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乾隆御筆《南極老人》看清宮藏畫對其影響

杜恒偉

乾隆時期，由于弘歷本人對書畫的重視，清宮內(nèi)府書畫的收藏可謂極其豐富，并且對于書畫的來源、貯藏、著錄、鑒賞等事宜達到盛況空前的規(guī)模。這些清宮收藏的書畫作品，成為弘歷研習書畫的最佳范本，便利了書畫領(lǐng)域的研究。下面，就以乾隆皇帝每逢崇慶皇太后幾次大壽作畫“南極老壽星圖”為例，看清宮相關(guān)書畫藏品是如何影響其畫風的。

一、“南極壽星”是明清畫壇盛行的題材

“南極壽星”，南極老人星在民間又稱“壽星”或“老壽星”，是漢族民間信仰中的長壽之神，為福、祿、壽三星之一。《史記·封禪書》司馬貞注“壽星祠”云：“壽星，蓋南極老人星也。見則夭下理安，故祠之以祈福壽。”而《爾雅·釋天》則說，壽星本為天上星宿名，指角、亢二星，是二十八宿中東方蒼龍七宿中的頭二宿。郭璞注其“數(shù)起角亢，列宿之長，故曰壽”。這壽星，《漢書·律歷志下》說，日至其“初軫十二度，白露”;至其“中角十度，秋分”。這是我國古代天文學的又一偉大發(fā)現(xiàn)與運用。在清宮藏畫中，有很多此類題材。如北京故宮博物院藏明宣德皇帝作品。明宣德皇帝即朱瞻基，是明朝第五位皇帝。他修養(yǎng)深厚，雅尚翰墨，在書畫方面有著較高的造詣。作品有《明呂紀南極壽星圖》《明郭詡南極老人圖》等，還有藏于國立故宮博物院的《明馮曉畫壽星軸》《清顧云臣錄范長壽壽星軸》等。

乾隆帝每逢其母崇慶皇太后壽辰，他均籌辦隆重的慶壽儀式，除了命清宮畫院畫家繪制賀壽慶典長卷外，還親自寫字繪畫，或吟詩賦文來祝壽。

二、受到清宮藏畫影響的乾隆皇帝御筆《南極老人》

清代宮廷所藏壽星圖很多，以明清為主。這些老壽星造型大多頭大、身小，類似“卡通漫畫”特點。由于乾隆皇帝的喜好，清宮收藏了大量的書畫作品，其中不乏“南極壽星”這一題材，不少作品都有“乾隆御覽之寶”等鈴印和題跋。這些作品可以說潛移默化地影響著乾隆皇帝的書畫創(chuàng)作，下面介紹兩幅乾隆為崇慶皇太后繪制的壽星圖：

崇慶皇太后，乾隆皇帝之母，即孝圣憲皇后（1692-1777），鈕祜祿氏，生于1692年11月5日，滿洲鑲黃旗人，四品典儀官凌柱之女。13歲時人侍雍親王府邸，號格格，為雍王胤禛藩邸格格。康熙五十年生弘歷，即乾隆皇帝。雍正元年封為熹妃，雍正八年封為熹貴妃。雍正十三年其子弘歷（乾隆皇帝）即位，被尊為皇太后，上徽號曰崇慶皇太后。卒于1777年3月2日（乾隆四十二年正月二十三），葬泰東陵。溢：孝圣慈宣康惠敦和誠徽仁穆敬天光圣憲皇后。孝圣憲皇后一生享盡了榮華富貴，她壽數(shù)之高，在清代皇太后中居于首位，在中國歷代皇太后中也是罕見的。

清乾隆（（壽星圖軸》（圖1）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2015年北京故宮博物院舉辦了“普天同慶—清代萬壽盛典展”清宮文物展覽，其中展出了這幅作品，為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乾隆帝親自為其母崇慶皇太后歲生日繪制，以祝康壽延年。畫中描繪一位南極老人慈眉善目手捧經(jīng)軸，畫左上題款“丙子長至月制老人星圖。敬祝：圣母慈壽”，下鈴朱文印“乾”“隆”。在《乾隆帝起居注》乾隆二十一年記載了這幅“壽星圖”以及王公大臣朝賀的情形：“（十一月）二十五日，戊午辰刻，皇太后萬壽令節(jié)。皇太后陛慈寧宮座，上率諸王貝勒、貝子、公內(nèi)大臣、公、侯、伯、子、男、大學士、尚書、都統(tǒng)、侍郎、副都統(tǒng)等行慶賀禮;各官俱于午門外隨行禮畢。皇太后駕還宮，上步出永康左門陛輿還宮。是日，上詣：壽康宮親捧漢玉如意一柄、御制‘壽星圖’一幅恭進……”本幅乾隆所繪“壽星圖”與現(xiàn)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的明宣德皇帝所畫《壽星圖軸》（圖2），不難看出乾隆這幅畫中的“壽星”從造型上借鑒了明宣德皇帝所畫的“壽星”。不同的是，明宣德皇帝以水墨濃淡處理人物造型，飾以背景;而乾隆皇帝不飾背景，夸大了“壽星”的額頭造型，以鐵線描勾勒輪廓，稍以淡墨暈染衣紋，線條更富裝飾性。

清乾隆皇帝《南極老人圖軸》（圖3）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本幅“壽星圖”是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乾隆皇帝為母親崇慶皇太后70歲生日所繪，以線描手法繪一持杖老壽星，面部線條柔和細膩，略施淡墨暈染，毛發(fā)蓬松，耳朵肥大夸張，衣紋用筆粗放有力。可以看出乾隆皇帝當時是十分細心地加以描繪。在《乾隆起居注》乾隆二十六年記載：“（十一月）二十日甲寅恭上……是日，上詣，康壽宮侍膳恭進，御筆珠踱朗耀壽星圖一軸已刻……”

其間記錄了宮廷從乾隆皇帝到王公大臣、皇子皇孫朝賀的盛大的場面十分詳盡。本幅御題：“高弧之南，曰有六星。聚而為體，一老人形。一六為七，七日復(fù)來。慈寧大慶，七裹愛開。綺眉聃耳，曲綠其腰，長頭豐額。絲發(fā)飄蕭，老人謂予。來祝懿壽，如發(fā)壽算。無疆悠久。律應(yīng)長至，恭遇慈壽七旬，敬為南極老人像，并制贊言以申祝頌無疆萬斯年之慶！辛巳仲冬月謹識。”

這幅“壽星圖”衣紋用筆嫻熟，處理手法與現(xiàn)藏于國立故宮博物院的明宣宗《畫壽星圖軸》（圖4）很相似，現(xiàn)藏于國立故宮博物院的清華喦《壽星圖軸》（圖5）亦為持杖老壽星，這些壽星的表現(xiàn)手法對乾隆皇帝的此類書畫創(chuàng)作不能說一點影響沒有。本幅壽星持杖的表現(xiàn)也是很有歷史的。《風俗通》云：“漢高祖與項籍戰(zhàn)京、索間，遁叢薄中。時有鳩鳴其上，追者不疑，遂得脫。及即位，異此鳥，故作鳩杖，賜老人也。”《后漢書·禮儀志中》也有記載：“仲秋之月，縣道皆案戶比民。年始七十者，授之以王（玉）杖，之糜粥。八十、九十，禮有加賜。王（玉）杖長（九）尺，端以鳩鳥為飾。鳩者，不噎之鳥也，欲老人不噎。是月也，祀老人星于國都南郊老人廟。”可知最初的老人杖當為鴻杖（杖頭刻鳩形）。又據(jù)《程史·卷四》說，凡老壽星扶之杖一定要高過人頭，而且還要有詰曲奇象;如果拐杖直而短，僅至身之半，則是不祥之物。因此，舊時老人所扶的手杖，大都彎彎曲曲，高過人頭。

弘歷《南極老人立軸》（圖6），現(xiàn)藏于遼寧省博物館，為與己同庚的皇五弟誕日作此畫，也是用壽星圖來表現(xiàn)的一例。乾隆皇帝五弟即愛新覺羅·弘晝（1712年生），是雍正帝第五子，雍正十一年封和親王，母純愨皇貴妃耿氏，子永壁，弘晝?yōu)闅v史上著名的荒唐王爺，但亦有歷史學家指他其實是為免卷入弘時和弘歷對皇位的爭奪而以“荒唐”為名韜光養(yǎng)晦。乾隆卅年（1765年），和親王薨，溢恭，是為和恭親王。本幅縱71.6厘米，橫41.1厘米。畫面上題跋：“灰飛堤室應(yīng)書云，遐算添同刺繡紋。邸第良辰欣有慶，天倫至樂貴無文。樽持北斗傾紅友，詩擬東坡壽卯君。從此每逢開裹歲，棣華歌繼九如聞。五弟與予同年，今四+壽辰，既賦詩志慶，茲復(fù)寫南極老人并錄前詩賜之以示申錫之意云。庚午（1750年）長至日御筆。”鈴朱文印“乾隆宸翰”，白文印“幾暇臨池”。又題：“向在書室，值吾弟生日，每為詩畫祝壽，今無暇焉。值此開裹良辰，不覺技癢，率筆制此，愿吾弟與老人星同期頤年。十五年前書齋倡酬之樂如在目前。養(yǎng)心殿之三希堂再識。”下鈴朱文印“寓意于物”“萬有同春”。弘歷于乾隆十五年（1750年）所作《南極老人圖》兼工帶寫，于萬幾之余抽暇時之心愿，表現(xiàn)出濃濃的手足親情。水墨畫太湖石旁叢竹挺立，一翁伏案小憩，線條細秀輕快，只寥鑾數(shù)筆，便勾畫出坡地層次，意境頗深。本幅背景所畫石竹與現(xiàn)藏于國立故宮博物院的明項元汴仿蘇軾《壽星竹軸》（圖7）對比，畫面構(gòu)圖、用筆都十分接近。明項元汴仿蘇軾《壽星竹軸》畫面上還有乾隆丁卯年（乾隆+二年）的御筆題詩、鈴印，乾隆在本幅題跋里所寫的“擬東坡壽卯君”，印證了其此幅作品參照的出處。

三、乾隆御筆“南極老人”書畫落款的時間多為“長至月”所反映的清宮賀儀制度

清代宮廷對于慶壽的時間、地點、禮儀等都有著明確的規(guī)定。比如，清順治八年（1651年）規(guī)定皇太后三大節(jié)朝賀儀：元旦慈寧宮階下設(shè)皇太后儀仗、樂器，皇太御宮，樂作。升座，樂止。皇帝率內(nèi)大臣、侍衛(wèi)詣宮行三跪九叩禮。禮畢，公主、福晉以下，都統(tǒng)、子、尚書命婦以上，行三跪九叩禮。作樂如初，人設(shè)筵宴。冬至、圣壽節(jié)與元旦同，唯冬至罷宴。乾隆十二年（1747年）又規(guī)定慶賀皇太后許二品命婦人班，世爵朝賀增人男爵。長至節(jié)即冬至節(jié)。

乾隆皇帝所作賀壽書畫的落款時間大都為“長至月”，正好符合上述規(guī)矩。《乾隆二十四年十一月初四日清高宗弘歷上皇太后慶賀長至節(jié)表文》（圖8）縱30.3厘米，橫99厘米。此件是清高宗弘歷上皇太后慶賀冬至節(jié)的表文，很好地印證了“長至（冬至）節(jié)”制度。乾隆二十四年正逢平定回部首領(lǐng)大和卓木不拉呢敦、小和卓木霍集占取得勝利。因此，這年冬至節(jié)，清高宗弘歷先至壽康宮行慶賀皇太后禮，王、大臣在慈寧宮，眾官員在午門，各行慶賀禮。然后清高宗弘歷御太和殿受賀，并以平定回部頒詔中外。

乾隆皇帝才華橫溢，詩詞、書畫無所不能，他的詩詞在清宮內(nèi)府著錄的書畫作品之上。在乾隆皇帝的倡導下，當時畫壇盛況空前。“祈壽”是宮廷畫家常畫常新之題材，乾隆皇帝也是如此。既祝人長壽，也隱喻江山永固。他的御筆書畫作品師法前代畫家，并且擁有豐富的歷代名家作品收藏，身邊又有眾多造詣深厚的御用畫家和詞臣畫家侍奉，熏陶染習日久，能畫人物、花竹樹石及小品山水。他的畫用筆樸實，墨色圓潤，具有較好的繪畫基礎(chǔ)，但囿于功力不足，又幾無創(chuàng)新，故而他的畫作，雖面貌清潤，然工謹端正有余，而生趣寥寥。乾隆能于政務(wù)之暇，親自為母親賦詩作畫，其虔誠的孝子之心，昭然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