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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國霸權與春秋時期國家間體系穩定

2019-09-10 07:22:44逄銳之
國際政治科學 2019年4期

【內容提要】 霸權穩定論認為,國際體系中的霸權能夠維系國際體系的穩定。本文基于對春秋時期華夏地區的研究發現,地區性霸權的確對地區性國際關系體系起到穩定作用。在春秋時期國家間體系陷入無政府狀態時,首次出現先后由諸夏國家中的霸權國齊、晉領導的霸政體系。歷史事實證明,晉國作為霸權國長期領導這一體系,維系了春秋時期國家間體系的相對穩定。晉國的準單極實力是晉國霸政時期春秋國家間體系穩定的根本原因,晉國的地緣位置對維系體系穩定具有重要影響,而諸夏聯盟制度能夠增加霸權國行使霸權、維護體系規則的合法性,并減少霸權國領導成本,對維系體系穩定發揮著輔助作用。隨著晉國因內部分裂而瓦解,春秋時代相對穩定的晉國霸政體系走向解體,大國兼并戰爭頻發,鯨吞蠶食取代霸權穩定成為國家間關系的常態,中國歷史進入相對動蕩的戰國時代。

【關鍵詞】 春秋時期 晉國霸權 霸政體系 霸權穩定

【作者簡介】 逄銳之,美國波士頓大學政治科學系博士生。

電子郵箱:pangrz90@bu.edu

歷史事實表明,在某一地區范圍內,霸權的確能維持其穩定。在西周末年國家間體系陷入無政府狀態時,隨著春秋時期齊、晉霸權的確立,尤其在晉國霸權時期,華夏地區出現了相對穩定的局面。本文將對春秋時期霸政體系的確立、發展、解體及其對穩定春秋時期國家間關系的作用進行分析。

一、 霸權穩定論的理論內涵

西方國際關系理論中的霸權穩定論反對均勢穩定理論均勢穩定論又分為兩極穩定論和多極穩定論。關于多極穩定論,參見:Karl W.Deutsch and J.David Singer, “Multipolar Power Systems and International Stability,” World Politics, Vol.16, No.3, 1964, pp.390-406.關于兩極穩定論,參見:Kenneth Waltz, “The Stability of a Bipolar World,” Daedalus, Vol.93, No.3, 1964, pp.881-909; John Lewis Gaddis, Long Peace: Inquiries into the History of the Cold War (New York and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7), pp.221-223; John Mearsheimer, “Back to the Future,” International Security, Vol.15, No.1, 1990, pp.5-56.,認為霸權或單極的國際體系是最為穩定的國際體系。霸權國家以其強大的國家實力作為后盾,通過提供國際規則、安全保障等公共產品,維系著國際體系的穩定。

本文主要探討以軍事和安全領域的霸權國家(而非經濟與金融領域的霸權國家)為中心的霸權穩定理論。這一流派的主要代表包括羅伯特·吉爾平(Robert Gilpin)、威廉·沃爾福茨(William Wohlforth)等理論家和以奧甘斯基(A.F.K Organski)、杰西克·庫格勒(Jacek Kugler)等為代表的權力轉移理論家。

有學者將“單極”(unipole)和“霸權”(hegemon)兩詞進行了區分,認為單極國家只是同類中的最強者,并不能控制體系內其他國家,也不一定能制定國際規則,而霸權國家則是自為一類,往往能夠控制體系內其他國家的對外行為并制定國際規則。Nuno P.Monteiro, “Unrest Assured: Why Unipolarity Is Not Peaceful,” International Security, Vol.36, No.3, 2011/12, p.13.本文認為,“單極”一詞單純表述一國的國家實力超過體系中其他大國的總和,而不涉及該國與國際規則的關系。威廉·湯普森(Whilliam Thompson)還提出了“準單極”概念。在準單極體系中,“某一國家占有整個體系內45%至50%的相對能力,而任一其他國家所占有的相對能力不超過25%”Whilliam R.Thompson, On Global War: Historical-Structural Approaches to World Politics (Columbia, SC: University of South Carolina Press, 1988), p.201.。據此,本文將“準單極”定義為:作為國際體系的準單極國家,其國家實力雖不能超過其他主要強國的總和,但足夠以一己之力與其他主要強國相抗衡。很多公認的霸權國家,如19世紀早中期的英國、冷戰結束后的美國,其實并不具備單極實力,但至少具備了準單極實力。與單極或準單極不同,“霸權”一詞不但表述某一國家的國家實力遠超其他國際關系行為體,是國際體系或亞體系的單極或準單極,而且表述這一國家在國際體系規則的制定與運行中扮演主導角色,并能夠在一定程度上主導體系內國家的對外行為。羅伯特·基歐漢(Robert Keohane)在定義霸權時強調霸權國家在“物質資源”方面的絕對優勢;伊曼努爾·沃勒斯坦(Immanuel Wallerstein)強調霸權國家除權力冠絕群倫外,還應能夠“在大多數場合在經濟、政治、軍事、外交甚至文化領域施加自己的規則和意愿,或至少能夠具有有效的一票否決權”。吉爾平認為霸權國家或帝國能夠控制或主導體系內的較小國家。大多數霸權研究者都強調霸權對體系規則制定和維持的作用。Robert O.Keohane, After Hegemony: Cooperation and Discord in the World Political Economy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84), p.32; Immanuel Wallerstein, The Politics of World-Economy: The States, the Movements, and the Civilizations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4), pp.28-9; Robert Gilpin, War and Change in International Politics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1), p.29.也就是說,霸權國家有兩大特性:霸權國家是某一國際體系內的單極或是準單極,且能為其所在的國際體系制定并維護國際規則。

對“穩定”一詞的定義歷來眾說紛紜。本文綜合卡爾·多伊奇(Karl Deutsch)、戴維·辛格(David Singer)和羅伯特·杰維斯(Robert Jervis)三位學者的觀點Karl Deutsch and J.David Singer, “Multipolar Power Systems and International Stability,” World Politics, No.16, 1964, p.390; Robert Jervis, System Effects: Complexity in Political and Social Life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97), p.98.,將“穩定的國際體系”定義為:在穩定的國際體系中,體系內不存在大規模戰爭,尤其是大國戰爭;體系內的行為體,特別是主要行為體,不因戰爭而出現劇烈變動(如劇烈的領土變更、國家存亡等);國家間基本行為準則得以維系。

軍事和安全領域霸權穩定論的基本邏輯是:在利益沖突雙方對戰爭勝負、戰爭結果持有不同看法的情況下協議難以達成,戰爭才會爆發;而在等級性國際體系中,霸權國家具有無可比擬的物質力量,這使得次級強國對贏得與霸權國家的戰爭不抱有希望,因此,國際沖突的可能性將會減少。Geoffrey Blainey, The Causes of War (New York: The Free Press, 1973, 1988), pp.55-56. 同時,由于霸權國家實力冠絕群倫,其他次級國家無法制衡其實力,因此,他們只能放棄制衡政策,亦不再奢望領導國際體系,權力政治將會終結,國際和平因此得到保障。William C.Wohlforth, “The Stability of a Unipolar World,” International Security, Vol.24, No.1, 1999, pp.5-41.巨大的實力差距迫使體系內其他國家采取“攀附”(bandwagoning)政策,順從霸權國家的意志。斯蒂芬·沃爾特(Stephen Walt)指出,當較為弱小國家與一區域大國臨近、雙方實力懸殊又無其他大國為其提供援助時,弱小國家將采取“攀附”政策;反之,則可能采取制衡政策。Stephen M.Walt, The Origin of Alliances (Ithaca and London: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1987), pp.29-32.即使其他國家對霸權國家有所不滿,也會采取“軟制衡”戰略,不會與霸權國家進行正面的軍事對抗。Robert A.Pape, “Soft Balancing against the United States,” International Security, Vol.30, No.1, 2005, pp.7-45; T.V.Paul, “Soft Balancing in the Age of U.S.Primacy,” International Security, Vol.30, No.1, 2005, pp.46-71.而這種“軟制衡”往往難以區別于正常的外交摩擦。Keir A.Lieber and Gerard Alexander, “Waiting for Balancing: Why the World Is Not Pushing Back,” International Security, Vol.30, No.1, 2005, pp.109-139.當霸權國家的國家實力與其國際聲望、權威相符時,霸權國家能夠為國際體系制定規則并監督其運行,維持國際體系的穩定。Robert Gilpin, War and Change in International Politics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1), Chapter 1.在其他條件相同的情況下,霸權國家相對于其他國家的實力優勢越明顯,其制定的規則越容易被其他國家遵守。G.John Ikenberry, After Victory: Institutions, Strategic Restraint, and the Rebuilding of Order After Major Wars (Princeton and Oxford: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01), p.5.即使出現競爭對手,霸權國家也有足夠實力擊敗對手Luis Leandro Schenoni, “The Argentina-Brazil Regional Power Transition,” Foreign Policy Analysis, Vol.14, No.4, 2018, p.471.,從而抑制其野心。

很多學者認為,霸權穩定有范圍限制,很難在全球層面觀測到權力分布與國際體系穩定的關聯,然而在次級國際體系內或許能夠觀測到二者的關聯。David Garnham, “The Causes of War: Systemic Findings,” in Alan Ned Sabrosky ed., Polity and War: The Changing Structure of International Conflict (Boulder and London: Westview Press, 1985), pp.17-18.所謂次級國際體系,是指邊界確定、成員之間存在持續自發的政治互動的國際地理區域體系。Michael Haas, “International Subsystems: Stability and Polarity,” The 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 Vol.64, No.1, 1970, p.101.所謂地理區域,是指以地理屏障——如高山和海域——劃分的國際區域,即地理意義上的國際地區(international regions)。巴里·布贊(Barry Buzan)認為,極數與國際穩定的關系可能只能適用于較為有限的地理范圍之內。Barry Buzan, The United States and the Great Powers: World Politics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 (Malden: Polity Press, 2004), pp.64-65. 邁克爾·哈斯(Michael Haas)通過研究發現,在次級國際體系內,權力越集中,體系越穩定。Michael Haas, “International Subsystems: Stability and Polarity,” pp.98-123.康燦雄(David Kang)的研究表明,在歷史上的東亞地區,當中國統一、強大、穩定之時,東亞國際體系較為穩定,反之則較為混亂。David C.Kang, China Rising: Peace,Power and Order in East Asia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2007).

然而,在全球范圍內,霸權國家則可能與其他地區的弱小國家甚至大國發生沖突。冷戰初期,美國可以算是體系中的準單極,但仍然無法避免朝鮮戰爭的爆發及中國的參戰。冷戰結束后,美國作為整個國際體系的霸權國,卻頻頻參與戰事。冷戰后的20年只占美國歷史的1/10,但冷戰后美國從事戰爭的時間卻占美國建國以來戰爭時間的1/4。Nuno P.Monteiro, “Unrest Assured: Why Unipolarity is Not Peaceful,” International Security, Vol.36, No.3, 2011/12, pp.9-40; Bruce Porter, “The Warfare State,” American Heritage, Vol.45, No.4, 1994, p.56.同樣,在英國權力的鼎盛時期,英國參與的戰爭亦不在少數,如英緬戰爭、克里米亞戰爭、兩次鴉片戰爭、英波(斯)戰爭等。

當霸權國家走向衰落、國際體系中的修正主義國家實力增強、權力轉移發生之時,國際體系將陷入不穩定狀態。霸權衰落的原因包括:過度擴張導致國力消耗;Paul Kennedy, The Rise and Fall of the Great Powers (New York: Vintage Books, 1987), p.xvi.擴張的邊際收益遞減,生產性投資減少和保護成本以及公私領域消費增加導致的經濟衰退;Robert Gilpin, War and Change in International Politics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1), pp.106-7, 158-159.為爭取跟隨者,霸權國家往往與其他國家達成不利于自身的不對等交易,允許追隨國實行不利于霸權國的政策,以至于霸權國相對實力削弱;Arthur A.Stein, “The Hegemons Dilemma: Great Britain, the United States, and the International Economic,”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 Vol.38, No.2, 1984, pp.355-386.新興強國崛起,權力發生轉移;A.F.K.Organski and Jacek Kugler, The War Ledger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0).此外,霸權國家自身腐化和內潰也將導致霸權衰落和霸權體系的瓦解。羅伯特·吉爾平曾簡要論述過霸權國家的腐化,但并未論述霸權國家因內部矛盾而崩解。參見:Robert Gilpin, War and Change in International Politics, pp.152-154.

本文所探討的是春秋時期霸權國家是否起到了穩定體系的作用。大多數西方國際關系理論家將其研究對象鎖定在1648年的主權國家體系內。少數理論家將這一時限前推,但亦不早于1495年,參見:Jack S.Levy, War in the Modern Great Power System, 1495—1975 (Lexington: The University Press of Kentucky, 1983).然而,具有真值的理論應當承諾在給定條件下能夠解釋事態的發展,無論此事態發生于古代或近代。如果霸權穩定論具有真值,那么其應當能夠解釋古代與現代主權國家體系相類似的地區國際關系體系的穩定與動亂。春秋時期多國并存的華夏地區提供了測試霸權穩定論的機會。春秋時期大致可分為三個階段:前霸政體系時期、霸政體系時期和后霸政體系時期。在這三個時期內,霸權穩定理論的自變量(體系內是否存在霸權)發生了變動,即由非霸權體系變為霸權體系再變為非霸權體系,而其他條件(干預變量)如各國政體、經濟依存度等則無顯著變化。如果霸權穩定論能夠解釋春秋時期的歷史,那么因變量(體系穩定)應當發生符合霸權穩定論預期的變化,即霸政體系時期應當比其他時期相對穩定。

二、 春秋時期霸政體系的建立:

分封制度的崩潰與國家間無政府狀態的形成 ?春秋時期的霸政體系是建立在西周分封制度瓦解的歷史背景下的。西周建立之后,周公姬旦設計了復雜的分封制度,通過廣立姬姓諸侯和禮樂制度保證周王室統治和周王天下共主的地位王先謙:《荀子集解》卷八《儒效》,北京:中華書局,1988年,第114頁。,并通過平定“管蔡之亂”確保周王室對諸侯的優勢地位;同時,為樹立中央權威,周王室較為頻繁地調用地方力量,進行定期的征伐(穆王征犬戎,宣王征西戎、獫狁、朔方、蠻荊)。

但是,周王從事的征伐一旦受挫,周王室的地位就會受到削弱,昭王南征不復、懿王時戎狄交侵,周王室威望便陷入低谷。中原地區諸侯國邊界限定十分明確,依照周禮不能相互征伐,其國力不能取得突破性發展;而邊緣地區的諸侯國則通過自行對夷狄蠻戎的征討不斷增強自身實力,干弱枝強之勢漸成。周幽王寵幸褒姒,廢申后及太子宜臼,為此,公元前771年,申侯聯合鄫國和犬戎發動兵變,周氏被迫東遷,平王偏安洛邑。此后,周鄭交質、周平王崩而魯不奔喪、周桓王伐鄭失利,周王室地位一蹶不振;列國內亂不已,較大諸侯國兼并小國之事屢有發生。此外戎狄橫行,侵略諸夏。這一系列事件標志著分封禮樂制度的嚴重危機。

平王東遷后,各諸侯國并立且互不統屬。各諸侯國大致擁有較為集中和獨立的決策體系、一定的軍事和經濟能力,華夏地區又不存在統一的宗教權威體系,天下共主名存實亡。基于春秋時期各諸侯國具有外交的獨立性,擁有獨立的軍隊,且具備“管理固有的領土和人口”“對外交往的合法權力”“獨立地制定自己內外政策”“相互訂立得到各國公認的盟約”的能力,葉自成認為,春秋時期華夏地區的諸侯國已經開始具備主權國家的特征、擁有國家主權的觀念。葉自成:《春秋戰國時期的中國外交思想》,香港:社會科學出版有限公司,2003年,第37頁。平王東遷后的華夏地區的國家間體系類似于現代國際關系中的“無政府狀態”。

實際上,春秋時期的諸侯國與1648年以來的現代主權民族國家仍然存在一定的區別,因此,閻學通等學者將這一時期的體系稱為“國家間”體系,而非“國際”體系閻學通:《先秦國家間思想的異同及其啟示》,《中國社會科學》2009年第3期,第87頁。,本文認同并沿用這一稱謂。然而,正如葉自成所說,春秋時期的諸侯國確實具備一些現代民族國家的特點,因此,仍可將春秋時期的國家間體系粗略地類比于無政府狀態的近代國際關系體系。春秋時期的華夏地區國家間體系能夠為測試霸權穩定論提供較為合適的樣本。

三、 春秋時期的霸政體系

周王室式微后,諸夏地域內大小戰爭頻仍。在這種無政府狀態中,諸夏國家為求自保,逐漸發展出一種新的國家間關系體系,即霸政體系。春秋時期霸政體系的實質是由諸夏國家中的霸權國家領導的旨在維系諸夏國家的存續與和平,確立以周禮為基礎的諸夏國家間關系規則,抵御夷狄和修正主義國家侵略的霸政體系。雖然名義上周王仍然是天下共主,但霸權國家在實際運作中充當了維系諸夏聯盟共主的角色。

(一) 霸權國家

霸政體系最中心的一環是霸權國家。霸權國家以其強勁的實力維系著國家間關系的穩定。春秋時期諸夏霸權國家為齊、晉兩國,尤以晉國霸權為典型。以往對春秋時期霸政體系的敘述,提到最多的是“春秋五霸”:齊桓公、宋襄公、晉文公、秦穆公、楚莊王。然而,霸政體系更關注的是哪些國家而非哪些國君維系了諸夏聯盟的秩序。

如前所述,判定霸權國家的標準有二:強大的國家實力和制定并維護體系規則的能力。春秋時期的霸權國家也需符合上述標準。首先,霸政體系領導國家必須具備單極或至少準單極的實力。實力較為弱小的國家無法建立霸政體系。宋襄公決定召集鹿上會盟時,公子目夷認為:“小國爭盟,禍也。宋其亡乎,幸而后敗。”楊伯峻編著:《春秋左傳注》,僖公二十一年,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第389頁。其次,霸權國家能夠維系國家間體系規則。在春秋時期,這要求霸權國家在對外政策中維系周禮這一基本規則,不應采取兼并政策吞并其他諸夏國家,而應保護其他諸夏國家不受侵略。此外,在春秋這一特定時期的霸權國家還需要特定的合法性:首先必須是諸夏一員,具有分封的合法性;其次還應有較高的、有周禮特色的文化發展水平。

為什么秦、楚、吳、越四國不能稱為霸權國家?終春秋之世,秦國都不算一流強國。秦國權力在秦穆公時達到鼎盛,于前624年奪取晉國王官,此時亦不過稱霸西戎而已。楊伯峻編著:《春秋左傳注》,文公三年,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第529頁。秦國雖覬覦河西之地以及鄭國土地,但由于晉國的阻攔,秦國在春秋時期未能向東擴展。秦國地處西隅,其文化與中原地區有較大差別,又采取兼并政策,長期被視為夷狄國家。蒙文通:《古族甄微》,成都:巴蜀書社,1993年,第70—72頁。直到秦孝公時期,秦國仍然是“僻在雍州,不與中國諸侯之會盟,夷翟遇之”司馬遷:《史記》卷五《秦本紀第五》,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第202頁。。在春秋時期,秦國常與更強大的修正主義國家——楚國結盟,借用蘭德爾·施韋勒(Randall L.Schweller)的詞匯來描述,秦國屬于“豺狼型”修正主義國家,因其自身能力不足而需要依靠更強的修正主義國家而并非霸權國家來實現自己的擴張野心。Randall L.Schweller, “Bandwagoning for Profit: Bringing the Revisionist State Back In,” International Security, Vol.19, No.1, 1994, pp.72-107.

春秋的大部分時期內,楚國的國家實力是除晉國以外最為強大的,楚國還在一定時期內在中原地區對晉國具有微弱的戰略優勢。然而,楚國推行兼并主義政策并輕視周王室,破壞以周禮為基礎的體系規則,但卻不能制定和維護新的規則,這都使楚國成為春秋時期最大的修正主義國家,是諸夏國家的最大威脅,也是霸政體系主要的針對對象。楚國早期自認蠻夷司馬遷:《史記》卷四十《楚世家》,第1695頁。,并將漢水流域姬姓國家全部消滅。楚莊王之后,楚國政策有所改變,開始頻繁參加諸夏會盟,但是仍有“觀兵于周疆”“問鼎之大小輕重”之舉。楊伯峻編著:《春秋左傳注》,宣公三年,第669頁。公元前587年,魯國大夫季文子曾說:“楚雖大,非吾族也。”楊伯峻編著:《春秋左傳注》,成公四年,第818頁。可見諸夏國家直到此時仍不認為楚國是諸夏國家。齊、陳、鄭、蔡等國對楚國的依賴,更多是出于戰略需要,而不是出于對其認同。晉國霸政體系確立之后,楚國的兼并主義政策受到限制,而一旦晉國霸政體系出現危機,楚國仍然會伺機兼并其周圍的弱小國家。諸夏國家與楚國亦有文化上的隔閡參見:黃瑩:《楚人的文化心理》,《楚天主人》2013年第10期,第50頁。,楚國“不與中國之號謚”司馬遷:《史記》卷四十《楚世家》,第1692頁。,其衣冠服飾亦與諸夏有較大差別。

吳越兩國與諸夏交往更少,文化與諸夏國家差距更大,諸夏更加以蠻夷視之,兩國亦自認為蠻夷。子貢出使越國時,越王勾踐“身御至舍而問曰:‘此蠻夷之國,大夫何以儼然辱而臨之?’”參見:司馬遷:《史記》卷六十七《仲尼弟子列傳》,第2198頁。楚、吳、越三國君主都自稱王,這屬于典型的僭越行為,在春秋時期是修正主義國家的典型標志。

秦、楚、吳、越四國都不是領導春秋時期霸政體系的霸權國家,未能履行通過會盟保護諸夏國家、協調諸夏各國矛盾、維護周禮權威等重要職能。

與四國不同,春秋中后期備受晉楚爭霸池魚之殃的鄭國在春秋霸政體系的建立方面反而有一定先導作用。春秋初期,鄭莊公一度成為小霸。鄭國與齊魯兩國開始通過盟會方式征討不恭。公元前713年,三國舉行中丘之會、鄧之盟決定討伐“不王”的宋國;次年,又通過郲之會討伐“不共”的許國。楊伯峻編著:《春秋左傳注》,隱公十年、十一年,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第63、73頁。鄭國還多次參與征伐北戎的戰爭。公元前706年,鄭國還曾幫助齊國應對北戎的侵略。楊伯峻編著:《春秋左傳注》,桓公六年,第113頁。然而,鄭國國力弱小,不能將這種盟會制度化。鄭莊公又與周王結怨,在周鄭葛之戰中,鄭將祝聃射傷周桓王,這是明顯的僭越行為。鄭莊公去世后,鄭國逐漸衰落。鄭國在霸政體系的構建中作用十分有限。

真正領導春秋時期霸政體系的霸權國家是齊、晉兩國,而尤以晉國最為重要。齊國可以說是開霸政體系之先河,而晉國則是春秋時期霸政體系的長期領導者,其霸政維系了近一個世紀。

齊國經過管仲治理,經濟、軍事得到快速發展,為其霸主地位奠定了良好基礎。齊國在公元前680年的鄄之會中嶄露頭角。在鄄之會中,“齊請師于周”楊伯峻編著:《春秋左傳注》,莊公十四年,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第196頁。,討伐宋國;次年,齊國又召集了第二次鄄之會,“齊始霸也”楊伯峻編著:《春秋左傳注》,莊公十五年,第200頁。。之后,齊國又先后領導了十次左右的會盟。在這些會盟中,經常性參加的諸侯有魯、宋、鄭、衛、陳、許、曹等,公元前656年的召陵之盟,還迫使楚國參與會盟。

然而,齊國的國家實力并沒有顯著超出同時期的楚國,其影響力也只限于華夏地區東部,這使齊國的霸權地位受到極大限制。即使在諸夏國家中,齊國也不是完整意義上的霸權。晉國不曾參加齊國組織的任何一次盟會,晉獻公本欲參加葵丘之會卻中道折返,可見晉國并未認可齊國的地位。由于地理原因,齊桓公時期的齊國與秦國基本沒有打過交道,也難以判斷齊秦兩國國力的高下。總體來說,齊國在整個春秋國家間體系中不具有絕對突出的地位,其國家實力離體系中單極甚至準單極的要求都有不小的距離。齊國霸權地位也并沒有維持太長時間,齊桓公死后,齊國陷入內亂,霸權地位喪失。后來晉國崛起為頭號強國,齊國不再有機會稱霸。

真正長期主導春秋時期諸夏霸政體系的霸權國家是晉國。從公元前632年城濮之戰到公元前6世紀40年代晉國內部動蕩的近一個世紀中,晉國的霸權雖然經過短暫中衰,但一直是諸夏聯盟的領導者。在這一個世紀里,晉國不僅是諸夏國家中絕對的霸權,而且在整個春秋國家間體系中,晉國至少是體系的準單極。從國家實力上講,晉國的整體國力遠大于除楚國外的其他諸侯國。楚國的整體國力最接近于晉國,但亦有不小差距。晉國處于齊、秦、楚、戎狄幾大勢力地理中心位置,除與楚在中原地區相爭外,晉國還要抵御西方秦國的東向擴張政策,消除戎狄國家對華夏諸國的威脅,保證齊國等諸夏國家承認晉國的霸主地位。在這樣的戰略壓力下,晉國仍能達成其多重戰略目的,并在與楚國爭霸中原中長期占據優勢,幾乎以一國之力同時抗衡多股勢力并取得優勢,符合本文對準單極的定義。邲之戰(公元前597年)后的10年中,晉國國力有所下降,與楚國中原爭霸處于下風,在這種情況下,晉國卻仍然能夠相繼滅赤狄潞子、敗秦于輔氏,滅赤狄甲氏、留吁、鐸辰,復王孫蘇于王室,敗齊于鞌楊伯峻編著:《春秋左傳注》,宣公十五年、十六年與十八年,成公二年,第763,766-767,777,789—792頁。,足見晉國國力之強。同時,在這一個世紀里,秦、楚兩國仍然不放棄兼并主義政策,而晉國則基本終止以兼并政策擴張實力,這限制了其國力的發展速度。在這種不對等競爭的情況下晉國仍能實現其主要戰略目的,足以證明了晉國國家實力的強盛。戰國時,魏惠王曾追念晉國的強大,對孟子說“晉國,天下莫強焉”朱熹:《四書章句集注·孟子集注》卷一《梁惠王章句上》,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205頁。,可見晉國的超強國家實力曾在春秋時期為天下所公認。在晉楚四大會戰中,除邲之戰楚國勝利外,城濮之戰、鄢陵之戰和湛阪之戰皆為晉勝。在大國較大規模戰爭中,除邲之戰外王官之戰中秦晉兩國并未進行大規模交兵,此戰亦不能算是晉國的大失利。,晉國基本沒有在重要戰役中落敗。以戰爭結果衡量各國國力有循環論證之嫌,但晉國能夠同時抵抗各方面的挑戰并占有優勢,可以說明晉國國力遠超他國。秦國終春秋之世未能東向擴張;楚國邲之戰后達到權力頂峰,楚王猶嘆“晉未可與爭”楊伯峻編著:《春秋左傳注》,成公三年,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第814頁。。即使晉國分裂之后,魏、趙兩國也分別是戰國初期和后期的重要強國。晉國的強盛,可見一斑。

晉國國力強盛的原因是多重的。晉武公、晉獻公的擴張主義政策為晉國打下了較為堅實的權力基礎;晉獻公盡誅群公子,打擊了公族勢力,強化了國君權力,并大量任用異姓為大夫,諸卿“因材器使”“務于以事功顯”,使晉國的國家機器高效運轉;晉文公進行軍事改革,作三軍三行(后為五軍),大大提高了晉國的軍事能力;同時,晉國在擔任中原盟主期間,“多得貢賦,國力充盈”。錢穆:《國史大綱》,北京:商務印書館,1996年,第62—63頁;李孟存、李尚師:《晉國史》,太原:三晉出版社,2015年,80—93頁。晉國又不失時機地通過城濮之戰和崤之戰給予楚國與秦國決定性的打擊。這都使晉國的整體國力遠出同儕。

晉國的地緣位置對其主導國家間體系亦十分重要,晉國處于齊、秦、楚三大強國的地理中心位置晉國在公元前593年滅赤狄甲氏、留吁、鐸辰后與齊國接壤,在公元前525年滅陸渾之戎后方與楚國接壤。參見:譚其驤主編:《中國歷史地圖集》,第一冊,北京:中國地圖出版社,1996年,第22—23頁。,四面與戎狄國家相鄰,這雖使晉國成為四戰之地,但也為晉國投射權力、挫敗這些國家的擴張主義和修正主義政策提供了便利條件。

在晉國霸政時期,晉國起著維護現有國家間秩序的作用。晉國起初亦是通過兼并發家的修正主義國家。晉武公、晉獻公都曾大量兼并其他諸夏國家,武公甚至出兵攻打東周。從晉文公開始,晉國改弦更張,繼承了齊桓公尊王攘夷的政策,不再施行兼并政策,其霸權得到諸夏國家的認同。城濮之戰后的一個世紀里,晉國只兼并了雍國一個諸夏國家。晉國發動的戰爭不在少數,但大部分是為爭取主導權,不是為了拓展疆土。這將晉國與其他大國區別開來。晉國長期領導諸夏聯盟、組織諸夏會盟,剪滅夷狄國家,抵抗修正主義國家蠶食政策。作為“超級強國”,晉國維系了春秋時代大部分時間的霸政體系。鈕先鐘:《歷史與戰略:中西軍事史新論》,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3年,第25頁。

除此之外,晉國文化高度發達,其霸權地位得到了其他諸夏國家認同。晉國地處中原,晉南地區是堯、舜、禹的主要活動區域。《左傳》記載的春秋時期外交活動中采用的詩篇有235篇,晉人在外交活動中賦詩最多。李孟存、李尚師:《晉國史》,太原:三晉出版社,2015年,第524頁。晉國以德配天、敬天保民的政治思想符合諸夏國家的主流政治理想。諸夏國家對晉國有較強的文化認同感,對其成為霸權國家的抵觸心理較小。文化因素有利于增強晉國與其他諸夏國家的凝聚力,尤其在其競爭對手是楚國和秦國等非諸夏國家的情況下。

(二) 春秋時期的國家間體系規則和霸政體系的制度保障

制度保障能夠增加霸權國家行使霸權、維護體系規則的合法性,并減少領導成本。春秋時期的體系規則,是以周禮為基礎的各國處理內政和相互關系的行為準則,包括在諸侯國國內尊重本國國君和等級制度,國家間禁止武力兼并,承認霸權國家的主導地位和周天子名義上的共主地位等。霸權國家需要以這些規則約束自身行為,從而加強其霸權的合法性。霸權國家的重要職責是恢復和重新確認這些體系規則,并使其他國家承認自身的霸權地位。

春秋時期國家間體系的首要規則是承認周王名義上天下共主的地位和禮樂制度。齊桓公葵丘之會不敢接受周天子“賜一級,無下拜”的美意楊伯峻編著:《春秋左傳注》,僖公九年,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第326頁。,被視作尊王的典范;晉國能夠成為霸政體系的領導國家,重要原因之一是其幫助周王室平定王子帶之亂,提高了自身聲望。踐土之盟時,晉文公誓言“奉揚天子之丕顯休命”楊伯峻編著:《春秋左傳注》,僖公二十八年,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第465頁。,體現了對周王的尊敬。是否尊王、守禮是諸夏自別于夷狄戎蠻國家以及修正主義國家的重要制度依據。

霸政體系的另一規則是各國間維持友好關系。齊國主導的葵丘之會盟辭中對諸夏同盟的政治、經濟關系作了規定:“既盟之后,言歸于好”楊伯峻編著:《春秋左傳注》,僖公九年,第327頁。,“毋壅泉,毋訖糴”承載撰:《春秋谷梁傳譯注》,僖公九年,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第234—235頁。。管仲曾對齊桓公說:“諸夏親昵,不可棄也。”楊伯峻編著:《春秋左傳注》,閩公元年,第256頁。晉國主導的踐土之盟的盟辭更規定,同盟各國“皆獎王室,無相害也,有渝此盟,明神殛之,俾隊其師,無克祚國,及而玄孫,無有老幼”楊伯峻編著:《春秋左傳注》,僖公二十八年,第466—467頁。。

春秋時期霸政體系下,維持體系規則的主要制度保障是諸夏聯盟制度。這是以諸夏國家中的霸權國家為主導的諸夏國家聯合行動的制度,其主要形式是諸夏盟會與聯合征伐。諸夏盟會是諸夏國家協調行動、解決爭端、抵御外敵、確立制度、鞏固周禮、確認霸政體系領導國家地位和體現周天子名義權威的重要方式。上文所述霸政體系下諸夏內政、外交、經濟關系的規則大部分在諸夏國家盟會得到確認。當某一諸夏國家內政出現重大變動或受到夷狄、修正主義國家侵擾時,諸夏聯盟國家往往舉行盟會商討對策。霸權國家也能夠通過盟會獲得貢賦,進一步增強自身實力和領導力。

為保證諸夏聯盟的完整、強大,霸權國家往往召集其他諸夏國家聯合征討諸夏聯盟的背叛者。齊國和晉國從來不是“仁慈的大國”“仁慈的大國”,參見:Charles A.Kupchan, “After Pax Americana: Benign Power, Regional Integration, and the Sources of a Stable Multipolarity,” International Security, Vol.23, No.2, 1998, pp.40-79.,對于不服從其霸權的諸夏國家,兩國往往不惜使用武力干涉內政。公元前679年秋,“諸侯為宋伐郳。鄭人間之而侵宋”,次年,“諸侯伐鄭,宋故也”。楊伯峻編著:《春秋左傳注》,莊公十五、十六年,第200、202頁。蔡國長期服從于楚國,經常為虎作倀,因此,早在僖公四年(公元前655年),齊桓公就曾率領諸夏聯盟討伐蔡國;陳、鄭兩國由于地理位置臨近楚國,因此經常背盟從楚,晉國領導諸夏聯盟時期,對陳、鄭兩國的戰爭較為頻繁。

以盟會與聯合征伐為主要形式的諸夏聯盟制度作為維護國家間體系規則的主要制度模式,能將霸權的行使制度化、合法化,從而減少霸權國家的領導成本。有關制度化權力降低領導成本的論述,參見:Martha Finnemore, “Legitimacy, Hypocrisy, and the Social Structure of Unipolarity: Why Being a Unipole Isnt All Its Cracked Up to Be,” World Politics, Vol.61, No.1, 2009, pp.58-85.

四、 霸政體系對春秋時期國家間體系穩定的作用

春秋時代的霸政體系時期是否確實比前霸政體系時期和后霸政體系時期更為穩定呢?

(一) 歷史時期的劃分

本文分析的起點是公元前719年,截止時間為公元前450年,并將這270年以30年為一時間段劃分為9個時期。這樣劃分的理由是:首先,《春秋》一書始于公元前722年,此后才有了各國戰爭較為翔實的記錄。其次,這樣有利于清晰、平均地將前霸政體系時期、霸政體系時期和后霸政體系時期分割開來。

從公元前719年到齊桓公稱霸(約公元前680年)可稱為前霸政體系時期。此階段鄭、晉、楚、秦、齊都有比較強的國家實力,國家間體系為多極體系。

齊桓公在位時期(約公元前680年—公元前640年),齊國國力鼎盛,開啟了霸政體系時期。有學者認為此時期春秋國家間體系是單極體系。王日華、漆海霞:《春秋戰國時期國家間戰爭相關性統計分析》,《國際政治研究》2013年第1期,第117頁;葉自成:《春秋戰國時期的中國外交思想》,香港:社會科學出版有限公司,2003年,第64—65頁。然而,如上文所述,并沒有證據表明齊國國力遠超出其他大國,其影響范圍亦十分有限。因此,齊桓公霸政時期的齊國只能說是多極國家間體系中的一極,只是因為其與其他三大較強國家(晉、楚、秦)奉行不同的、尊王攘夷的外交戰略才被諸夏國家尊為盟主,成為霸政體系的領導者。由于其國家實力的限制,齊國霸權是不完全的、局部的。

與齊國相比,在約公元前630年至公元前540年近一個世紀的時間里,晉國的霸權則較為典型。本文將這一時期作為典型的霸政體系時期。如前文所述,在諸夏國家中,晉國是絕對的霸權,而在整個春秋國家間體系中,晉國在這一個世紀中至少是該體系的準單極。除靈公、景公在位的較短時期外,晉國霸權在此間相對穩固。而在前540年之后,晉國由于國內諸卿相互傾軋,內政蜩螗,逐漸失去了霸權地位。有些學者將公元前546年晉楚第二次弭兵之會作為晉國獨霸結束、晉楚共霸開始之標志。童書業:《春秋史》,上海:上海古籍出版,2010年,第200頁。然而西門之成時,“從楚者僅秦、陳、蔡、曹,連楚才五個國家,從晉者八國,連晉共為九國,事實上,晉仍為盟主”傅隸樸:《春秋三傳比義·下冊》,北京:中國友誼出版社,1984年,第168、170頁。。西門之成后,楚國發起虢之會,楚靈王弒君篡位后強使諸侯赴楚參加申之會,在楚滅賴、陳、蔡和魯莒爭端過程中無所作為則確是標志著晉國霸權的衰落。楚國滅蔡之時,晉不能救,大夫荀吳嘆曰:“不能救陳,又不能救蔡,物以無親,晉之不能,亦可知也已。”楊伯峻編著:《春秋左傳注》,昭公十一年,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第1325頁。此后,晉、秦、楚國力仍然較強,吳、越相繼崛起,多極的國家間體系再次形成,春秋史進入了后霸政體系時期。葉自成認為在公元前5世紀左右,春秋五極(秦、楚、吳、越、晉)國家間體系形成。葉自成:《春秋戰國時期的中國外交思想》,香港:社會科學出版有限公司,2003年,第78—80頁。

(二) 衡量國家間體系穩定的指標

衡量春秋時期不同階段的穩定程度需要較為精細的指標。每一指標最好具有較多的樣本,從而避免小樣本指標帶來的誤差。在不同時期,指標的大小應當有所差異。理想狀態中,指標的大小差異應當隨自變量(某一時期是否為霸權體系)的變化而變化。

王日華在其《歷史主義與國際關系理論:先秦中國體系研究》一書中整理了春秋戰國時期的歷次國家間戰爭,其時間跨度為公元前769年至公元前221年。王日華將這一時期的所有戰、伐、侵、入、取統統定性為戰爭,又將公元前679年至公元前643年這一時期界定為齊國單極體系,將公元前632年至公元前458年界定為晉楚兩極體系。根據王日華的統計,在齊桓公霸業時期,春秋諸夏國家間戰爭頻率較低,而在晉楚兩極體系中諸夏國家間的戰爭頻率則較高,見圖1。王日華由此得出結論:單極體系比兩極體系更為穩定。

王日華:《歷史主義與國際關系理論:先秦中國體系研究》,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370頁。此圖橫軸為時間軸,橫坐標中一個單位代表10年,時間跨度始于公元前769年,終于公元前221年。

王日華的分析有幾個明顯的缺陷。首先,關于春秋時期國家間體系結構即極數的劃分。如前所述,齊桓公時期的齊國不過是多極中的一極,而公元前630年到約公元前540年則是晉國準單極體系,而非兩極體系。這一方面是因為楚國國力相比晉國仍有較大差距,另一方面則是因為楚國國力與秦國之間的差距并不見得十分巨大,而兩極體系雖然允許第二強國和第一強國國力有差距,但要求第二強國遠強于第三強國。Oystein Tonsjo, The Return of Bipolarity in World Politics: China, the United States, and Geostructural Realism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2018), p.37.約公元前540年之后,國家間體系則演變為多極格局。

其次,對“諸夏間戰爭”的界定。如前文所述,將秦國列為諸夏國家顯然不合適。將沖突雙方中均有諸夏國家參與的所有軍事沖突事件都界定為“諸夏間戰爭”也欠妥。如果敵對的一方是楚國直接帶領或支持的諸夏國家,那么這一沖突很難說是諸夏國家間的沖突。從公元前630年到公元前540年的90年間,王日華界定了103起諸夏間戰爭,其中,22起沖突中一方包含了秦國,12起沖突中一方包含了楚國王日華:《歷史主義與國際關系理論:先秦中國體系研究》,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399—415頁。,近1/3的樣本存在明顯的問題。在剩余的樣本中,很多以鄭、陳、蔡為一方的沖突皆受到楚國直接支持,也很難說是典型的諸夏間戰爭。

再次,將歷次國家間軍事沖突都界定為“戰爭”并當作相類似的樣本進行分析。戰爭是指具有較大烈度的軍事沖突,梅爾文·斯莫爾(Melvin Small)和戴維·辛格等人將戰爭定義為:“涉及有組織的軍事力量的、在12個月內導致超過1000名以上戰斗人員死亡的持續性戰斗。”Meredith Reid Sarkees, “The COW Typology of War:Defining and Categorizing Wars (Version 4 of the Data),” http://www.correlatesofwar.org/data-sets/COW-war,訪問時間:2019年1月12日。王日華質疑了這一定義,卻并未給出自己的定義,而將城濮之戰、邲之戰這樣的大型會戰以及滅國戰爭與公元前720年周鄭交惡(鄭國盜割周國麥禾導致關系惡化,并未發生軍事沖突)、某些圍城事件(這些事件中往往并未記載交兵)相提并論,這顯然是有問題的。

與王日華的指標相比,諸夏國家的滅國數量應當是衡量春秋時期不同時段戰爭烈度比較合適的指標。一般來講,滅國一類軍事沖突的烈度比一般軍事沖突要大,可作為斯莫爾和辛格定義的“戰爭”來對待。而諸夏國家作為春秋時期國家間關系的合法行為體,其存亡亦能夠反映體系的穩定性。春秋時期,諸夏國家滅亡的事例并不少見,因而可以用不同時期諸夏國家的滅亡數量衡量國家間體系的穩定性,某一時期內諸夏國家滅亡越少,國家間體系越穩定。

除此之外,可以根據文本分析對春秋時期戰役的烈度和規模進行推測。筆者根據《春秋左傳》《史記》《國語》等文獻整理出了春秋時期有記載的規模較大的戰役或未記載規模但十分重要的戰役共57次。樣本選取的條件之一是參戰雙方至少一方是諸夏國家或兩國都為大國。衡量戰爭烈度或規模的指標包括:戰爭持續時間、雙方傷亡情況、攻取城邑數量、是否攻克國都、國君是否受傷或被俘等。

除戰爭烈度和規模外,夷狄國家的削弱程度、周禮削弱的速度可作為測量春秋時期國家間秩序是否得以維持的指標,從而反映不同時期國際秩序的穩定性。夷狄國家的削弱程度以夷狄國家滅亡數量衡量,在某一時期內,夷狄國家滅亡越多,春秋時期國家間秩序的維護也就越成功;周禮對國家間關系的要求是否得以保持可以通過諸夏滅國頻率來衡量,而其對各國內政的要求是否得以維持則可以通過諸夏各國弒君、逐君的頻率來衡量。弒君、逐君頻率越高,國家間秩序削弱越快。

(三) 春秋時期國家間體系穩定的階段性變化

本文主要以諸夏國家滅亡數量、大規模高烈度戰爭的數量、夷狄國家滅亡數量和諸夏國家弒君或逐君數量等四個指標來衡量春秋某一時期國家間體系的穩定性。

(1) 諸夏國家滅亡數量。由圖2可以看出,晉國霸政體系建立之前,諸夏國家被大量兼并。單楚國就兼并了近20個諸夏國家(見附錄2)。齊國霸業未能阻止兼并。約公元前630年晉國霸政體系建立,其效果可謂立竿見影,諸夏國家滅亡數量驟然減少,戎狄、修正主義國家的侵略政策受到極大限制。即使在晉國霸權中衰時,這些國家亦沒能獲得大量滅亡諸夏國家的機會。而在約公元前540年晉國霸權衰落之后,兼并主義再次盛行,諸夏國家滅國的數量急劇增長。在公元前540年到公元前430年中,單被楚國滅亡的諸夏國家便有13個。公元前480年之后,中小型的諸夏國家已被滅亡殆盡,諸夏國家滅國速度有所減緩,但這一時期陳、蔡、莒等較大的諸侯也被徹底消滅。晉國霸政體系的穩固程度與諸夏滅國數量呈明顯的負相關性,晉國霸權為春秋時期國家間體系的穩定起到了重要作用。

(2) 大規模戰爭數量。由圖3可以看出,在晉國霸業的近100年中,尤其在晉國霸業較為穩固的時期(公元前629年—公元前600年,公元前569年—公元前540年),大規模戰爭數量相對較少。在齊國實力強盛的時期(公元前689年—公元前660年),大規模戰爭亦較少。齊國霸權雖然影響有限,但畢竟還有威懾力。同時,這一時期以及前一時期,其他大國都在兼并周邊戎狄部落或是諸夏小國,大國之間尚存在緩沖空間,并未產生直接沖突。這也是該時期大規模、高烈度戰爭數量較少而諸夏國家滅亡較多的原因。在齊國霸政體系衰落、晉國霸政體系尚未建立的一個時期中(公元前659年—公元前630年),大規模、高烈度戰爭則明顯增多。在晉、楚兩國發生權力變動的時期(公元前599年—公元前570年)此處使用了權力變動(power shift)而非權力轉移(power transition)。權力轉移一般意指興起中強國有超越既有霸權權力的趨勢,具有質變意義;而權力變動只涉及兩國的權力平衡有所變動,不具有質變意義。終春秋之世,楚國在整體國力上不及晉國,在公元前599年—公元前570年只是發生了權力變動而非轉移。,大規模戰爭數量亦較多。在晉國霸政體系衰落后的第一個多極體系的30年中(公元前539年—公元前510年),大規模、高烈度戰爭數量并沒有隨之迅速增長。這是由于其他大國在這一階段忙于蠶食剩余的較小諸夏諸侯(故這一階段諸夏國家滅國數量迅速提升),之間沖突相對較少。而在下一個30年內,大規模戰爭數量迅速增加。吳國攻取楚國郢都便是在這一時期,吳越兩國亦發生了多次大規模戰爭。在之后30年的多極體系內,戰爭數量又有所減少。這或許是由于詳細史料的缺失或散佚(《左傳》于公元前468年止)。此外,這一時段的戰爭數量雖少,但其烈度和影響都較大,春秋時期首次大國兼并大國的吳越之戰即發生在這一時段。趙魏韓三家滅智氏也發生在這一時期。

如將不同時期諸夏國家滅亡數量和大規模戰爭數量加以合并,亦可觀測春秋時期不同時段國家間體系高烈度戰爭的頻率以及體系的穩定性。通過圖4可以發現,在晉國霸政時期的近100年中,國家間體系相對穩定。

(3) 夷狄國家滅亡數量。晉國領導下的霸政體系的穩定性還體現在夷狄國家的相對式微上。在公元前630年到公元前540年的90年中,有7支主要的夷狄力量被剪滅,其中6支是為晉所滅。即使在晉國霸權衰落之后,晉國還是滅掉了白狄肥、鼓兩部(公元前530年和公元前527年)和陸渾之戎(公元前525年)。晉國霸政體系為抵御、削弱、剪滅夷狄力量作出了重要貢獻。

(4) 周禮削弱程度。通過圖5圖5在時間段劃分上與以上各圖略有不同。這樣劃分時間段的原因是盡量將幾個晉國內政的特別事件(公元前607年晉靈公遇弒、公元前574年晉厲公遇弒、公元前550年欒氏之亂)作為某一時間段的開端,從而觀測這些事件與國際規則施行程度的關聯。可以看出,在晉國霸政時期,諸夏各國弒、逐君數量有明顯下降。唯一的異常值是公元前609年—公元前580年這個時段。這個時段正值楚莊王崛起、晉國國內局勢不穩(公元前607年晉靈公遇弒)、邲之戰晉國戰敗,晉國霸權中衰。在后霸政體系時期,諸夏各國弒君、逐君事件發生頻率大大增加,周禮的凌遲速度加快。同時,在晉國霸業鼎盛期,對周王室明顯的僭越行為很少發生。在晉國霸政體系中衰之時,楚莊王有問鼎之舉,但亦未作出更為出格的舉動。此外,在齊國霸業鼎盛時期(約公元前679年—公元前650年),諸夏弒君數量相比其他大多數時期亦略少。因此,可以說,齊晉霸政體系于諸夏國家對周禮的遵循有所助益。

事實表明,霸政體系在春秋時期確實具有維系國家間體系穩定的作用。相比其他時期,在晉國霸政近100年的時期內,諸夏國家滅亡速率減緩、大規模戰爭數量較少;夷狄國家對諸夏國家的威脅亦有所減弱;諸夏國家弒、逐君頻率較低;周禮在諸夏國家間衰落速度放緩。雖然在晉國霸權中衰的一段時期內這些現象有所反復,但晉國霸政時期仍比其他時期穩定。

(四) 晉國霸權對維系春秋時期國家間體系相對穩定的作用

霸權國家的兩個特征是其具有單極或準單極的實力,并能通過一定制度形式制定或維持國際體系的規則。事實表明,春秋時期,晉國準單極的超強實力為維系國家間體系在一定時期內的穩定起到了關鍵作用,而諸夏聯盟作為制度保障對國家間體系的穩定起到了輔助作用。

在齊國霸政時期,齊國并沒有起到強有力的穩定作用,其關鍵原因是齊國國力有限,因而對晉楚秦三國的擴張主義政策無能為力。齊國亦不能對戎狄國家產生有效威懾。“齊桓僅能阻止狄勢不侵入大河之南岸,北岸自邢、衛淪陷,諸夏勢力竟難復興,而晉、狄斗爭,遂為當時一要事。”錢穆:《國史大綱》,北京:商務印書館,1996年,第61頁。

而晉國霸政時期情況則完全不同。在晉國霸政體系較為穩定的時期,其他國家往往自知與晉國交戰勝利無望而不敢與晉國正面交鋒;晉國在大多數時期內能夠威懾諸夏各國使之遵循國家間規則,諸夏各國往往對晉國采取“攀附”政策;在晉國霸業穩定時期,其他主要強國聯合制衡晉國的案例較少;在晉國約100年的霸政時期,晉國也大體能夠壓制秦、楚、齊等挑戰國。

在城濮之戰后的20余年(到公元前608年)中,楚國除于公元前618年趁晉國主幼國疑之際侵略陳、鄭和威逼宋國以外,懾于晉國權力,未能在中原地區再行擴張。秦國在公元前627年崤之戰之后,屢次對晉國邊境進行騷擾,卻不敢與晉國正面對抗。公元前615年,晉國準備與秦國會戰于河曲,秦國自知無力抵御,只能連夜撤軍。楊伯峻編著:《春秋左傳注》,文公十二年,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第592頁。即使在秦國看似占優勢的王官之戰中,秦國也是見好就收,不敢進一步東侵。河曲之役后,秦國約有20年不再騷擾晉國邊境(直到公元前594年)。城濮之戰后,狄人除借晉襄公去世之機侵略魯國(公元前620年)、借晉楚糾紛之機伐晉(公元前603年)外,懾于晉國權力,亦不敢侵略其他諸夏國家,直到邲之戰之后(此戰后第二年赤狄便借機侵晉)。晉國霸政時期,戎狄已經不能對諸夏構成大的威脅,對一些敢于入侵諸夏的戎狄國家,晉國不僅是驅逐,而且是消滅,五部赤狄、陸渾之戎皆為晉國所滅。

晉國霸政時期,晉國對嚴重違反周禮的事件往往作出反應,對諸夏國家形成了一定威懾。公元前611年,宋人以宋昭公無道弒之,晉國馬上會集陳、衛、鄭三國討伐宋國,責其弒君,并通過扈之會平定宋國內政。楊伯峻編著:《春秋左傳注》,文公十六、十七年,第621—624頁。晉國只是由于靈公遇弒(公元前607年)而喪失道義基礎,才在一定時期內對諸侯的弒君事件視而不見(公元前605年鄭靈公、公元前599年陳靈公遇弒時晉國皆未干預)。公元前576年,晉國因曹成公弒殺太子自立而召集戚之會,責討曹成公,將他押送到京師,以示懲戒。公元前559年,衛國逐獻公,晉國出面干預,通過戚之盟平定衛國亂局。公元前548年齊莊公遇弒,晉國亦進行了干預。而在晉國霸政體系式微之后,晉國不再有能力對此類事件進行干預。公元前523年,許悼公遇弒,太子奔晉,晉國亦無有作為。

晉國霸政時期,除陳、鄭、曹、蔡以及一度想與晉國爭奪諸夏主導權的齊國之外,春秋時期幾乎再沒出現背盟從楚的諸夏國家,這些國家基本維持了對晉國的“攀附”政策。宋國在楚國勢力最強大的時候曾經于公元前594年“及楚平”,但并沒有完全事從于楚國。在公元前563年子產執政后的很長一段時間內,鄭國又開始將承認晉國霸權作為對外政策的重心。

誠然,晉楚三大會戰(城濮、邲、鄢陵)中,兩次會戰發生在晉國霸政時期,且在公元前599年—公元前570年這一時期內,大規模戰爭數量有所增長。這是因為這一時期發生了一定程度的權力變動。但是,在晉國霸政時期,晉國最終還是能夠壓制挑戰者。在晉國霸政時期,楚國的整體實力不及晉國,但在一定時期內(約公元前608年至公元前575年),由于晉國內政的混亂,晉國相對楚國的權力有所衰落,兩國圍繞中原地區展開拉鋸,大小戰爭數量有所增加。然而,晉國仍然能夠通過強大的國力阻撓楚國進一步吞噬其他諸夏國家。公元前596年楚國滅蕭后,楚國有近50年沒有吞滅其他諸夏國家。邲之戰后晉厲公、晉悼公時期晉國復蘇,晉楚權力平衡扭轉;鄢陵之戰后,晉國又取得對楚國的優勢;而在湛阪之戰后,晉國對楚國的優勢進一步增大,以致楚國在接下來的20多年內(直至公元前534年)在中原地區沒有大的動作。

邲之戰后,齊、秦兩國因晉國實力衰退,又再行擴張。秦國侵襲晉地,而齊國侵襲魯汶上之田。即使在霸權中落的情況下,晉國仍然憑借其強大的實力贏得了對秦的輔氏之戰和對齊的鞌之戰,壓制了兩國的擴張勢頭。秦國在接下來的30年內(直至公元前564年)未采取較大規模的東進攻勢唯一的例外是公元前578年秦國召狄、楚伐晉,從而導致麻隧之戰。秦國此舉動似是意圖破壞前一年晉楚西門之成。,而齊國則在40多年內(直至公元前558年)保持了相對克制。在公元前559年晉伐秦的遷延之役后,秦國權力衰落,秦晉邊境長期維持現狀,兩國于公元前547年達成和解。直到公元前460年代,秦國才又開始實施擴張政策,攻打晉國的同時攻打大荔、義渠、綿諸。而齊國在與晉國的滎庭之戰(公元前550年)中獲勝,但“既伐晉而懼”楊伯峻編著:《春秋左傳注》,襄公二十四年,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第1090頁。,其后齊國參與重丘之會(公元前548年),重新承認晉國霸權,保持了20余年的克制。而隨著晉國霸政體系的式微,齊國重新謀取東部地區的霸權,自公元前526年起,屢次與晉、鄭、宋、衛、魯、莒、徐等國交兵。

各國對晉國的聯合制衡也與晉國霸政體系的穩定性呈負相關關系。公元前608年前后晉、楚權力變動的苗頭初現,秦、楚就首次在大約同一時間征伐晉及其盟友(楚伐宋后不久秦桓公便發動了焦之戰),開始有聯合制衡的意味。邲之戰后,晉國權力進入式微期,秦、楚開始公開聯合制衡晉國,其標志性事件是秦國參與了楚國召集的蜀之盟(公元前589年)。鄢陵之戰后,秦、楚聯合制衡晉國的政策依然得以維持。公元前564年,秦、楚趁晉國饑荒聯合侵伐晉國,鄭國重新承認晉國霸權(公元前563年)后,秦、楚又聯合侵伐宋國(揚梁之戰)作為報復。然而,在遷延之役和湛阪之戰后,晉國再次取得對兩國較大優勢,秦、楚聯合制衡晉國的政策也隨之式微。

除了權力變動影響國家間體系的穩定程度外,晉國國內動蕩,如國主更替、饑荒、內亂等,也會引起國家間體系的短期震蕩。每次晉國國君死亡幾乎都會引起其他大國和戎狄的機會主義政策抬頭。晉文公去世后,秦國馬上策劃取鄭,引發了崤之戰。晉襄公去世后,秦國干涉晉國繼承問題,引發了令狐、武城之役;同時,魯國趁機伐邾,狄趁機侵襲魯國西鄙;楚國也以“晉君少,不在諸侯,北方可圖也”楊伯峻編著:《春秋左傳注》,文公九年,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第573頁。侵伐鄭、陳、宋。晉成公去世后,楚國伐鄭、縣陳,引發了邲之戰;晉厲公被弒后,楚、鄭發動了侵宋的彭城之戰;晉悼公去世后,齊國圍魯國成地,引發了平陰之戰。此外,公元前564年晉國遭遇饑荒,秦國伐晉,引發了櫟之戰、遷延之役等一系列沖突,而楚國也趁機謀求恢復鄭國的主導權而與晉國發生一系列沖突;公元前550年晉國發生欒氏之變,齊國進行干涉,引發了滎庭之戰。晉國國內動蕩與國家間體系穩定性的強關聯性也從側面說明了晉國霸權對春秋時期國家間體系穩定的關鍵作用。

除了準單極的國家權力外,晉國的地緣政治位置和諸夏聯盟制度也對晉國霸政時期的穩定起到了重要作用。如前所述,地緣上的鄰近性也使晉國對秦、楚、齊和戎狄保有可信的威懾力,因而可以保護處于中原地區的諸夏國家。然而,對于地理位置距離晉國較遠的蕭、蔣、賴等諸夏國家的消亡,晉國則是有心無力。在后霸政體系時期,晉國無法影響吳、越的對外政策,一方面是因為晉國內部分裂、國力衰退,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吳越兩國距離晉國太過遙遠,晉國鞭長莫及。

除準單極實力和地緣位置外,諸夏聯盟制度亦加強了晉國霸政時期國家間體系的穩定。首先,諸夏聯盟體系對晉國的實力具有加乘作用。晉國的諸夏盟國不但為晉國提供了可觀的貢賦子產曾經因晉國對鄭國索要貢賦過多一事“自日中以爭,至于昏”,可見晉國所得貢賦十分可觀。參見:楊伯峻編著:《春秋左傳注》,昭公十三年,第1358—1359頁。,壯大了晉國的經濟、軍事實力,還經常作為東道主為晉國討伐其他國家提供軍隊休整的場所和后勤補給。晉國在征討他國的過程中往往與諸夏國家組成聯軍,如鄢陵之戰中,晉國統合齊、魯、宋、衛聯軍;鞌之戰中,晉國有魯、衛為助。晉國也常指使其所領導的諸夏聯盟國家討伐背盟國家。如公元前581年晉國指使衛國討伐背盟的鄭國,這加強了霸政體系的威懾作用。其次,諸夏聯盟制度還為晉國以武力方式行使霸權職責提供了合法性依據。對背盟的鄭、陳、蔡的多次討伐便是基于這一依據。

晉國所保護或試圖控制的國家也都是其主導或曾經主導的諸夏聯盟國家,對于諸夏聯盟體系以外的國家,晉國并未試圖保護或控制。對于萊、鄟、庸等國的消亡,晉國不甚關注。晉國率聯軍攻滅偪陽時,也未覺有何不妥。而對于諸夏國家的滅亡,即使是不甚重要的諸夏國家,晉國多少會有所表示。如公元前567年莒滅鄫后,晉國責問魯國為何不救鄫國,并加以討伐。楊伯峻編著:《春秋左傳注》,襄公六年,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第947頁。

諸夏聯盟制度對體系穩定具有一定意義,不僅對晉國的實力具有加乘作用,為其使用武力提供合法性依據,還劃定了晉國的干預范圍。但是,諸夏聯盟會隨著大國之間權力的變動而發生改變。邲之戰后,楚國糾集了有鄭、衛、宋、魯、陳、蔡、許、齊、秦參加的蜀之盟,而鄭、陳、蔡在晉國相對衰落的時期也曾成為楚國侵略其他國家的幫兇。因此,諸夏同盟體系的穩固性也隨著晉國相對實力的變化而變化,晉國相對實力才是對國家間體系穩定最具有解釋力的自變量。同理,諸夏各國雖對晉國更具有文化上的認同感,但在楚國取得相對優勢時也不得不參加楚國領導的盟會,這說明晉國權力比各國對晉國的文化認同在解釋春秋時期國家間體系穩定中更加有力。此外,陳、蔡長期依附楚國的重要原因是其地理位置近楚而遠晉,晉國對于地理位置遙遠的諸夏國家無力保護,這也說明地緣政治因素比文化甚至制度因素更有解釋力。

(五) 晉國霸權的局限和霸政體系的瓦解

在這一世紀中,晉國的霸權也有很大的局限性。雖然晉國算是春秋時期國家間體系的準單極,但其國家實力還不足以達到無視秦、楚兩國的地步;雖然晉國能夠對大多數諸夏國家對外政策發揮重要乃至決定性的影響,但也不能對秦、楚及其盟國的對外政策形成決定性影響;雖然晉國對維持以周禮為基礎的國家間規則起到重要作用,但卻不能挽回禮崩樂壞的整體趨勢;晉國國內局勢動蕩之時,國家間體系也會發生短期動蕩。

更為重要的是,晉國不能阻止其國力的衰退和霸政體系的最終解體。晉國是一個典型的前現代國家,經濟實力并非決定國家實力的最關鍵性因素,因此,其霸權衰落很難用霸權國家維系國家間體系的成本—收益比解釋。國家自身的分裂和崩解(即吉爾平所說的國家腐化)才是晉國霸權瓦解的根本性原因。自公元前550年欒氏之亂后,晉國已經開始顯現六卿傾軋、內政不穩、霸業衰頹之跡象,開始尋求與主要修正主義國家——楚國緩和關系。公元前540年左右,晉國失去霸權地位,春秋國家間體系進入了后霸政體系時代。晉國不再有精力與楚國在中原地區進行對抗,不得不主要求助于另一修正主義國家——吳國抗衡楚國。新興大國吳國、越國的崛起更突顯了晉國的相對衰落和其對國家間關系影響能力的減弱。公元前497年晉國范、中行之亂后,晉國內部陷于更為嚴重的分裂;公元前453年,趙、魏、韓三家分智氏邑,晉國實際上分成了三個不同的政治實體,而這三個政治實體都沒有維系霸政體系的實力。公元前403年,周王正式承認三家諸侯地位,晉國正式解體。

由于霸政體系的霸權國——晉國衰落、解體,諸夏相侵,修正主義國家侵滅諸夏,大國戰爭頻現,諸侯國內卿大夫弒君、逐君甚至篡位的事件不斷發生,周禮制度無法延續,霸政體系逐漸瓦解。春秋時期幾個中等諸夏國家被修正主義國家相繼剪滅:公元前487年,宋滅曹;公元前481年,楚滅許;公元前479年,楚滅陳;公元前447年,楚滅蔡;公元前431年,楚滅莒;公元前473年,越滅吳。這標志著大國之間兼并戰爭的濫觴,這在之前的春秋史上是沒有先例的。諸侯國內卿大夫弒君、逐君又掀起一個高潮,甚至出現卿大夫篡政的事件(公元前386年,田氏篡齊)。周天子名義上的天下共主地位亦不再受推崇。公元前370年,韓、趙合兵攻周,分周為東周、西周;公元前4世紀后期,各諸侯國紛紛稱王(始于公元前334年齊、魏“徐州相王”),諸夏國家與非諸夏國家的邊界開始變得模糊。這都標志著霸政體系的徹底瓦解和完全崩壞。

霸政體系崩潰后,各主要大國走上了擴張道路。戰國時期,各強國開始相互鯨吞蠶食。魏文侯、武侯、惠王早期,魏國國力強盛,西侵秦國西河之地,南侵韓,北侵趙,力圖一統三晉;齊經威、宣二王,整體國力逐漸雄厚,敗魏于桂陵、馬陵,至湣王時,鯨吞宋、燕;而后燕昭王用樂毅,齊國不絕如縷;楚國北滅莒、魯,南收揚越;秦在惠文王、昭襄王在位期間,南并巴蜀,蠶食諸國,最終始皇一掃六合。戰國時期各主要強國已不再承認其他國家存在的合法性,中等國家甚至大國滅國成為常事。

五、 結論性評述

歷史事實表明,以晉國為霸權國家的春秋時期霸政體系對維持諸夏國家的存系、抵御夷狄蠻戎國家和修正主義國家的騷擾和侵滅、維持周王室名義上天下共主地位、維系以周禮為基礎的諸夏各國政治制度起到了重要作用。晉國準單極的超強實力是晉國霸政時期春秋國家間體系穩定的根本性原因,晉國的地緣位置對維系體系穩定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而諸夏聯盟制度對體系穩定發揮了輔助性作用。

晉國霸政體系驗證了地區范圍內的霸權穩定論。在晉國霸政時期,晉國在國家間體系中承擔著大致與19世紀末以來美國在美洲相類似的角色,為維持華夏地區的大體穩定發揮了重要作用。冷戰時期蘇聯在歐洲、20世紀90年代以來中國在東亞是否承擔著相似的作用仍然需要考察。但總體來講,無論是在現代國際關系體系中還是在春秋國家間體系中,在某一較為有限的地理區域內,霸權國家確能為地區的整體穩定發揮重要作用。當然,這種穩定時常是建立在犧牲較弱小國家的利益基礎上的。晉國屢次侵伐陳、蔡、鄭等國家,其頻率不比楚國少。

然而,晉國霸權穩定并不能夠驗證一般性的、無地理限制的霸權穩定論。晉國的地緣位置對其維系春秋時期的國家間關系穩定具有重要作用。晉國在國力充盈時期也只能保有對與其地緣上較為臨近的國家的有效威懾,而恰好在晉國霸政時期所有的擴張主義大國剛好都在晉國周邊。如果吳、越兩國在晉國霸政時期便已崛起,恐怕晉國亦很難對兩國進行有效約束。霸權國家權力投射的有效半徑是有限的,這決定了其所能穩定維系的國際體系也是有邊界的。近現代以后,由于科學技術的發展,大國權力投射的范圍大大擴展,但即使是國際社會中的單極或準單極也難以對相隔太遠的國家進行可信、有效的威懾。冷戰開始后的10年內,美國國力可以達到國際體系準單極的水平,但其仍然無法防止朝鮮戰爭的爆發和中國的參戰。冷戰即將結束之際,美國也無法防止伊拉克入侵科威特。

同時,春秋時期國家間體系的穩定性為霸權周期論、權力轉移理論和權力變動理論提供了有條件的經驗支持。在齊、晉霸權轉移更替期,高烈度戰爭的數量急速增加;在晉、楚權力變動期,晉楚、秦晉發生了一系列沖突,這一時期雖然整體上較之于前霸政體系時期和后霸政體系時期相對穩定,但較之于其前后兩個較穩定的晉國霸政時期相對動蕩;在約公元前540年晉國霸權衰落后,春秋國家間體系又一次陷入急劇動蕩期。值得注意的是,齊、晉兩國的權力轉移并未伴隨兩國的正面沖突,而晉、楚之間的權力變動則伴隨著兩國的直接沖突。這或許是因為在齊國霸權衰落之際,齊、晉兩國之間仍然存在較為廣闊的緩沖地帶(赤狄、衛國),因而沒有直接沖突;而晉、楚權力變動之時,兩國之間緩沖地帶則較為狹小。這兩個案例支持地緣上毗鄰的兩個國家間的權力轉移比地緣上不毗鄰的兩個國家間權力轉移更易引發戰爭這一論點。Ruizhi Pang, “Geopolitics, Power Transition and Sino-U.S.Relations,” paper presented on ISA-NE (International Study Association-North East) Conference, Baltimore, Nov.2, 2018.

春秋時期晉國的霸權穩定對霸權穩定論、權力轉移理論和權力變動理論的共同啟示是:相比制度與文化,國家權力在國際關系中仍然占有中心地位。在有限的地理范圍內,權力集中在一個大國之內,則國際體系最為穩定。但是,拋開地緣政治、地理因素的純權力理論并不能很好地解釋國際行為。

春秋時期霸政體系的另一啟示是:某一地區體系內的最強國家只有遵守并主動維護體系現有規則之時,才能夠得到其他國家的認可與擁護。晉國在晉文公接受尊王攘夷、諸夏相親的體系規則之后才被眾多諸夏國家擁戴為霸主,從而建立晉國霸政體系。然而,為積累國家實力,潛在的霸權國家在一定時期內往往不按體系規則行事。齊(前)莊公和齊僖公的擴張主義為齊桓公霸業打下了基礎,而晉武公、晉獻公的擴張主義政策則為晉國霸業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地區霸權往往通過修正主義的手段獲得霸權資本,而通過現狀主義手段確立和維系其霸權地位。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不斷與世界接軌,綜合國力日益提升,逐漸成為東亞綜合國力最強的國家。如果春秋時期的霸權穩定具有較強的外部有效性,可以預計,隨著中國與周邊國家綜合國力水平的進一步拉開以及進一步與世界接軌,東亞地區的穩定性將進一步增強。中國雖不謀求東亞地區的霸權地位,但將能夠為東亞地區的制度和合作機制建設發揮更重要的作用,從而維護東亞地區的穩定局面。而域外國家的離岸制衡戰略(扶植中國周邊國家制衡和抵消中國在東亞地區的影響力)則將有可能使東亞出現多核心競爭的趨勢,從而給東亞地區增添不穩定的因素。

此外,本文的研究至少存在三個尚待研究的問題。首先是本文結論的外部有效性。雖然哈斯通過經驗研究證明了在一有限區域內單極體系有助于國際穩定,但這一研究較為孤立,還有待于進一步證實。其次,地緣政治在當下國際環境中是否過時、地理因素是否仍在當下國際關系中發揮重要作用,仍然需要討論。最后,為何在限定區域內霸權體系或單極體系有利于維護區域穩定,而全球范圍內的霸權或單極體系卻不一定能夠維持全球穩定,這一問題仍然值得深入探討。〖=G〗附錄1 春秋時期諸夏國家弒、逐君(包括儲君)事件主要根據“春秋三傳”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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