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蟲

一波三折后,網易考拉還是進了阿里的動物園。9月6日,阿里和網易共同宣布,雙方達成交易,網易旗下的跨境電商網易考拉將以20億美元的價格歸于阿里。網易考拉將和天貓國際進行融合,天貓進出口事業群總經理劉鵬將兼任考拉CEO,考拉品牌將繼續保持獨立運營。表面上來看,網易賣掉考拉是自身造血不足,跨境自營電商的高成本結構讓公司無法負擔持續虧損;但實際上,這筆交易的背后是整個互聯網陷入增長停滯,流量紅利退卻,身處第二梯隊的網易,面對不樂觀未來的一次戰略抉擇。對于阿里,這是對自身電商邊界的加速擴張,也是對文娛堅決不放的繼續布局;而對于網易,這可能是為數不多的能保住公司生態繼續發展的機會。對于這次在輿論場一波三折、戲劇性反轉的交易,一位投資圈人士早前開玩笑稱,這是熱愛養豬的網易為了保住公司生態的一次抉擇——“網易原來是自己養豬賣豬,但現在(豬飼料不夠)養不起那么多了,只能選擇賣掉一只。”
靠不住的考拉
2015年成立的網易考拉,曾被寄予最深厚的希望。在網易考拉2016年舉行的首次戰略發布會上,丁磊表示:“希望未來3—5年,考拉海購可以達到500億—1000億元的市場規模,在電商領域再造一個網易。”根據網易近4年的季度財報顯示,電商板塊一直處于增長狀態。網易2019年8月發布的二季度財報數據顯示,電商業務凈收入為52.47億元人民幣,同比增加20.2%;電商業務甚至已經占網易整體收入的28%。但一路向上的數據卻也暗含危機。從財報數據來看,自從2017年第四季度網易將電商業務從財報中拆分,電商板塊的業務增速已連續7個季度下降,從2018年三季度算起,同比增速一直下降到2019年二季度的20%。2018年,網易整個電商板塊收入僅為192億元,與丁磊的千億夢想相去甚遠。考拉的失速與政策紅利的消失有關。據報道,2014年7月,針對跨境電商行業的“56號”和“57號”文件先后出臺,免去了進口環節的大量稅收,明確了行業監管框架。網易隨后于2015年成立網易考拉,并將所有的倉開在保稅區,借此避免稅收影響。但自2016年4月8日起,中國海關取消保稅區稅收優惠,加征11.9%的稅收,這直接帶來跨境購商品成本的上升,考拉增速從此開始放緩。在2016年第四季度,電商當時所屬的創新業務收入,增速直接從107%大幅降低至 38%。與此同時,考拉帶來的虧損卻并沒有降低。事實上,網易電商業務對網易綜合利潤率的影響早就開始顯現。網易2015—2018年的綜合毛利率分別為59%、57%、48%、42%;凈利潤率下降更為明顯,從2015—2018年分別為30%、30%、20%、9%。跨境自營電商模式擁有極重的商業模式,從商品供應鏈倉儲、物流再到消費前端銷售、運營等都需要公司投入資金,依靠自營短期內不可能盈利。電商分析師李成東撰文指出,2018年,考拉的GMV大致在172億元左右,而嚴選只有大約20億元;據第三方分析師數據,即使是在2019年618期間,網易考拉的日活用戶規模也不足200萬,網易嚴選不到20萬。相較于京東,考拉的模式更重。其主打業務為自營海淘產品,供應鏈更長。李成東分析認為,“網易電商104.58天的庫存周轉周期,不僅占用了大量資金,還會導致倉儲費用和分揀人力成本增加,更會進一步導致存貨損耗及跌價,迫使網易電商不得不增加促銷來解決庫存。”據他的推測,庫存還反映出當前考拉在選品及庫存備貨方面出現了問題,“顯然實際的銷售增長情況,遠不如采購那么樂觀。”

跟不上的戰斗
如果僅是虧損,尚不足以讓網易賣掉考拉,因為整個跨境電商行業仍處于高歌猛進的狀態。艾媒咨詢發布的《2019上半年中國跨境電商市場研究報告》顯示,網易考拉以27.7%的市場份額排名第一,天貓國際以25.1%的市場份額排名第二,排名第三的海囤全球則只有13.3%的市場份額。總體來看,考拉和天貓國際都要領先其他對手很大份額。有人質疑,在巨量增長空間面前,對于領先優勢明顯的考拉,“賣身”并非唯一選項。對此,有投資圈人士分析稱:站在網易的角度上來看,選擇賣掉考拉除了業務增長趨緩、仍在虧損外,更重要的考慮因素是網易很難跟進這場戰役。其中,跨境貿易保稅區政策的變動對考拉的早期增長打擊最大。在政策調整之后,考拉曾經不止一次試圖自救,但結果收效甚微。賣身阿里之前,考拉還試圖通過擴大規模和資產奮力一搏。據報道,網易在2019年2月左右,曾經試圖推動和亞馬遜海外購合作,但因為報價未談攏而最終作罷。相比考拉,亞馬遜海外購擁有更豐富的供應鏈資源和經驗。無力自救的同時,在外部,阿里、京東的重點也開始朝跨境海淘轉移。隨著國內電商的增速趨緩,尋求新的增長點開始成為阿里、京東等電商老玩家的重要戰場。跨境海淘這塊尚有大好前景的場景,自然不會為二者所放棄,而綜合平臺的入場必然會向考拉這樣的垂直平臺施壓。考拉2019年8月透露的數據顯示,平臺有超過9000個品牌合作方,但阿里最近的數據顯示有超過2萬家品牌合作商。并且阿里還在繼續擴大優勢,2019年以來,相比考拉在國內開倉,阿里已經將重心轉移到海外開倉。近期,天貓國際還開放了品牌自主入駐,進一步放低品牌入駐門檻。另外,據上述投資人士分析,為了進一步打開局面,以阿里、京東為首的綜合性電商很可能將以補關稅的方式殺入戰場,這將把跨境海淘再次拖入價格戰中。考拉曾經靠關稅補貼打開了局面,但在當下,網易已經燒不起,也無意燒下去了。
必須挺住的下半場
當我們把觀察的視角從考拉上升至網易的公司業務板塊來看時,網易棄子或許更容易理解。雖然丁磊本人對于用業務定位公司的邏輯嗤之以鼻,“當你問一個企業是什么公司時,你對企業真的不懂。諾基亞是做木材起家的,索尼賣電飯煲起家。”但每季的財報中,網易還是清晰地定義了自己,游戲收入占比持續超過60%,電商占比一直在20%以上——這是一家以游戲、電商為主要業務的互聯網公司。成立于1997年的網易是中國最早的一批互聯網企業,在移動互聯網大潮來臨之前,它與搜狐、新浪、騰訊是齊名的四大門戶網站。然而,伴隨著移動互聯網的興起,網易卻逐漸從第一梯隊掉隊。作為一家互聯網公司,擁有和消費者連接的C端產品是不容忽視的必備流量入口。網易嘗試過易信等社交產品,但這些產品的發展并不順利,始終未能在C端找到大的流量抓手。雖然旗下面向C端的產品不少且口碑大多良好,但網易的大流量平臺卻不多,其中網易郵箱和網易云音樂是業內認為網易最重要的流量入口。2019年二季度財報顯示,前者注冊用戶超過10億,PC端和移動端相加活躍用戶4941萬;后者在財報中透露注冊用戶破8億,但未透露活躍用戶數。不過,中國聯通大數據2018年8月發布的沃指數APP排行榜顯示,網易云音樂以超過1.32億的活躍用戶數排在第三,當時網易公布的網易云注冊用戶為6億。但自有平臺的導流作用是否強大仍然存疑。考拉的日活用戶規模不足200萬,嚴選不到20萬。網易前員工在接受采訪時則提到,“網易電商在起步階段都是靠網易的自有流量,所以開局發展很快。但當自有流量用完之后,從外部獲取流量的成本很高,這會降低電商的發展速度。”

更危險的跡象是,即使效果不佳,伴隨著整體移動互聯網增長陷入停滯——從2018年1月到2019年6月,中國移動互聯網用戶月活躍用戶(MAU)規模的同比增長率從6.2%逐步跌到2.8%,從2019年2月開始,MAU規模不再繼續增長,甚至在2019年Q2凈降193萬,網易旗下的C端產品要負擔的壓力還將繼續加大。C端流量入口的能力薄弱,或許不是考拉賣身的直接原因,但卻是推動網易棄車保帥的關鍵一步。在當前整體形勢不佳的狀況下,節流并將流量流向主干道是網易的第一選擇。上述投資人分析道,當年網易做電商是因為自帶的流量無處可去,電商最合適,但現在網易需要從外部購買更多流量來養業務,已經“不劃算了”。賣掉考拉只是網易應對互聯網下半場的戰略抉擇之一。進入2019年,對于不掙錢的業務,網易開始進行大幅調整。2019年年初,考拉和嚴選都曾傳出裁員20%的消息,甚至北京地區的游戲團隊也遭到了解散。2019年8月,網易游戲前員工透露,游戲團隊從3月也開始裁員,“不只內容崗走了,還有技術、產品和運營,北京辦公大樓三層、五層基本已經空了,原因是不掙錢。”在未來仍不明朗的情況,網易態度顯然:誰能賺錢,流量和現金流就對誰傾斜。作為重要的流量來源,包括網易郵箱、網易云音樂在內的C端產品,網易不會也不能放棄。因此,放棄對象便被放到了表現本就不佳的電商業務上。考拉和嚴選之間,丁磊曾經試圖投入百億美金的考拉“中標”了。秋天來了,考拉只是樹上掉下的第一片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