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愛與生》是韓東的一部長篇小說,在這個網絡小說更能吸引大眾的時代,韓東的《愛與生》成功讓讀者把時間留給了他。韓東認為,《愛與生》可能是自己寫得最好的小說,“夠通俗,但夠敏感”。小說的內容貼近當下的現實生活,不僅出現了同性戀、婚姻的話題,也有宗教思想貫穿其中。但最引人注目的還是這部小說當中出現的敘事策略,筆者認為正是由于這些敘事策略才使得小說趣味橫生。
關鍵詞:愛與生;敘事視角;回旋分層;二我差;敘事意象
韓東被我們所熟知多半是因為他在80年代的詩歌,例如《有關大雁塔》、《你見過大海》這類膾炙人口的詩作,但近些年來的小說也是極具創新意味,例如《愛與生》這部作品就讓我們看到韓東文學創作的另一種面向。《愛與生》原名為《歡樂而隱秘》(載《收獲》雜志2015年第4期),小說講述了一個貌似平常的愛情故事,從電影學院畢業的女主人公果兒與從未上過大學的張軍戀愛多年,在一次旅行的過程中和富商齊林的相遇使得原本就支離破碎的戀愛關系發生了改變,作為果兒的朋友“我”將一切用文字記錄了下來。小說的情節內容是簡單的,但也有一些非同尋常的方面,本文將從小說的敘事策略作為切入口展開論述。
一、敘事視角與回旋分層
這篇小說采用了第一人稱“我”來展開敘事,秦東東的的確確也是參與到了小說的故事當中,但問題在于秦東東看到的事情被“我”敘述出來,秦東東沒有看到的事情也被敘述了出來。根據敘事學的基本理論,第一人稱“我”是一個有嚴格限制的視角類型,他必須是固定在自己的視野當中展開敘事。而小說中“我”不僅敘述了秦東東與果兒見面、對話、吃飯的場景,也敘述了林東東不曾看到的果兒、齊林和張軍一去去須彌山的情景,以及果兒在齊林家打掃衛生和齊林對話等場景。所以,秦東東不在場的描寫便采用了沒有限制的全知全能的視角,這自然造成了敘事接受者的一種懷疑“‘我’是怎么知道他沒有看到的場景”呢?
一般來說,敘事作品中的敘述者形象一經確定,便不再改變,但為了尋求更為豐富的敘述方式,獲得更為自由的敘述邏輯,文學作品中有兩種或著多種視角也是屢屢出現的,例如馬原的《拉薩河女神》中,采用了的是“我”這種第一人稱敘事,但也有“我們假設這一天是夏至后第二個十天”這種句子,而這時的“我們”已經不是故事中的人物了,而是故事外的存在。除了馬原的《拉薩河女神》,魯迅的《祝福》也采用了多視角的方式敘事。
這種視角的變異也可視為對某種準則的違反。但是韓東的這部小說卻與眾不同,小說直到結尾之前都在違反敘事常規,但結尾竟然加了一筆“補救性”的措施。小說結尾寫到“然后果兒就說起了那本我答應她寫的關于他和齊林的書”,這就表明之前許多“我”所敘事的都是果兒轉述給“我”的。結尾處的句子與其說是“補救”,不如說是作者刻意而為之,因為小說開頭也寫到“重要的是果兒信任我,對我無話不說。”,這樣整個敘述又符合了敘事視角的限制性要求,解釋了林東東沒看見的場景都是轉述果兒對他說的話。
這種結構更像是霍夫斯塔德提出的“怪圈”現象,怪圈的特點是“跨層而循環,結果是循環到原處。用到敘述學上,被稱為“回旋分層”。但是怪圈并不是“蛇吞尾”這種同層次運動,它包括一個上升或下降的層次間運動。層次都是有邊界的,超出層次就走向另一個層次。顯然《愛與生》并不是一個“蛇吞尾”式的同層次運動,它是存在著兩個層次的。“我”實際上很多時候不在場,并在故事的敘述中反復出現,這時果兒才是真正的敘述者。果兒對我訴苦并講述他與張軍的瑣事時,我是在場的,但我看到的、寫到的都是被果兒加工過的。這里就存在一個悖論:“我”寫出來的文字是被別人加工過的事情,而我又實際參與到了事情當中,所以敘述的真實性就令人懷疑了。這也恰恰印證了“怪圈式悖論”,即在同一種媒介的分層敘述中,可以因為精心設計而出現“跨層自生”,即下一層(被敘述)“反跨”到上一層(敘述行為)描寫其的產生,由此出現了回旋跨層。由于這個復雜操作,敘述終于能夠描述產生自身的敘述行為,但這是不可能的任務,只有犧牲邏輯才有可能完成。這里,《愛與生》便是犧牲了邏輯完成了“回旋分層”。
筆者認為,這種結構的好處就是讓敘事呈現出“完整、豐滿”的效果,整個敘事變得妙趣橫生、意味雋永。所以在今天的電影敘事中回環結構采用的非常多,比如電影《羅拉快跑》、《辛巴達歷險記》等都采用了這種回環敘事的模式。但是這部小說的回環結構也衍生出了新的問題值得我們思考。
二、向真實靠近:“二我差”
敘事視角和回旋分層的問題解決清楚了,新的“真實性”問題又暴露出來。在很多文論家看來,“虛構”和“真實”是在敘述中是難以辨別的,但是賽爾曾提出過一個非常有意思的說法;“一件作品是否為文學,有讀者決定;一件作品是否為虛構的,由作者決定。”韓東的意圖顯而易見的想靠近“紀實性的敘述”,盡管他在很多場合表示他并不喜歡現實主義,但也承認了現實的意蘊為他提供了飛躍助力。《愛與生》的敘事接受者由于敘事視角的變化不禁會產生疑問,“我”轉述果兒的部分一定都是真實的嗎?敘述者“我”是一個“不可靠”的敘述者嗎?
“我”大可以說這一切都是真實的,因為我是轉述果兒的,她作為我的朋友是沒理由撒謊騙人的。但“我”也可以發揮自己的想象力,盡可能地荒誕或是夸張,添油加醋,這時的“我”成為了不可靠的敘述者。這也許也可以解釋為是虛構文本內在“真實性”,“我”描寫諸多假象之后離場,“我”叫讀者忘記敘述本身,作品對讀者產生“浸沒”(immersion)。所以,文本即使呈現出了“亦真亦假”、“可真可假”的效果,還是吸引讀者可以讀下去。
有意思的是,韓東為了使作品向真實靠近采取了一些敘事策略。趙毅衡的《廣義敘事學》中說到“只是在第一人稱的自傳、日記、第一人稱小說,會出現‘二我差’,即敘述者‘我’,寫人物‘我’的故事,而且故事越來越迫近敘述時刻。而在這一刻之前(也就是在整個被敘述時段中)同一個‘我’,作為敘述者,作為人物,兩者之間會爭奪發言權,形成主體沖突”。
在愛與生中,二我差的敘述策略體現的非常明顯,在這部小說的敘述中,根據上述對“二我差”的定義,這里的“敘述者‘我’”可以理解為秦東東,而“人物‘我’”可以理解為林果兒,雖然秦冬冬不在場時,果兒的敘述在很多時候并沒有用“我”,而是全知全能的視角,但依然是果兒的視角在觀察。韓東在小說中努力的消除“二我差”的分裂,而他消除二我差的方法就是讓林東東過一段時間總是要在果兒的世界中出現,產生了林東東的“我”追趕“果兒”這種效果。
小說一開始是秦東東和果兒率先登場談論果兒男朋友張軍“生殖力”的問題,然后就寫到果兒和張軍開車去須彌山遇到齊林的故事,這段時期里秦冬冬沒有場。但是從須彌山回來以后的下一章第一句馬上寫到“果兒又來找我了,主要目的不是匯報須彌山之行的種種實況,而是求我一件事,就是讓我充當那個帶回家讓李萍、王克念過目把關的人”,于是秦冬冬這個“我”就追趕上了果兒。在和齊林同居之后同時也與張軍保持曖昧之時,“我”仍是不在場的,但是作者還是讓林東東再次出現了,文中寫到“洗心革面的果兒終于出來見人了。見我,見她的同學以及同行,但主要還是見我。”。在果兒終于認識到自己真正喜歡的是齊林之后,作者大篇幅的描繪了她與齊林的日常生活,這段時間內除了剛開始和秦冬冬急匆匆的見了一下,之后的場景秦冬冬仍然沒在場,于是出現了最后果兒在病床上召喚秦冬冬的一幕。結合之前提到的回旋分層的敘事結構,這種“二我差”的運用使得跨層的邊界逐漸被消弭。雖然“敘事行為不可能寫出自身”,但在回旋跨層之后,又運用了二我差之間的追趕,使得秦冬冬的“自我生成”得以實現。
三、獨特的敘事意象
當一部小說需要更深入地表達作者的思考時,單純的在敘事視角、敘事結構上的創新恐不能滿足作者的需要。韓東是詩人出身,他有著非常豐富的詩歌創作經驗,他的《有關大雁塔》、《你見過大海》等都是膾炙人口的詩作。我們常說,詩歌中的意向是詩人情感的化身,而小說中的敘事意象又何嘗不是作者意志的體現。因此我們需要從《愛與生》中獨特的敘事意象來切入,由此探討敘事的豐富層面和復雜意蘊。
意象是高濃度的文化密碼,《愛與生》中敘事意象的選擇極具特色,通過對佛教、素食、小嬰靈、墮胎、同性戀等敘事意象的描繪,既吸收了中國傳統文化的營養,又融合了現代社會的敘事經驗,從而豐富了小說敘事意象的內涵。
小說中還有一類有趣的佛教類的敘事意向:素食和小嬰靈都是這類意向。在果兒問到秦冬冬“打胎算不算殺人?”時,秦冬冬說“這小嬰靈在投胎以前就已經存在了,投胎以后是人的靈魂,被打掉以后又變回了小嬰靈。”并且又寫到“以此為契機,我對果兒說起了因果報應,說起了六道輪回和地獄。我甚至把果兒領到供佛的案子前面跪拜禮敬了一番,教她誦了一遍《地藏經》”,小說還寫到果兒一行人在自然村吃晚飯的時候,果兒雖然被勸但是依然堅持吃素食以及之后的日常生活中果兒依舊吃素食。筆者認為,“素食”和“小嬰靈”都屬于佛教類的意向。韓東并不是想說明佛教在我們今天有多么深入人心,也不想表達博大精深的佛教思想可以改造一個人,韓東的高明之處在于探討了“佛教思想”背后的問題。我們都知道中國并不是一個宗教信仰的國家,我們國家更注重人文精神的培養,但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很難理解從革命、戰爭中孕育出來的人文精神,所以在當下的年輕一代中出現了“信仰危機”,果兒就是這種年輕一代的代表,她是一個戲劇學院畢業的演員,從她的言談舉止不難看出她的個人文化素養并不是很高,更談不上有沒有什么信仰,但是她自從知道“小嬰靈”之后就仿佛成了一個佛教徒,無比的虔誠,這種信仰的接受顯然是在特殊情況下被動接受的。這里就有一個問題存在,“現實生活中不是每個人都會出現果兒這種特殊情況,那么現在的年輕一代如何面對信仰?怎么解決關于‘信仰’的問題?”韓東的這個問題在今天值得我們每個人深思。
小說中的敘事意象意味雋永,內涵復雜,能讓讀者在闡釋的過程中挖掘出更深一層的含義。
四、結語
近年來,韓東一直在大力創作小說,試圖打破“第三代詩人”的舊身份從而為他的文學創作注入新的活力。從《愛與生》的敘事策略中我們也可以窺視到韓東力圖展示當下真實的時代與生活圖景,但他并沒有采取“宏大敘事”而是從生活中小的切口入筆。這也正如他所言“我一向反對所謂的‘宏大敘事’以及一切以‘大’為目標的文學理想”,也正是這種小的切口,卻為我們展示出了作者對時代的悲劇性慨嘆,品行高尚的齊林想盡辦法卻沒有生殖力,這不禁讓人想起賈平凹《秦腔》中白雪的女兒牡丹患有先天性肛門鎖閉,兩者的閹割型敘事都不約而同發出了悲慨的聲音。文章的敘事量是不大的,但從敘事的切入角度,可以使我們能更深入地走近韓東的這部小說。韓東是一位極富創造力的作家,無論是他的詩作還是小說都能看出他在創新上所下的功夫,也正是有了這些創新他的作品才得以光彩奪目。
參考文獻:
[1] 韓東.《愛與生》[M].南京:江蘇鳳凰出版社,2016年版第232頁.
[2] 韓東.《愛與生》[M]..南京:江蘇鳳凰出版社,2016年版第1頁.
[3] 趙毅衡,廣義敘事學[M].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2013.12:283-284
作者簡介:
張少波(1994-),男,陜西咸陽人,中國現當代文學專業碩士研究生在讀
(作者單位:西南交通大學人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