例勻稱，注重結構的黃金分割率，用筆干凈，不尚變化。左側筆畫繁多，右側豎鉤一筆為主筆，遒勁有力，穩住了這個字的重心。米芾的“賦”字體現了其“穩不俗、險不怪、老不枯、潤不肥”的用筆特點，兩側筆畫豐腴，中簡筆畫瘦健;兩側筆畫疏剪，內側筆畫繁密;他的書法把裹與藏、肥與瘦、疏與密、簡與繁等對立因素融合起來。劉炳森的“賦”字突出了左側的“貝”字，縮小了右側的“武”字，符合古人所說的“大字促之令小，小字展之令大”，盡量使左右達到平衡。趙孟頫的“賦”字是趙體的典型代表，左右分布均勻，筆畫粗細適度。筆畫骨肉均勻，細不露筋，肥不臃腫。八大山人縮小了左側的“貝”字，而擴散了右側的“武”字。筆畫雖略顯單薄、但疏淡靈動，“貝”字內斂厚重，“武”字張揚疏散。而這些被夸張與變形的空間周圍，也存在大量均勻排布的空間。八大山人利用內部包圍空間的疏密關系創造了字體的平衡關系。

三類是部分均勻的字。啟功的“鶯”字干凈利落、周正端莊，但筆法單一，過于程式化。“鳥”字勾畫加強以穩住重心。米芾的“鶯”上面的草字頭，有寫意的韻味，似兩只翩翩起舞的小鳥;草字頭起筆偏左，而“鳥”字重心靠右，使兩者達到相應的平衡。劉炳森極力渲染起筆的波畫，整個字十分周正，勻稱，線條滋潤、光潔。米芾的“鶯”字欲揚先抑、追求一種動態的平衡，表現出其飄逸超邁的氣勢、沉著痛快的風格。

四類是不規則均稱的字。對于左中右結構的字，中間部分宜作為對稱軸，左右兩部分對中心之軸合力鉅為零，才顯得平衡。而不同的書法家對這條原則處理起來各有特色。啟功的“微”字用筆較為均勻，但不是均勻的三等分，符合其獨創的“啟體”書法。米芾的“微”字起筆一撇頗重，到中間稍輕，遇到轉折時提筆側鋒直轉而下。整個字向中間積聚，局促其內，似三個人擠在一處，只能側身站立，造成側傾的體勢，欲左先右，欲揚先抑，增加了跌宕跳躍的風姿、駿快飛揚的神氣。劉炳森的“微”字，四角填滿，內部間隙勻稱，劉先生將聚毫用在豎畫上，鋪毫用在橫畫上，橫粗豎細，加劇了字形的扁平感，極大減弱了字體的體積感和感染力。八大山人的“微”字，筆畫瘦肖，左收右展。“幾”字有所夸張，對古典字結構的某些部分加以夸張和變形，正是八大山人創造新結構的基本方式。

上述是結構周正的漢字，對于結構偏斜的漢字同樣適合這個力學規律。偏斜漢字達到平衡狀態時，質點位于兩個折畫中心的連線和垂線的交點上，這時垂線和橫畫的夾角與折畫的夾角互余。

啟功的“夕”字中規中矩，第二筆橫撇約向左傾斜30°。八大山人“夕”字的傾斜角度基本上和啟功的字一致，只不過用筆枯糙蒼勁。米芾“夕”字，有向左傾斜之勢，這與他崇尚自然，信筆由韁，自然天成有關，然而也不乏婀娜流利之態。劉炳森的“夕”字似臥睡的佛陀，其隸書呈現出“滿”的特征。夕字筆畫較少，將筆畫加粗加厚，這樣的結果便是大小齊平。這似乎不合章法，然劉先生對此獨有情鐘。“力”字起筆偏左，因此傾斜角度偏小，這樣使字勢平衡，不失重心。

書法家們在處理相鄰幾個字的謀篇布局上，通過處理字與字之間相應的位置關系以及控制筆畫的粗細、墨色的濃淡來追求一種整體上的平衡。

米芾的《研山銘》中“五色水浮”四字，只有“浮”一字較為周正，重心較穩。“五”字右傾，“色”字左傾，二力相互抵消，求得一種平衡。“水”字主筆“豎鉤左傾”字形似搖搖欲墜，而右側撇捺用筆墨色較重，且捺畫拉長，用墨色形成的重力和筆畫的延展來抵消其傾斜之勢，求得內在的一種平衡。

啟功在這一幅作品中巧妙地通過處理字內以及字與字之間的疏密關系實現了整幅作品的平衡完美。 字內有疏密，“塞”字內緊外松，“殘”字先緊后松。字與字之間也有疏密，“人”字筆畫較少，大開大合，顯得極為寬舒。“倚樓”二字寫得婀娜流轉、搖曳生姿。整幅作品或疏能走馬，或密不透風，給人以錯落有致、變幻莫測的美感。

通過上面的分析，我們不難看出：書法作品中的美源于豐富多彩的力相互作用取得的相對平衡。書法家通過參差、疏密、爭讓、俯仰、向背等筆法的運用，以及對粗細、濃淡墨色、墨力的控制和把握來實現一種和諧的書法中的力。這種平衡與和諧，源于心、始于情、發乎于內、感乎于外，運轉于筆腕之間、跳躍于點畫之上，其間意味只可意會不能言傳。

（責任編輯? 李 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