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九一八”檔案史料及院藏書法作品揭示的“禹銘”其人考

蘇陽

沈陽故宮博物院收藏了不少民國時期的政界人物、書法大家的書法作品，包括陳寶琛、鄭孝胥等知名人物。其中很多作品書寫于“九一八”前后，這些作品不僅有很高的藝術性，而且其本身的史料價值也不容低估，通過研究書法書寫者、贈予者之間的關系，對于研究“九一八”時期的歷史有著重要意義。

一、沈陽故宮藏“九一八”時期陳寶琛、鄭孝胥為“禹銘”所書書法作品

1.沈陽故宮博物院藏1930年陳寶琛贈“禹銘”的兩幅書法作品

陳寶琛（圖1）（1848-1935），字伯潛，號弢庵、陶庵。漢族，福建閩縣（今福州市）螺洲人。刑部尚書陳若霖曾孫，晚清大臣、學者，官至正紅旗漢軍副都統、內閣弼德院顧問大臣，為毓慶宮宣統皇帝授讀。他13歲考中秀才，18歲中舉，21歲登同治戊辰（1868年）科進士，授翰林院庶吉士。三年后授編修，而后擢翰林院侍講，充日講起居注官、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中法戰爭后因參與褒舉唐炯、徐延投統辦軍務失當事，遭部議九級連降，自此投閑家居二十五載。賦閑期間，熱心家鄉教育事業，成果顯著。陳寶琛認為非發展實業和教育不能救國，1907年創辦福建優級師范學堂，后發展成為福建省立師范專科學校，開了福建現代高等教育的先河。他親撰“溫故知新，可以為師，化民成俗，其必由學”的訓聯作為學堂的辦學“本旨”，創立了一整套行之有效的教學與行政管理制度。優級師范學堂前后辦學僅8年半，卻培養了200多名畢業生和數+名留學生，為福建省教育事業的發展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辛亥革命期間出任山西巡撫，1909年復調京充禮學館總裁。辛亥革命后，64歲的陳寶琛出任宣統皇帝溥儀“帝師”。陳寶琛在溥儀皇帝退位后仍留在清宮，作為溥儀的老師，后來又經歷了長達20多年的遺老生涯。

溥儀退位之后，身為“帝師”的陳寶琛一直追隨其后。1925年溥儀至天津，他也隨同移居天津隨侍。1931年“九一八”事變后，溥儀決意復辟，密赴東北。陳寶琛不以為然，趕赴旅順勸阻，溥儀不從，結果日本人派人把他弄回天津。1932年溥儀在日本扶持下成立偽滿洲國，受傳統忠君報恩思想的影響，陳寶琛仍留戀故宮里的小朝廷，他懷著強烈的國家和民族情感，反對溥儀在日本的慫恿下到東北去建立偽滿洲國，并且斷然拒絕了在偽滿洲國任職。陳寶琛不顧風燭殘年，冒死赴東北勸諫，專程赴長春探望溥儀，呈密折勸溥儀迷途當醒，他勸溥儀說：“貿然從事，只怕去時容易回時難。”被溥儀認為“忠心可嘉，迂腐不堪”。溥儀當時在日本關東軍的脅迫和自己妄圖復辟大清的背景下，根本不聽他的，他當年推薦的鄭孝胥（圖2），成了偽滿洲國的核心人物，也排擠他。陳寶琛后來差點被日本關東軍囚禁。他郁郁返回天津。此后一直寓居北京，卒于1935年，得遜清“文忠”特溢及“太師”覲贈。

下面是沈陽故宮藏陳寶琛于1930年為“禹銘”所書兩幅作品：

沈陽故宮博物院藏陳寶琛行書屏（圖3）：紙本，縱154厘米，橫35厘米。每條3行，每行15字，共四條屏。釋文：“程可久《自題眄怡齋》云：‘乞得膠膠擾擾身，霜筠露菊便相親。勸君莫厭羹藜蕾，違己由來更病人。六月松風萬籟寒，笙竿頻到枕屏間。夜深夢繞匡廬阜，瀑布濺珠過藥蘭。葵花已過菊花開，萬里西風拂面來。問字今朝幾人至，細看屐齒破蒼苔。山谷詩，晚歲所得尤深，鶴山稱其以草木文章，發帝抒機;以花竹和氣，驗人安樂。更無柳絮隨風舞，唯有葵花向日傾。見司馬公之心。浮云世事改，孤月此心明。見東坡公之心。錄困學紀聞。”第四屏款署：禹銘仁兄雅屬，庚午（1930年）四月陳寶琛。下鈴白文印“太傳之章”，朱文印“弢翁八十后作二印”。此為陳氏82歲時作品。此四條屏前兩屏為宋代程可久《自題曬怡齋》內容，后兩屏為《困學紀聞》內容節錄，《困學紀聞》是南宋著名學者王應麟所撰札記考證性質的學術專著，內容涉及傳統學術的各個方面，其中以論述經學為重點。

沈陽故宮博物院藏陳寶琛行書七言聯（圖4）：紙本，縱155厘米，橫35厘米。“我疑神遇非有筆，喜接高談若飲冰。”款署：禹銘仁兄雅屬，下聯落款：庚午（1930年）七月陳寶琛，下鈴二印：朱文印“陳寶琛印”，白文印“太傳之章”。從陳寶琛82歲時所書的兩幅書法來看，分別于1930年4月、7月為“禹銘”所寫。

2.沈陽故宮博物院藏“九一八”時期鄭孝胥贈“禹銘”的書法作品

鄭孝胥（1860-1938），中國近代的政治人物、書法家。福建省閩縣人。1882年清光緒八年舉人，曾歷任廣西邊防大臣、安徽廣東按察使、湖南布政使等。辛亥革命后以遺老自居。1932年任偽滿洲國國務總理兼文教部總長。善楷書，取徑歐陽詢及蘇軾，得力于北魏碑。所作蒼勁樸茂。為詩壇“同光體”倡導者之一。

沈陽故宮博物院藏鄭孝胥行書軸（圖5）：紙本，縱240厘米，橫64厘米。“揚雄《甘泉》，酌其余波，語瑰奇則假珍于玉樹，言峻極則顛墜于鬼神。”款署：禹銘仁兄雅屬。

以上，從陳寶琛、鄭孝胥為“禹銘”書寫內容之高雅和次數之多，可見“禹銘”應為一位大人物并且也諳熟辭賦、書法。

3《營口縣志》中記載的“禹銘”

在《民國營口縣志·上》（官制篇之商埠公安局）記載：“附營口商埠公安局歷任廳長、局長姓名、籍貫表……局長李家鼎（籍貫）遼寧沈陽，（字）禹銘。……”此外，李家鼎擅長書法見于《營口縣志·下》（之營口十景·公園）里記載，為“營口市公園”內石山茅亭懸一題額曰“小蓬壺”;李家鼎就任商埠警察廳長時，于此園內又題一聯云：“重鎮扼奉天形勝內關省治外涉邦交縱仔細借著籌安敢曰澄清今渤海;洪流看遼水朝宗近挹濤聲遠吞山色假公余舉杯覓醉不知是否古營州。”由此可見，“禹銘”就是當時任營口商埠公安局局長李家鼎（圖6），字禹銘。

二、遼寧省檔案館保存的“九一八”事變前營口商埠公安局局長李家鼎給日本關東軍的三封密電

在《“九一八”事變檔案史料精編》一書中，遼寧省檔案館保存的“奉天省公署檔”收錄了李家鼎發給日本關東廳和關東軍司令的三封密電，發密電時間與陳寶琛為“禹銘”書法創作時間有交叉和吻合的現象。1931年溥儀“白河偷渡”之時，李家鼎作為營口商埠公安局局長同溥儀一行人等會晤是合乎情理的。此事前一年，也就是1930年，在日本關東軍的密謀策劃下，李家鼎與陳寶琛等人溝通、聯絡也大有可能。李家鼎于1930年所發密電內容如下：《營口商埠公安局長李家鼎為報旅順日本關東廳組織國勢調查評議會情形的代電（1930年5月7日）》：“主席鈞鑒：竊據第一分局長齊明德報，據東雙橋分所長夏尊言報稱，探查旅順日本關東廳于本年四月間組織國勢調查評議會，附設于該廳，其會長由該廳內務局長神田純一兼充之，副會長由贅務局長中谷政一兼充之，評議員有財務課長西山左內、外事課長河相達夫、學務課長御影池展雄、地方課長水谷秀雄、遞信局長欋井學、旅順民政署長西山茂、金州民政署長邊秀雄、普蘭店民政支署長池田公雄、膍子窩民政支署長武波善治、海務局長岡木誠、牛莊領事荒川充雄、遼陽領事山崎恒四郎、遼寧總領事森島守人、鐵嶺領事近藤信一、長春領事田代重德、安東領事宇佐美珍彥、關東軍參謀長三宅光治、關東軍副官恒吉秀雄、駐旅順海軍武官久保田久晴、大連市長田中干吉、旅順市長永山嘉一、滿鐵理事大藏公望、滿鐵鐵道部長宇佐美寬爾、鐵道地方部長保保隆矣、滿鐵文書課長山崎元干等二十五人兼充之，干事有該廳文書課長日下辰泰、高等警務課長松田芳助等二人兼充之，等情轉報前來。除指令留意探查隨時具報外，謹此電聞。營口商埠公安局局長李家鼎叩。陽。”此次，旅順日本關東廳于本年四月間組織國勢調查評議會，日方不能不邀請溥儀派代表參加，代表人很可能就是陳寶琛，并且他見到了李家鼎。這與陳氏于該年四月為李家鼎所寫書法“四條屏”落款時間吻合;《李家鼎為報日本關東軍司令官菱刈隆定于七月七日起赴遼吉各地“視察”日本駐在陸軍憲兵紀律的代電（1930年7月4日）》：“主席鈞鑒：查日本關東軍司令官菱xu隆擬來營視查，等情業經電稟在案。茲據第一分局長齊明德呈，據東雙橋分所長夏尊言報稱，探聞該司令官定于七月七日由旅順出發赴周水子、遼陽等處，八日赴公主嶺，九日赴長春，十一日赴四平街、鐵嶺等處，十二日赴遼寧、五龍背等處，+四日赴安東，十五日赴連山關，復回遼寧，十八日赴鞍山、湯崗子等處，+九日赴海城、大石橋、營口等處，二十日返大石橋轉歸大連旅順。并查該司令官專為視察各處日本駐在陸軍、憲兵等紀律張弛，而遼寧、遼陽、長春等處之日本駐在陸軍擬于該司令官到時演習火操，以便校閱，等情前來。除指令該分局傷屬隨時注意偵查具報外，謹此電聞。營口商埠公安局局長李家鼎叩。支。”《李家鼎為報日本關東軍司令官菱x11隆來營旋返大石橋情形的代電（1930年7月22日）》：“主席釣鑒：查日本關東軍用令官菱劉隆帶隨員五名由遼陽乘南滿火車于本月十九日來營視查，住于新世街清林館，等情業經電稟在案。茲據第一分局長齊明德呈，據東雙橋分所長夏尊言報稱，竊查該司令官于是日到站時本阜各機關首領均在歡迎，下車后即乘南滿小火輪視查遼河南北沿岸，至四時三十分到清林館休息，六時在武藏野飯館接見該國官民并宴會，于二十日午前十時三十分乘南滿火車返回大石橋回旅順去訖。并查該司令官系接任后初次來營，專為視查遼河沿岸及本埠新世街一切情況，等情前來。除指令外，謹此電聞。營口商埠公安局局長李家鼎叩。養。”沈陽故宮博物院藏陳寶琛為“禹銘”所書另一幅書法落款就是1930年7月。在《鄭孝胥日記》里鄭孝胥與陳寶琛見面的記錄一直頻繁出現，這一年7月初到7月30日之前，未見當時在天津的鄭孝胥與“弢庵”見面的記載。可見，陳寶琛很有可能與李家鼎一起參加上述活動，并且揮毫潑墨。

沈陽故宮博物院藏鄭孝胥為“禹銘”所寫書法，未落時間年款，很有可能是“白河偷渡”時見到李家鼎所寫。這三封“代電”，揭示了日本關東軍在“九一八”前夕，在遼沈、營口一帶視察日本駐軍演習，作戰略部署，為蓄謀已久的“九一八”事變做精心準備，也為1931年溥儀“白河偷渡”設下伏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