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目的/意義]現代智庫定位于“公共政策研究分析與參與”,在國家立法和政策制定中顯示出越來越重要的地位。[方法/過程]本文從高校學者被時代賦予智庫使命出發,結合近幾年來參與國家立法和政策制定的實踐與體會,以國家公共圖書館立法為例,闡述學者的智庫作用,分析立法服務中的學者角色問題,為高校學者參與智庫與社會服務提供參考借鑒。[結果/結論]學者要發揮學理保障作用,以客觀公正為前提,善于理性思考和理智地分析存在的問題,發揮第三方的作用,承擔批評者的角色。
關鍵詞:智庫? 高校學者? 立法? 公共圖書館法
分類號:D920.1
DOI: 10.19318/j.cnki.issn.2096-1634.2019.04.03
關于智庫的術語研究很多,有“思想庫”“智慧庫”“智囊團”“腦庫”等稱謂。但在《不列顛簡明百科全書》中,“think tank”指“有組織進行跨學科研究的機構、公司或團體,通常接受政府或商業客戶的委托。政府客戶的委托案,大多是有關社會方針計劃和國防的議題;商業客戶的委托案,主要是為新科技和新產品的開發及測試。思想庫的經費來源包括資助、合約、私人捐贈、研究報告出售等”[1]。而“brain trust”(智囊團)特指F.D.羅斯福在1932首次競選總統時的顧問團[1]。上海社會科學院智庫研究中心將智庫界定為“以公共政策為研究對象,以影響政府決策為研究目標,以公共利益為研究導向,以社會責任為研究準則的專業研究機構”[2],實際上已將智庫狹義化了。由于現代智庫已定位于“公共政策研究分析與參與”(public-policy research analysis and engagement),在學術和決策者之間、國家和社會之間發揮橋梁作用[3]。高校學者特別是社會科學學者被時代賦予了智庫使命,一方面,政府決策部門和各類智庫機構應當開發高校豐富的智庫資源,激發學者參與智庫工作的積極性,充分發揮高校學者的作用;另一方面,高校學者除做好人才培養和科學研究工作外,還應當胸懷天下,服務社會,主動承接社會重大項目,在公共政策等領域承擔智庫角色,為經濟與社會發展乃至人類進步做出應有的貢獻。
近幾年來,本著“知中國、服務中國”的南開精神,筆者參與了國家公共文化立法、國家公共文化示范區建設、全國公共圖書館評估等重要工作,發揮了立法服務與政策支撐功能,實現了學者的社會服務價值。這里,僅以國家公共圖書館立法為例,闡述學者的智庫作用,分析立法服務中的學者角色問題,為高校學者參與智庫與社會服務提供參考借鑒。
1? 文化部“公共圖書館法”起草修訂與法律解讀工作
改革開放以后,雖然圖書館界不斷呼吁圖書館立法,但立法工作的真正啟動始于2001年4月文化部在天津召開的《圖書館法》專家座談會。由于圖書館界關于立法的分歧較大,導致2004年立法陷入停頓狀態。隨后,由于《圖書館法》被列入全國人大重點立法項目,立法工作得以繼續,2008年11月文化部召開的《公共圖書館法》立法工作會議,將原來的制定《圖書館法》的目標改為制定《公共圖書館法》。
作為文化部“公共圖書館法”起草修訂組成員,筆者在2014—2015年參加了一系列重要會議,如2014年4月4日召開的“公共圖書館法專題研討會”,2014年6月10日召開的“公共圖書館法工作會”,2014年12月4日召開的“公共圖書館法立法工作研討會”,2015年2月6日文化部公共文化司召開的“公共圖書館法”修訂會等。
筆者作為專家學者參與《公共圖書館法》起草修訂工作,除參與政府部門如文化部公共文化司主持的文本起草修訂以及多次參與學術界和業界組織的公共圖書館法律問題研討,還參加國務院法制辦和全國人大法工委等立法部門主持的公共圖書館法專家座談會,如2016年3月1日參加國務院法制辦教科文衛法制司召開的《公共圖書館法》專家論證會等。這是一項光榮的使命,代表了廣大圖書館學理論工作者發聲。這一工作持續時間長,需要時間的投入,需要科學的理論研究,更需要嚴肅認真的工作態度和科學的立法精神。
按照我國“誰執法誰普法”的普法責任制[4],為配合《公共圖書館法》的出臺,文化部公共文化司迅速組織關于《公共圖書館法》“解讀”與“問答”工作,成立了由文化部公共文化司領導的編寫組,按照分工,“解讀”一書對于《公共圖書館法》第一章總則部分的解讀由國家圖書館館長韓永進負責,筆者和國家圖書館的汪東波、申曉娟參與撰寫;“問答”一書對于第一章總則部分的問答由筆者負責。兩書于2019年1月由中國法制出版社出版。
在組織編寫“解讀”與“問答”的同時,文化部公共文化司和中國圖書館學會及時開展了《公共圖書館法》的大規模宣講工作,筆者作為宣講團成員,赴全國各地進行宣講。
2? 知識背景與信息不對稱
立法決策者對立法程序和立法的總體情況比較熟悉,擁有較多的信息。相比之下,決策支撐一方智庫對立法的具體要求和相關知識知之甚少,不掌握相關信息。
由于知識背景的不同和信息不對稱,圖書館學者在立法中習慣于從專業的角度使用專業術語,由圖書館學專家學者起草的公共圖書館法律文本顯示出較強的專業色彩,而政府公務員、立法決策者以及法學專家學者則從法律和社會的角度提出對《公共圖書館法》的文本要求。西方法學理論的奠基人孟德斯鳩(C.L.Montesquieu)在《The Spirit of the Laws》一書中論制定法律時應注意的問題時強調:法律條文的文風應當簡潔;法律條文的文風應當平實,直截了當比拐彎抹角更好理解;法律用語必須讓所有人都理論為同一概念,這是最基本的要求;法律條文在明確事物概念后,就不應再使用模糊不清的詞語;法律不應深奧難懂,而應通俗易懂;倘若沒有充足理由,就不要隨意修改法律[5]。美國安德瑞·馬默(Andrei Marmor)的《Philosophy of Law》強調“法律是用自然語言來表達的”[6]。按照這一原理,早年圖書館學者起草的法律文本不符合法律文本要求,后來,筆者在《公共圖書館法》文本修訂中注意到了這個問題。例如,關于圖書館資源建設中的出版物繳送制度,在理論界中有稱“繳送制度”,也有稱“呈繳制度”,說法不一。《公共圖書館法》的“送審稿(2012)”和“征求意見稿(2015)”都使用的專業術語“呈繳”。《公共圖書館法》“草案(2017)”第二十二條“中國境內出版單位應當按照國家有關規定向國家圖書館送交正式出版物”,這里使用了“送交”一詞,到2017年正式頒布時將“送交”改為“交存”,而且還將交存的對象從國家圖書館擴大到所在地省級公共圖書館,這一用語的改變更適合法律文本的社會理解。
3? 立場上的差異
立法決策者、政府公務員和法學家們基于立法的整體環境和整個法律體系,更多地站在公民和社會立場上來考慮公共圖書館立法的問題。而圖書館學者在立法中基于圖書館發展的認知,特別是我國圖書館立法與發達國家相比落后的現實,更加急迫地希望早日立法,并不理解立法決策者所講的法律資源有限的問題,在討論具體法律條文時,更多地站在圖書館立場上考慮問題,帶有明顯的感情色彩。
例如,在立法原則上,2014年以前,公共圖書館立法主要考慮的是行業利益保障,圖書館專家學者基于圖書館的發展現狀,呼吁一切從圖書館出發,如何保障圖書館的利益、館員權利,希望通過立法保護圖書館的人財物,實現圖書館的快速增長。2014年以后,經過與立法工作者的交流,立法原則有了重要轉變,以保障圖書館行業利益作為立法的出發點轉到以保障公民權益作為立法的出發點。這樣一來,公共圖書館立法不僅僅有了行業基礎,也有了社會基礎,有了更大的目標,解決了部門立法難以突破行業局限性的問題。公共圖書館為什么要立法,就是為了實現兩大目標,一是促進公共圖書館事業發展,《公共圖書館法》“征求意見稿(2015)”和“草案(2017)”以及最終法律文本增加了“發揮公共圖書館功能”的內容;二是保障公民基本文化權益,提高公民素質,傳承人類文明等。只有實現了前者事業發展保障,才能很好地實現后者的公民權益保障,也只有以后者的公民權益保障作為出發點和基本保障,才會有理由有依據從根本上保障事業發展,兩者是相互促進相輔相成的關系。
又如,在討論圖書館經費問題時,圖書館學者要求明確圖書館經費的比例,像國外圖書館法那樣,從根本上解決我國公共圖書館的經費保障問題。這一訴求雖然代表了廣大圖書館工作者的心聲,但在立法工作者那里難以通過,因為從我國實際出發,除了教育法(教育經費占GDP的4%)等少數法律,一般都不得將經費具體化。最后,只做了縣級以上人民政府應當“加大對政府設立的公共圖書館的投入,將所需經費列入本級政府預算,并及時、足額撥付”這一總體性和原則性的規定。針對現實中很多地方挪用公共圖書館經費的現象,圖書館學者要求在法律中糾正這些不正當的行為,在《公共圖書館法》的“送審稿(2012)”和“征求意見稿(2015)”中都使用了公共圖書館經費“專款專用,不得挪作他用”這樣較強烈的用詞,而后來的“草案”(2017)和最終文本刪掉了這一表述,改為從正面提出“及時、足額撥付”的要求。這樣做,是因為“法律的語言決不可能等同于報紙的語言、書本的語言和交際的語言。它是一種簡潔的語言,從不說過多的廢話;它是一種剛硬的語言,只發命令而不作證立;它是一種冷靜的語言,從不動用情緒。法的所有這些語言特點,就像其他任何風格形式一樣有其存在的道理”[7]。“法律職業人的工作是一種理智的工作,它通過概念的條分縷析來調整混亂模糊的人際關系”[7]。
當學者與立法決策者、政府公務員、法學家在立法立場上有較大的分歧甚至產生沖突時,僅僅換位思考是不夠的,后者要能夠理解并寬容學者的行業情懷,而前者必須理解法律的本質,必須超越已有的立場,更加冷靜地思考,理智地解決問題,促進學理與法理的結合。
4? 地位和話語權的不平等
在公共圖書館立法過程中,政府公務員、立法決策者以及法學專家學者處于主導和優勢地位,擁有較多的話語權;相比之下,圖書館學者處于從屬和弱勢地位,沒有或缺乏必要的話語權。
全國人大代表有權向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提出法律案[8]。自1996年以來,許多人大代表為此做出了努力,聯名推進圖書館立法。在這個過程中,作為全國人大代表的國家圖書館館長詹福瑞和貴州民族大學圖書館館長盧云輝做了許多有意義的工作,為公共圖書館立法鼓與呼。這些圖書館專家運用自己的話語權,為圖書館事業法制化做出了巨大貢獻。2013年10月,第十二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立法規劃發布,《公共圖書館法》被列為第一類項目即“條件比較成熟、任期內擬提請審議的立法項目”,公共圖書館立法終于進入關鍵階段。此時,2013年11月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發布《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將“構建現代公共文化服務體系”“促進基本公共文化服務標準化、均等化”作為重要任務,全國人大、國務院法制辦和文化部都將文化立法的重點從原來的公共圖書館立法轉到了公共文化服務保障立法。
公共文化服務保障法的立法工作是2014年4月正式啟動的,與公共圖書館法的立法工作由文化部牽頭不一樣,公共文化服務保障法的立法工作直接由全國人大教科文衛委員會牽頭,成立了由中宣部、文化部、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國家發改委、財政部、國務院法制辦等十多個部門參加的立法領導小組,同時成立了起草小組和專家小組。這部立法雖然起步晚,但規格高,立法進程快速。
在全國人大高度重視并抓緊制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共文化服務保障法》時,有一種聲音漸成優勢,認為有了《公共文化服務保障法》就沒有必要再為公共圖書館立法了,理由是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包括了公共圖書館,公共圖書館法的內容完全可以被《公共文化服務保障法》替代,沒有必要重復立法。當聽到這種聲音時,許多圖書館人感到期盼已久的公共圖書館法又一次要遭受“滅頂”之災。
《公共圖書館法》會不會難產?筆者和許多圖書館學者一樣,十分焦急。在2014年底的一次研討會上,有政府代表提出來,鑒于目前的情形,公共圖書館法在全國人大立法難度太大了,同時通過公共文化的兩部法律幾乎不可能,建議考慮改為制定《公共圖書館條例》,與《博物館條例》相對應,在國務院層面通過較為容易。這是公共圖書館立法生死存亡的時刻,如果不據理力爭,圖書館立法就真的希望渺茫了。于是筆者多次向法學界人士、向全國人大立法工作者陳述為什么公共圖書館必須立法,而且在公共文化服務保障法制定的同時,仍然需要加強圖書館立法的理由。經過我們一批圖書館學專家學者的努力,最終獲得了他們的理解和支持。
《公共文化服務保障法》建立在調研和廣泛征求意見基礎上,十易其稿,于2016年12月25日第十二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二十五次會議高票通過,整個立法工作僅用時兩年多,“在整個立法中算是比較快的,這是全國人大常委會高度重視文化領域立法的范例”[4]。
遺憾的是,在一些地方立法過程中,立法工作和政府決策者常常把專家學者放在一個非常不重要的地位,認為專家機制只不過是開會時請專家代表發個言,或者請請專家學者擺個姿態和樣子,并不真正聽取專家學者的意見和建議,也不是出于對于專家學者的尊重和對于知識的崇拜。
5? 學者的學理保障作用與科學家的角色
學者的責任是要堅持立法的學理性。“要證明一部法律合理,就要講得有道理”,為此,孟德斯鳩舉例說,“羅馬有一部法律規定,盲人不得進行辯論,因為他看不見法官的服飾,其實,站得住腳的理由有很多,卻有意提出這么一個不成理由的理由。法學家保羅說,腹中嬰兒七個月大時已經發育成熟,畢達哥拉斯的數率理論似乎可以證明這一點,這很奇怪,怎么要靠畢達哥拉斯的數率理論斷案呢?”[5]。這說明,任何一部法律的成立,首先要建立在學理成立的基礎上。而學理成立,必須要依靠專家學者進行科學的研究,而不能靠立法者的認知、簡單推理或個人想象。
這里,舉幾個例子,說明在公共圖書館立法過程中學理的重要性。
立法必須考慮權利問題,圖書館人捍衛誰的權利,這是十分重要的。早期呼吁圖書館立法的學者主要考慮的是圖書館員的權利,而沒有考慮公民權利。通過與法學工作者交流,我國立法必須從公民權利保障出發,這與多年來圖書館界的讀者第一原則和為公民服務思想相統一了。亞當·斯密(Adam Smith)在《Lectures on Jurisprudence》中論述了“公民權”(citizenship),他在1763年2月7日的講座中將個人權利分為3個層次:作為個人的權利;作為家庭成員的權利;作為社會成員的權利[9]。在1766年的講座中,他談到“法律的目的在于防止損害。一個人可以在幾個方面受到損害:首先,作為一個人;其次,作為家庭成員;再次,作為國家成員”[9]。他還討論了政府的3種權力:“立法權,即為著公共利益而制定法律的權力;司法權,即使各個人不得不遵從這些法律并處罰那些不遵從的人的權力;行政權,或像有些人所稱為的那種中樞權力,包括宣戰權力和媾和權力”[9]。公共圖書館立法,不僅僅要保障公民的基本文化權利,也包括公民的受教育權利和信息權利。
立法不能回避公共圖書館的主體問題。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在《公共圖書館宣言》和《公共圖書館服務指南》兩份文件中對于這一問題的表述并不一致,前者只是強調“建立公共圖書館是國家和地方政府的責任”[10],后者則將公共圖書館確定為由社區,如地方、地區或國家政府,或者一些其他社區組織支持和資助的機構。“送審稿(2012)”將公共圖書館的設立主體確定為政府,既與當時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建設強調政府責任有關,也與《公共圖書館宣言》的導向有關。
之后,民辦圖書館成為公共圖書館立法理論研究的熱點。一是因為國家陸續出臺了有關社會力量參與公共事業、向社會力量購買公共文化服務等系列政策;二是因為民辦圖書館在我國處于剛剛興起之際,總體規模較少,發展很不平衡,亟待政策支持。
2014年在筆者參加的一系列立法工作研討中,文化主管部門領導反復強調立法過程中要貫徹中央文件精神,充分考慮民辦和外資進入公共文化領域的現實。討論中基本形成支持民辦圖書館入法和反對民辦圖書館入法兩派意見。
圖書館學界對這一問題展開理論研究。《國家圖書館學刊》2015年7月第3期圍繞民辦圖書館應不應當納入公共圖書館立法范疇組織了專題討論,主要有3種意見,第1種意見支持民辦圖書館入法,理由是要與國際接軌、與國家政策相吻合、與地方法規相匹配、合理繼承歷史傳統以及解決現實發展問題[11];第2種意見反對民辦圖書館入法,認為民辦圖書館并不屬于《公共圖書館法》的調整范圍[12];筆者則提出了第3種折衷的意見,既不能簡單地將民辦圖書館算作公共圖書館,也不能將民辦圖書館排除在公共圖書館體系之外,而是有條件地將民辦圖書館納入圖書館公共服務體系[13]。
《公共圖書館法》“征求意見稿(2015)”較好地解決了這一問題,既不直接使用“民辦圖書館”的概念,又貫徹了支持社會力量依法設立公共圖書館的精神,在第二條公共圖書館界定中除了政府設立的公共圖書館,還包括“由公民、法人或者其他組織設立的公共圖書館”,且在第五條第二款規定“設立公共圖書館的公民、法人或者其他組織應當保障公共圖書館正常運行經費”,第六條規定“國家鼓勵公民、法人或者其他組織設立公共圖書館”。這一立法思想與筆者針對民辦圖書館是否入法的意見基本一致,是一種折衷處理、回避矛盾、比較穩妥的方法。
后來的文本中繼續體現國家支持社會力量參與公共圖書館建設與服務的制度設計,一方面,突出強調政府責任,對“政府設立的公共圖書館”提出明確要求;另一方面,鼓勵社會力量興辦公共圖書館,照顧到了民辦圖書館參與公共圖書館建設與服務的積極性。“草案(2017)在第五條第二款”做了這樣的修改“公民、企事業單位、社會團體或者其他組織設立的公共圖書館由其提供所需經費,縣級以上人民政府應當積極調動社會力量參與公共圖書館建設,并按照國家有關規定給予政策扶持”。而最終法律文本對于社會力量的表述不再突出企事業單位和社會團體,回到“征求意見稿(2015)”的表述“公民、法人或者其他組織”,分兩條規定,第四條第二款“國家鼓勵公民、法人和其他組織自籌資金設立公共圖書館。縣級以上人民政府應當積極調動社會力量參與公共圖書館建設,并按照國家有關規定給予政策扶持”;第四十五條“國家采取政府購買服務等措施,對公民、法人和其他組織設立的公共圖書館提供服務給予扶持”。通過解決社會力量參與和政府購買服務的方式很好地回答了民辦圖書館是否可以入法的根本問題。
公共圖書館基本概念是立法過程中遇到的重要學理問題,公共圖書館法起草的各個文本每一版涉及的概念界定都會引發爭論。
《公共圖書館法》的“送審稿(2012)”關于公共圖書館定義的條款是“第二條第一款:本法所稱公共圖書館是指由政府設立,開展文獻信息資源的收集、整理、保存、保護,面向社會公眾提供文化、信息與知識服務,開展社會教育活動的公益性機構”。“征求意見稿(2015)”將這一條修改為“第二條:本法所稱的公共圖書館,是指以提供閱讀服務為主要目的,收集、整理、保存、研究和傳播文獻信息,向公眾開放,并依法登記的非營利組織,包括由政府設立的公共圖書館和由公民、法人或者其他組織設立的公共圖書館”。
對這一定義,反映最強烈的是公共圖書館的性質問題,一些圖書館專家學者反對使用“非營利機構”作為公共圖書館的性質,這違背了公共圖書館的原有性質定位。如果定性為“非營利機構”,那等于允許公共圖書館收費或不以營利為目的開展經營活動。在圖書館學教科書中,一再強調圖書館是文化、科學、教育機構,從來沒有人也沒有文獻將圖書館納入非營利概念范疇。在筆者參與的由公共文化司起草的文本中,也沒有這樣的表述,為何公布的“征求意見稿(2015)”發生了如此大的變化呢?后來才知道,“征求意見稿(2015)是對國家圖書館、中國政法大學、國家行政學院3個課題組提供的文本進行集成的結果,這一條是采納了非圖書館學專家的意見。
國務院法制辦2016年3月1日召開的那次專家論證會,除文化部公共文化司和中國圖書館學會、國家圖書館的領導外,還邀請了圖書館學、行政管理和法學專家。論證會的首要議題就是“公共圖書館應當定位為非營利組織還是公益性機構?為什么?應否在公共圖書館的定義中加以描述?”。筆者從學理上發表了觀點。經過與立法專家交流,否定了將“非營利”作為公共圖書館性質的做法。
當公共圖書館立法進入到全國人大對草案審議的過程中,筆者參加了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制工作委員會行政法室2017年9月14日召開的專題座談會,這次會議專門討論公共圖書館和文獻信息兩個概念。經過反復研究,最終法律文本第二條第一款將公共圖書館定義為“本法所稱公共圖書館,是指向社會公眾免費開放,收集、整理、保存文獻信息并提供查詢、借閱及相關服務,開展社會教育的公共文化設施”;第二款解釋了文獻信息“前款規定的文獻信息包括圖書報刊、音像制品、縮微制品、數字資源等”。
由此可見,公共圖書館立法是建立在學理基礎上,充分吸收了專家知識和意見,整個過程較好地體現了科學立法和民主立法的精神。
6? 學者的第三方作用與批評者的角色
在立法和公共政策領域,作為政府內部咨詢的智庫和作為政府外部咨詢的智庫有一個重要的差別,就是后者更強調獨立性。學者要發揮智庫功能,必須以客觀公正為前提,保持中立態度,發揮第三方的作用,承擔批評者的角色。這是智庫機制中的一個難點。
2017年6月,公共圖書館立法進入最后的關鍵階段,即全國人大常委會進行審議,決定最終能否通過并頒布。這一階段要經過四步走:第一步是人大常委會聽取匯報。第二步是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制工作委員會進行常委會討論前的工作,包括向公眾征求意見、向相關委員會征求意見、向人大代表和業界專家征求意見。第三步是全國人大常委會會議分組審議。第四步是全國人大常委會會議表決通過。
黨的十九大召開之前,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制工作委員會于2017年10月11日召開了公共圖書館法草案通過前評估會,筆者作為專家應邀參加會議。這次會議是一個高規格的小型會議,會議只有兩個議題。第一個議題是公共圖書館法草案中的主要制度規范的可行性以及草案是否已達到成熟狀態。針對這一議題,筆者在會上說,公共圖書館法建立在多年來圖書館界理論研究基礎上,草案經過充分的論證和廣泛征求意見,既符合法理,又符合學理,已達到了成熟狀態;草案具有兩個鮮明的特點,一是時代性,二是專業性。第二個議題是公共圖書館法的出臺時機和實施后可能達到的效果以及出現的問題。關于這個問題,筆者和其他專家一致認為,公共圖書館法是圖書館界期望已久的法律,從當前滿足人民群眾文化需求的社會形勢來說,法律出臺更加迫切,黨的十九大召開后立即出臺是最佳時機。與會代表也都認為,公共圖書館法的主要制度規范符合公共圖書館事業發展實際,具有較強的針對性和可操作性,已經比較成熟,建立盡快審議通過。
這次會議結束后,全國人大常委會加快了立法步伐,十九大會議一結束,公共圖書館立法就進入到最后階段的第四步,2017年10月31日,十二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三十次會議舉行第二次全體會議,法律委員會認為該法律草案已比較成熟,建議提請本次常委會會議審議通過。當筆者看到“公共圖書館法草案二審稿充分吸收各方面意見,進一步增強了時代性和專業性,主要制度規范符合公共圖書館事業發展實際,具有較強的針對性和可操作性”[14]這樣的報道時,感到欣慰,全國人大法律委員會采納了筆者在2017年10月11日會議上對于公共圖書館法的基本評價,后來筆者還以《<公共圖書館法>的時代性和專業性》[15]為題發表了文章。
2017年11月1日,十二屆全國人大第三十次會議就對《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共圖書館法(草案二次審議稿)》進行分組審議,建議進一步修改后,提請本次會議通過。2017年11月4日十二屆全國人大第三十次會議表決通過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共圖書館法》。公共圖書館法頒布成為2017年中國文化界的一件大事,在中國圖書館事業史上具有里程碑的意義,對世界圖書館事業發展也有著特別的價值與貢獻。
筆者作為一名圖書館學者,作為直接參與公共圖書館立法的成員,為公共圖書館法的出臺感到興奮,多年來包括筆者在內的幾代圖書館人的夢想得以實現,筆者在許許多多圖書館學前輩為立法孜孜以求、百折不撓的精神激勵下,參與到立法的研究和推動之中,做了一些工作,為公共圖書館法做出了一名圖書館學專家應有的貢獻。筆者和其他專家提出的策略建議被政府官員和立法工作者采納,這說明了我國的立法工作充分發揮了專家智庫的作用,越來越具有科學性。
學者善于理性思考和理智地分析存在的問題。雖然公共圖書館法在政府和業界的共同努力下得以頒布,但并不代表它已經盡善盡美了。一部法律的出臺必然留下許多遺憾,公共圖書館法也不例外,有許多問題在短時間內很難以解決,而且,既不要輕視法律的效用,也不能對一部法律有過高地期望和超出實際的估計,法律不是萬能的,一部公共圖書館法,也不可能解決現實中公共圖書館存在的所有問題。
幾個遺留的問題值得進一步研究與推動。如關于圖書館員職業資格制度,2004年度國家社科基金首次將“我國圖書館員職業資格認證制度的建立與實施”作為重點課題。2004年國家勞動和社會保障部與國家文化部正式發布試行3個與圖書館行業有關的“國家職業標準”(圖書資料館員、古籍館員和文獻修復師)。
我們應當看到,雖然專家學者已經很好地發揮著咨詢和決策參考的作用,向第三方的機制邁進。但是,專家學者的批評者的角色并沒有得到充分體現,由于通常情況下,決策者并不愿意聽到批評的聲音,往往不請那些喜歡批評的人參加座談會,這樣的結局必然是讓專家學者為決策者唱贊歌、當解說員,不能從批評者那里獲得寶貴的借鑒,地方上這種現象的普遍更影響和遏制了決策過程中的專家批評機制實施。
實際上,現實中的許多政府公務員和決策者并沒有很好地理解“批評”二字的含義,學者的指評并不是簡單否定、責備、呵斥甚至謾罵,批評是一種客觀的分析態度,是有針對性地提出建設性意見和建議,批評是一種有益的科學行為。在專家智庫作用發揮過程中,不能沒有批評。當然,這種批評還依賴于有利于批評的決策環境,也依賴于專家學者的批評水平以及對批評藝術的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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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柯平. 《公共圖書館法》的時代性和專業性[J]. 圖書館雜志, 2017(11): 7-11.
The Role and Function of Think Tank of Scholars
——Taking Public Library Legislation as an Example
Ke Ping
Business School, Nankai University, Tianjin 300071
Abstract: [Purpose/significance] Modern think tank is positioned as "public-policy research analysis and engagement", which plays an increasingly important role in national legislation and policy making. [Method/process] This article embarks from the university scholars, who have entrusted to think-tank mission by the era, combines with the practice and experience of national legislation and policy formulation in recent years, takes the national public library legislation as an example, expounds the function of scholars' think tanks, and analyzes the role of scholars in legislative services. It provides reference for college scholars to participate in think tanks and social services. [Result/conclusion] Scholars should play the role of academic support, presuppose objective and fairness, be good at rational thinking and rational analysis of existing problems, play a third-party role, and assume the role of critics.
Keywords: think tank? ? college scholars? ? legislation? ? public library la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