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 山

郭建國

老楊決定找老黃說清一樁心事，這心事像一座山一壓就是30多年。可是，老黃在哪里尚不知道。

確切地說，老楊想找老黃去道歉。如今老楊從美協(xié)主席的位子上退下來，無官一身輕的他儼然退出了江湖。壓在心底多年的舊事一下子翻滾上來，他想起了老黃以及關(guān)于老黃的事。

老楊僅僅知道30多年前老黃被遣送至雞公山林場勞動改造，老楊記得當(dāng)時整個單位只有他去火車站送了老黃。老楊和老黃依依惜別，兩只手緊握著，老楊如鯁在喉，想把心里話一吐為快，可最終沒張開口。老楊說一定去看老黃，可是這一別竟然30多年過去了。此時，老楊眼前浮現(xiàn)出老黃舊時身影，老黃那時一身綠軍裝，矮短的身材敦實有力。老黃抹了一把淚，帶著全家轉(zhuǎn)身離去。

雞公山是聞名全國的避暑勝地，去那里找老黃，也算是一次旅游吧，老楊這樣想著就出發(fā)了。雞公山這么大，又不知雞公山林場在何處，老楊有點兒犯難。鼻子下面有一張嘴，問唄。

老楊先是看百度地圖，查看雞公山景區(qū)分布，再跑到旅行社咨詢景點和路線。老楊綜合各種情況，決定先坐火車到信陽市，再打的或乘巴士到雞公山景區(qū)。老楊想，這樣可以一路信馬由韁，隨處觀光、查訪，又輕松又自在。

出了信陽火車站，老楊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向一處面館走去。他點了一碗臊子面、一碟涼菜拼盤、一瓶冰鎮(zhèn)啤酒。一杯啤酒下肚，老楊打著嗝兒環(huán)顧小面館，對面墻上懸掛的一幅畫吸引了他。那是一只傲然矗立的雄雞，猶如一塊從天而降的巨石，屹立在蒼莽翠綠的大山之巔，引吭高歌，震天報曉。老楊太熟悉那筆墨和線條了，他馬上起身向前觀看。一定是他，就是他。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啊！落款確實是老黃的名字，老楊興奮地叫了一聲，引起游客們紛紛側(cè)目。當(dāng)?shù)昀习褰榻B說“這只是印刷品，滿大街都有賣，可真跡是買不到的，也買不起，老黃那是信陽有名的大畫家”時，老楊有點兒失望，再問店老板老黃現(xiàn)居何處，店老板的腦袋搖得似撥浪鼓。

報曉峰一定是要去的。老楊站在山腳下仰望，那偉岸的雄雞山映入眼簾，這是老楊第一次親眼所見。他細細觀察那山石的結(jié)構(gòu)和走勢，聯(lián)想著老黃的雄雞圖，老黃的一筆一線完全是取自這大自然的雄雞。老楊暗暗贊嘆老黃的功力，不知老黃在這山下山上來回走了多少趟，觀察了這雄雞多少遍。

老楊一路打聽林場管理部門所在地，不知穿過多少古松深谷，登上爬下多少石階棧道，終于站在一幢四層白色辦公樓前。一位局長熱情接待了老楊，老楊如同尋寶之人見到了寶藏一樣，一連問了局長十幾個問題。年輕帥氣的局長微笑著回答老楊的問題：“這里前身是林場場部，現(xiàn)已改成自然保護區(qū)管理局了。至于老黃就更不用說了，那是林場的老前輩，既是育林護山的專家，也是雞公山著名的大畫家。”局長拉著老楊來到管理局的歷史陳列館參觀，老楊一眼就看到展覽廳北面整個墻上掛著十幾幅國畫，山水花鳥，大小寫意，題材多樣。老楊邊聽邊看，那些奇峰怪石、瀑布流泉、云海霧凇千姿百態(tài)，那些馬尾松、水杉林、山合歡栩栩如生，那些大金雞菊、羊胡子草、野苧麻盡顯野趣，還有相愛石、紅娘寨、月亮湖等知名景點縱筆成畫。大廳中間懸掛的一幅《神雞報曉圖》尺幅最大，氣勢如虹，筆墨上乘。局長說這是鎮(zhèn)館之寶。老楊問：“那老黃到底在哪里？我想馬上見到這位老朋友。”局長說：“老黃就在雞公山的山水之中。”老楊一驚：“你是說老黃已經(jīng)沒了？”局長搖頭遠望，說：“按照黃老的遺愿，他已經(jīng)長眠在這青山綠水之間。他的精品畫作都無償捐給了管理局，供游客免費觀賞。黃老還有一個特殊遺囑，讓我們把一封信交給來尋訪他的人。”老楊頓感驚奇，老黃這是諸葛再世嗎？竟然算定有人來尋他。

老楊拿著老黃那封信，揮手告別管理局局長。老楊選一僻靜處打開牛皮紙信封，抽出信紙，看著那些熟悉的字跡，頓時驚出一身冷汗，原來老黃什么都知道。字里行間的微言大義，令老楊肝腸寸斷，不覺老淚縱橫。老楊決定沿著這山山水水尋找老黃的身影和足跡，他要把心里話向老黃嘮叨嘮叨。

不久之后，在雞公山下有一位老者經(jīng)常現(xiàn)場作畫，低價出售給游客。老者把所售錢款全部捐獻給扶貧辦，用于扶助雞公山貧困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