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聽聽第十屆茅盾文學獎得主的傾情講述

第十屆茅盾文學獎8月16日在北京揭曉，梁曉聲的《人世間》、徐懷中的《牽風記》、徐則臣的《北上》、陳彥的《主角》、李洱的《應(yīng)物兄》5部作品獲獎。為什么是這五部長篇小說獲獎？創(chuàng)作背后有怎樣不為人知的故事？讓我們來聽聽五位獲獎?wù)叩膬A情講述。

梁曉聲：現(xiàn)實主義是一種人道主義

115萬字，手稿3600多頁，8年時間創(chuàng)作……《人世間》獲得茅盾文學獎，本在很多人意料之中，但梁曉聲覺得很意外。

? 《人世間》是梁曉聲“好人文化”的又一次呈現(xiàn)。一座北方省會城市，五口人的周氏普通家庭，十多位平民子弟的人生，在三卷本的大部頭著作中跌宕起伏。梁曉聲盡最大努力向現(xiàn)實主義致敬：無論社會如何變化，時代怎樣變遷，都要努力做一個好人。

? 在“好人文化”寫作的道路上，梁曉聲一直踽踽獨行，沒有鮮花和掌聲，迎面而來的更多是不解和非議。“現(xiàn)在寫好人，很多人都認為你是在作秀。他們似乎達成一種共識，現(xiàn)實中不存在好人。”梁曉聲認為，現(xiàn)實主義是一種人道主義，“如果我們的文學中缺少善，讀者看了以后，心中原本柔軟的部分就會變得不柔軟，這是多么令人遺憾的事情啊！”

梁曉聲也嘗試過寫現(xiàn)代主義風格的小說，但最后還是選擇現(xiàn)實主義。這源于他的一次特殊經(jīng)歷。1968年，19歲的梁曉聲自愿報名來到中蘇邊境線附近的瑗琿縣，成為黑龍江生產(chǎn)建設(shè)兵團的第一批兵團戰(zhàn)士。6年的知青生活，他遇到過很多好人，給予他無私的幫助，他也幫助過很多人，因此才有了被推薦上大學的機會。這些經(jīng)歷使他感受到好人的力量、善的力量，這種善的力量正是推動社會進化的力量。

? “作家不能只寫現(xiàn)實是什么樣的，更要寫現(xiàn)實應(yīng)該是什么樣的。”在梁曉聲看來，現(xiàn)實主義不是一面鏡子，只會呈現(xiàn)人的欲望、憤懣和自私;它是一雙有信仰的眼睛，透過現(xiàn)實，可以看到人性溫暖的地方。

? “《人世間》獲獎，相信會改變很多人對現(xiàn)實主義的看法：現(xiàn)實主義不是一種陳舊的書寫，它考驗我們對現(xiàn)實的理解是否客觀、是否全面。”梁曉聲語氣很堅定。

徐則臣：行走在古老的運河邊

4年前，第九屆茅盾文學獎評選時，徐則臣的《耶路撒冷》就成為10部提名作品之一，這部長篇小說被譽為“70后”一代人的心靈史，雖然最終未能獲獎，但文學界普遍對這位實力突出的青年作家寄予厚望。果不其然，《北上》此番從200多部參選作品中脫穎而出，使徐則臣成為第一位獲得茅盾文學獎的“70后”青年作家。

? 在青年作家中，徐則臣素以寫作的勤奮和生活積累的厚實著稱。為了寫作《北上》這部關(guān)于京杭大運河的歷史與現(xiàn)實的小說，他花了四五年時間，不停地閱讀，也不停地行走——京杭大運河從南到北1797公里，重要的地方他走了不止一遍;閱讀了大概六七十本關(guān)于運河的專業(yè)書籍，隨手翻閱的書籍和瀏覽的影像資料更多。“必須承認，百分之九十的閱讀在小說中都找不到半點蛛絲馬跡，但倘若沒有這浪費掉的百分之九十，就絕不會有這部《北上》。”徐則臣說，他到蘇州考察了金磚博物館，了解到故宮太和殿地面上鋪的“金磚”的燒制過程;在汝瓷的發(fā)祥地汝州，探尋天青色瓷器的燒制工藝。這些探訪讓小說的歷史感更加豐盈，細節(jié)更加真實。

陳彥：向秦腔藝術(shù)致敬

與“角兒”打了半輩子交道，陳彥這次也成了“角兒”。第十屆茅盾文學獎剛剛揭曉，陳彥的《主角》榜上有名。

? 作為一名戲劇編劇，他的作品獲獎無數(shù);從劇壇轉(zhuǎn)戰(zhàn)文壇，短短幾年間，陳彥就收獲碰頭彩。“感謝生活”，這是陳彥獲獎后最想說的話。生活不只為他的創(chuàng)作提供了必要養(yǎng)分，更是托起他文學生涯的全部土壤，從萌芽到枝繁葉茂。

在院團工作近30年，陳彥自認為很懂“角兒”，他們的得與失、聚和散，以及光鮮亮麗背后的無奈與辛酸。戲劇讓觀眾看到的永遠是前臺，而陳彥努力想讓讀者看幕后。《主角》就講述了秦腔名伶憶秦娥近半個世紀人生的興衰際遇、起廢沉浮，及其與秦腔、大歷史的起起落落之間的復雜關(guān)聯(lián)。

? 很多作家把寫長篇小說看作一場苦旅，而陳彥的寫作常常是一氣呵成。“我對這樣的生活太熟悉了。長期以來，我就有書寫戲曲藝人成長的萌動與情愫。”《主角》讓他的想法成為現(xiàn)實。他盡量貼著熟悉的地皮，讓那些內(nèi)心深處的感知與記憶，能夠皮毛粘連、血水兩摻地和盤托出。他相信曾經(jīng)打動他的，也會打動別人。

? 如果僅僅寫主角的奮斗、成功，那就是一部勵志劇了，不免俗套。陳彥從小切口出發(fā)，映射整個歷史和社會的風雨變遷，“看起來是舞臺，實則是縱聲喧嘩的時代”。

徐懷中：見證我們文學的巨大發(fā)展

半年前，到徐懷中家采訪，就是聊他的長篇小說《牽風記》，在得知《牽風記》榮膺茅盾文學獎的消息后，第一時間打電話祝賀，讓我意外的是，老人家住院了。

? 這位90歲的文壇宿將早在1957年便出版了長篇小說《我們播種愛情》，引起文壇的關(guān)注。葉圣陶先生為其作序，稱“一看就讓它吸引住了，有工夫就繼續(xù)看，看完一遍又看第二遍”，并認定“是近年來優(yōu)秀的長篇之一”。在新時期，徐懷中創(chuàng)作的《西線軼事》以9萬余讀者選票獲得1980年全國優(yōu)秀短篇小說獎第一名，被譽為“啟蒙了整個軍旅文學的春天”。在年近九旬之際，徐懷中又于去年底推出長篇小說《牽風記》，震動了文壇，90歲的高齡也使他創(chuàng)下了作家獲茅盾文學獎時年紀最長的紀錄。

以解放戰(zhàn)爭中挺進大別山戰(zhàn)略行動為背景的《牽風記》其實緣起于1962年，徐懷中以紀實的筆法寫出了約20萬字的初稿，后來由于特殊的歷史原因，小說未及完成出版便被燒毀了。新時期以來文藝觀念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讓他感覺到從前創(chuàng)作有其局限性，從2014年開始，他重寫50余年前的未竟之作，經(jīng)過不斷修改潤色，到2018年終于寫完。這是一次思想和藝術(shù)上的艱難蛻變，他稱：“我的小紙船在‘曲水迷宮’里繞來繞去，半個多世紀過去了，才找到了出口。”小說的重心也從正面描寫戰(zhàn)爭轉(zhuǎn)變成了“著意織造出一番激越浩茫的生命氣象”。

李洱：13年，我盡力了

? 五六年前初識小說家李洱，就聽說他在寫一部長篇小說。終于，在2018年下半年，李洱完成了這部80多萬字的“大部頭”，先是在《收獲》雜志分兩期連載，后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為上下兩卷。李洱將這部小說命名為《應(yīng)物兄》。一時間，文壇幾乎無人不聞。

? 《應(yīng)物兄》前后足足寫了13年，從2005年春天就開始動筆。“我曾多次想過放棄，開始另一部小說的創(chuàng)作，但它卻命定般地緊抓著我，使我難以逃脫。”李洱說，“在后來的幾年時間里，我常常以為很快就要寫完了，但它卻仿佛有著自己的意志，不斷地生長著，頑強地生長著。”

? 這部小說創(chuàng)作歷時甚久，最主要的原因，李洱感到還是因為現(xiàn)實題材太難處理了。在這篇卷帙浩繁的小說里，李洱以某大學儒學院的具體籌建人“應(yīng)物兄”為主角，串聯(lián)起30多年來知識分子群體的生活經(jīng)歷，借鑒經(jīng)史子集的敘述方式，講述了形形色色的當代人，尤其是知識界的眾生百態(tài)。有評論家稱它是一部當代的《儒林外史》。

? 閱讀《應(yīng)物兄》無疑是有難度的，因為小說充滿了注釋和知識。“任何小說都有它的知識性。我試圖讓知識也成為小說的肌理。”李洱認為，在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小說的意義不會被取消，只是應(yīng)該有所調(diào)整，努力讓它成為一種能與一切對話的方式。

? 《應(yīng)物兄》特別之處還在于它以人名命名小說。在魯迅的《阿Q正傳》之后，中國作家一直較少以人名作為小說的題目。在生活中，李洱是一個隨性的人，在茅盾文學獎揭曉的前幾天，他獨自跑到河北，在一個小院子里待了3天，看書，散步，給果樹剪枝。得知《應(yīng)物兄》獲獎的消息，李洱在表達驚喜之外，還想說的一句話是，“13年，我盡力了”。

（摘自《光明日報》8.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