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銘
摘要:當前,活躍于索馬里等地的海盜活動對中國海運安全和“一帶一路”建設已經造成嚴重威脅,實行有效國內司法管轄成為維護國家利益、履行國際義務的必然選擇。運用比較研究方法,圍繞國際法律淵源分析海盜罪構成要件及管轄權沖突,對各個國家(地區)對海盜罪司法管轄的規制范圍和法條結構進行比較,分析海盜罪管轄的主要模式差異及國際司法合作現狀,論述不同模式下海盜刑罰差異的現實問題以及建立國際司法機構統一刑罰存在的困難,提出對海盜罪單獨規定和專門管轄的建議。
關鍵詞:海盜罪;國內司法管轄;海事法院
中圖分類號:D997.9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2096-028X(2019)03-0108-09
Domestic jurisdiction over piracy:necessary maritime judicial
safeguard for the land and maritime Silk Road initiative
OUYANG Ming
(Political Department,Xiamen Maritime Court,Xiamen 361009,China)
Abstract:At present, the active piracy in Somalia has severely endangered the shipping safety of China and the land and maritime Silk Road initiative. Implementing effective domestic jurisdiction has become an inevitable choice to protect national interests and fulfill international obligations. This paper begins with the analysis of international and domestic legislation over piracy, the constituent elements, jurisdiction conflicts, and compares current legislative status over piracy in various countries/regions, then demonstrates the legal basis and practical significance of the independent incrimination and special jurisdiction over piracy, discusses the practical differences in the punishment of pirates and the difficulties in establishing international tribunals, at the end it puts forward relevant suggestions, including adding piracy as a charge and implementing the special jurisdiction.
Key words:piracy;domestic jurisdiction;maritime court
近年來,索馬里沿岸、紅海和亞丁灣一帶、孟加拉灣沿岸、馬六甲海峽、整個東南亞水域等“五大恐怖水域”的海盜活動日漸活躍,在索馬里沿岸、紅海和亞丁灣一帶尤為猖獗②。多國海軍采取了包括護航在內的一系列行動,中國也先后派出多批軍艦赴該海域護航。在海軍反海盜行動中,不同國際法、國內法淵源的具體適用可能導致一系列行為性質、法律適用和管轄權變化,例如:海軍是否可以將拘捕的海盜帶回中國處理或者提交第三方國際機構?拘捕海盜后帶回中國處理,由哪個審判機關對海盜罪進行審理?如何定罪量刑和執行刑罰?筆者采取規范分析、實證分析與比較分析的方法,對海盜罪國內管轄及代表性國家(地區)立法進行分類與比較研究,論證中國對海盜罪實行專門管轄的必要性和可行性,希望促進國內立法和司法方面的相關研究。
一、海盜罪國內管轄的基本問題
現代國際法意義上的海盜罪主要來源于《日內瓦公海公約》①和《聯合國海洋法公約》②
,其將海盜行為定義為私有船舶或航空器上的人員,為私人目的對公海及不屬于任何國家管轄區域內的船舶、航空器及其上人員或財物實施暴力、扣留或掠奪行為的犯罪行為。對海盜罪的規制屬于人類海上活動規則、法律的調整范圍,這些規則、法律相對獨立于各個國家的立法框架,形成了不同于陸地法律的海上法律,這是海上活動的特點所決定的。海法是起源于海事習慣的規則,對發生在海上的刑事、民事、商事、行政等在陸上屬于不同法律部門范圍的行為進行了綜合的規范,并且毫無疑問地涵蓋了國際公法、國際私法、國際經濟法的部分內容,是各國船舶及人員公認共守的規則,具有自體性特征③。
[1]這是因為海上活動往往超越單個政權管轄范圍,與其伴生的海法也就具有起源獨立、規則通行、體系獨立的特點。
《日內瓦公海公約》《聯合國海洋法公約》對于海盜罪行的打擊范圍被嚴格限制在公海之上,排除了對陸地及其上人員或財物實施暴力、扣留等掠奪行為的犯罪行為,在管轄對象上排除了軍艦和政府公務船舶。這是國家主權原則的體現,使得國際法上關于海盜罪的定義可能比一國國內法對海盜罪的規制范圍狹窄得多,也與人們對海盜行為的普遍認知存在差異。《日內瓦公海公約》《聯合國海洋法公約》關于登臨權、緊追權等內容的規定,對一國政府行使海盜罪管轄權作出了行為限制,這是為解決管轄爭端、領海使用爭端而確立的,客觀上造成海上刑法同一概念的割裂。為了填補這一割裂產生的空白,產生了與之區別的“武裝搶劫船舶”(Armed Robbery against Ships),將發生在公海之外的海盜行為稱為武裝搶劫船舶。這一概念見諸于國際海事組織《調查海盜和武裝搶劫船舶罪行實用規則》和東盟10國及中、日、韓等16國《關于打擊亞洲海盜活動和武裝搶劫船只行為的地區合作協定》。武裝搶劫船舶這一概念的產生是對國際法上海盜罪概念的補充,也是海法自體性修復的一種表現。
國際法意義上的海盜罪,在缺少國際司法機構獨立處罰的現狀下,在管轄上仍由各個主權國家以國內刑事法律進行認定。聯合國官網目前公布的34個國家(地區)海盜罪司法管轄規定④不一,對比可以發現以下規律。
第一,將海盜罪單獨成罪的國家(地區)在司法管轄立法上主要有兩種模式。
一是以獨立的海法進行規制,或者除了刑法規范之外在海法中也有刑事立法內容,包括意大利、俄羅斯、英國、法國、日本、肯尼亞等國家。
《意大利航海法典》第1135條、第1136條規定,本國或者外國船舶的船長或者長官對其本國或者外國船舶進行掠奪破壞,或者對其上人員施行暴力的,判處10至12年監禁。本國或者外國船舶的船長或者長官非法武裝船舶航行且不能提供合法證明的,判處五到十年監禁。對于參與的其他人員處罰較上述人員為輕,但不得少于三分之一刑期,非本國人員刑期不得少于一半。
《俄羅斯聯邦刑法典》第227條就海盜罪規定,為了奪取他人財產,使用暴力或者使用暴力相威脅攻擊海洋船舶或內河船舶的,處5年以上10年以下的剝奪自由;多次實施或使用武器或其他可以作為武器使用的物品實施上述行為的,處8年以上12年以下的剝奪自由,并處沒收財產;有組織的犯罪團伙實施海盜犯罪,過失致人死亡的,造成其他嚴重后果的,處10年以上15年以下的剝奪自由,并處沒收財產。這一規定不但規定了海盜罪罪名、構成要件,而且明確了一般情節和嚴重情節下的罰則,并通過將海盜罪直接納入國內刑法的規定保持了國內刑法罪名上的完整性。此外,1999年《俄羅斯聯邦商船航運法典》采取了海法的綜合立法模式,同時調整海上民事、行政、刑事法律關系。
英國對海盜行為的規定起初源于歷史悠久的習慣法,并于1536年、1799年、1806年、1820年頒布《海上犯罪法》,1698年、1717年、1721年、1744年、1837年頒布《海盜行為法》,《海上犯罪法》規定海上及英國擁有管轄權的任何地方的海上犯罪案件均由英國海事法院管轄,包括英國海盜犯罪和外國海盜對英國人的犯罪,并擴至外國海盜對外國人的犯罪。
制定于1825年的《法國海盜法》規定對由法籍船舶或法籍船員實施的以及侵害法籍船舶或法籍船員的海盜行為進行管轄,船員叛變、駕船叛逃、攜船資敵等行為也被列為海盜罪;1994年《國家打擊海盜及在海上使用武力法》、2005年《強制救援條款和海上使用武力法》對法國海軍打擊海盜、沿岸國通知船旗國義務等作出規定;2010年《運輸法》對法國海法體系進行了重新規范,形成了包括各種運輸方式在內,涵蓋民事、刑事、行政法律的綜合性法典。
《日本處罰與應對海盜行為法》規定,海盜罪即船員(除軍艦等外)或乘客為私人目的,在公海(包括專屬經濟區)或日本領海(包括內水)從事掠奪船舶和控制航行、掠奪船舶內的財物等、掠奪船內人員、強迫人質、以上述行為為目的的入侵和破壞船舶、明顯地接近其他船舶、備兇器航行。
《肯尼亞商船法》主要是參照《聯合國海洋法公約》有關規定,對海盜罪以及海盜船只和航空器作出界定,其第369條規定的海盜行為包括,海盜船舶或航空器的船員、機組成員或乘客為達成海盜行為目的,對另一船舶或航空器,或對另一船舶或航空器上的人或財物,在任何國家管轄范圍以外的地方對船舶、航空器、人或財物所從事的任何非法的暴力或扣留行為,或任何掠奪行為;明知船舶或航空器成為海盜船舶或航空器的事實,而自愿參加其活動的任何行為;教唆或故意便利海盜行為的任何行為。
二是以獨立的海盜罪名在刑法中進行規制,包括西班牙、荷蘭、美國、菲律賓、香港、臺灣等國家(地區)。
《西班牙刑法典》第138條、第139條就海盜罪規定,危害西班牙人民或其他非西班牙交戰國之人民而觸犯海盜罪者,應處以長期監牢;當海盜行為危害非西班牙交戰國之非交戰國之人民者,應處以長期苦役;如果俘獲若干船只使其相撞或縱火燒之、并犯謀殺罪或殺人罪、并犯任何侵犯個人貞操之罪、丟棄若干人使其無法拯救者,則應處長期監牢或死刑;在所有案件中,首領、船長或船主應負主要責任。
《荷蘭刑法典》第381條就海盜罪規定,未經任何戰事權力部門批準,不是國防部備案的海軍艦隊,明知目的是在公海上使用暴力襲擊其他船只、船上的人或船上物品而擔任船長之職的,處12年以下監禁或處五級罰金;明知目的是在公海上使用暴力襲擊其他船只、船上的人或船上物品而在該船只上做水手,或明知其目的后仍自愿留在船上做水手的,處9年以下監禁或處五級罰金;雖有交戰國的授權,但行為超越了交戰國授權范圍的,等同于無交戰授權;對海軍艦隊船長與水手的規定適用于航空器的機長與機務人員;對船舶的規定適用于航空器;對公海的規定適用于國際空間。這一規定將海盜罪限定在公海和國際空間,將海盜罪主體限于船員和機務人員,并要求強調主觀目的是對船舶及船載人或物、航空器及其所載人或物實施暴力襲擊而仍擔任船長或水手之職。
《美國聯邦法典》第18篇就海盜罪列舉了多種情況:在公海上實施國際公法規定的海盜罪,在美國被發現的,處終身監禁;美國公民在公海上以外國勢力名義實施的謀殺、搶劫或任何敵視美國或美國公民的行為,即為海盜,處終身監禁;外國公民在海上對美國發動戰爭或攻擊美國的交通工具,違反美國與該公民所在國訂立的條約,且該條約宣告該類行為為海盜行為的,即為海盜,處以終身監禁;作為船員妨礙或阻止長官保護其受托船舶及船上財產免于搶劫的,即為海盜,處以終身監禁;從海盜船只上岸掠奪的,即為海盜,處以終身監禁。
《菲律賓刑法典》第122條規定,船舶船員和乘客以外人員在公海或者菲律賓海域襲擊或者奪取船只,或奪取船上貨物、設備等財物的,處無期監禁;船員叛亂處相同的刑罰。該法第123條將具有登船或縱火、拋棄無自救手段被害人、實施傷害或強奸等加重情節者規定為特別海盜罪。
《香港刑事罪行條例》第19條、第20條“有暴力的海盜行為”規定了構成海盜罪的情形,身為香港居民在海上對其他香港居民作出海盜行為、搶劫其他香港居民或對其作出敵對或搶劫的作為;在香港船舶上,成為海盜、敵人或叛徒并以海盜方式掠走船舶、軍火或貨物等,或者自愿將船舶、軍火或貨品交給海盜;傳遞來自海盜、敵人或叛徒的任何勸誘性質的訊息;襲擊船長以阻止其保護船舶及貨品;禁閉船長;制造或試圖制造叛變。并規定海盜罪可處終身監禁。該條例還將與海盜交易、串謀或通訊、向海盜供應軍火或物料、在香港境內被發現知情自愿停留在海盜船上的行為列為犯罪。
臺灣地區“刑法”第333條第1項就海盜罪、準海盜罪規定,未受交戰國之允準或不屬于各國之海軍而駕駛船艦,意圖施強暴、脅迫于他船或他船之人或物者,為海盜罪,處死刑、無期徒刑或七年以上有期徒刑。船員或乘客意圖掠奪財物,施強暴、脅迫于其他船員或乘客,而駕駛或指揮船艦者,以海盜論。因而致人于死者,處死刑、無期徒刑或十二年以上有期徒刑;致重傷者,處死刑、無期徒刑或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第334條是海盜結合罪,即犯海盜罪而故意殺人者,處死刑或無期徒刑。犯海盜罪而有放火、強制性交者、掠人勒贖者、使人受重傷者等行為之一,處死刑、無期徒刑或十二年以上有期徒刑。
但無論何種立法架構,對海盜及相關行為單獨成罪的,均規定了比較詳細的量刑情節。
第二,這些國家(地區)立法對海盜罪定義的范圍,均較現代國際法關于海盜罪的規制范圍廣泛,并不因犯罪行為發生在公海或本國領土范圍而有所差別,也沒有在海盜行為之外另行成立“海上武裝搶劫”。對于海盜犯罪中的綁架、殺人、傷害、強奸等情節,沒有單獨成立其他罪名,而是以海盜罪的加重情節論處。
第三,海盜罪是發生在海上的團體性武裝犯罪,現實中對海盜的抓捕主要依靠各國海軍而不是警察,海盜對海上秩序乃至一國甚至地區安全都具有嚴重威脅。在西班牙、荷蘭、法國、美國、菲律賓的法律中,海盜罪被認定為是具有叛亂性質的犯罪,而在全世界范圍內,將海盜行為與叛亂聯系在一起的遠不止這些國家。筆者認為,海盜行為性質和破壞性遠大于陸上刑法罪名分類中的一般人身財產犯罪,這一特點也是其與戰爭罪、反人類罪等并列為國際罪行的理據之一。
第四,國際法與國內法在海盜罪規制范圍上的區別,是基于國家主權原則而作的限定,從《日內瓦公海公約》《聯合國海洋法公約》《調查海盜和武裝搶劫船舶罪行實用規則》《關于打擊亞洲海盜活動和武裝搶劫船只行為的地區合作協定》所體現的海盜罪及“武裝搶劫船舶”的內容特征可以看出,對海盜罪客觀要件進行限制和排除是基于對國家主權原則的尊重,但并不意味著對公海之外的海盜行為就不認為是犯罪。
國際法對海盜罪定義的形成,是海法長期自體發展的結果,本質上是現代人類在海上活動范圍內對于海盜罪這一概念的共識。因此就其內容特征而言,無論以英美法系的雙層次縱向對合模式,或者德日的三階層縱向遞進模式、三要件橫向平展模式還是中國的四要件犯罪構成理論進行分析,海盜罪都包含著相對一致的主觀、客觀要件要求。從法益侵害的角度看,海盜罪有以下三個特點。一是受害人的財產權,既包括船舶、航空器、其上貨物、其上人員隨身攜帶的財產,也包括通過綁架行為要求支付的贖金。從這個角度看,受害人并不止于被綁架人員本身,也包括為其支付贖金的親戚朋友及被綁架人員所歸屬的法人。二是受害船舶、航空器、陸地及其上人員的人身權利。海盜行為本質上是從海上(空中)發起的強盜行為,歷史上的海盜不僅僅洗劫商船,也會上岸攻擊城鎮,并且攻擊城鎮是危害極大的一種海盜活動形式①。
從這個角度上看,海盜與強盜的主要區別應該是以船舶為主要活動平臺,海盜罪的受害對象并不僅限在船舶或航空器之上。現代國際法對海盜罪受害范圍進行限制,其主要原因與對海盜罪的犯罪主體范圍進行限縮是相同的:根據國家主權原則,對城鎮的攻擊發生在一國領陸領水的主權范圍之內,屬于一國國內法調整范疇。僅從行為本質而言,對于發生在一國領陸領水范圍內的海盜行為,不應該因為侵害地點不同而產生罪與非罪的差別。三是公共安全和社會秩序的利益,在國際法上體現為對國際和平與安全的威脅,現代情況下對于原油及化學品船舶、核動力船舶等實施的海盜行為還可能侵害海洋環境等公共安全利益②。在一國國內法層面上,海盜行為會對該國國內秩序與受害人人身財產安全、生態環境等造成損害。
二、海盜罪的國際司法管轄和司法合作現狀
各國(地區)對于國際法意義上的海盜罪有普遍管轄的權利,管轄行為的內容可以分為對海盜進行逮捕及之前的相關行動,以及逮捕后對海盜的處置措施①。一國開始行使對海盜的管轄權主要標志在于采取對海盜船舶、航空器的緊追或打擊行動,根據一國開始行使普遍管轄之后,對于俘獲的海盜是否積極行使取證、審判、刑罰等后續權力,可以分為消極管轄和積極管轄兩種情況。
(一)消極管轄
由于將海盜帶返本國審理可能在時間、成本、程序上會面臨各種問題,對俘獲的海盜采取消極管轄的做法比較常見,主要有三種情形:一是將外國海盜移交其國籍國,二是交給沿岸第三國,三是引渡給其他國家或者直接釋放。移交海盜國籍國處置符合屬人管轄原則,這一方式對于逮捕海盜的國家而言顯得高效直接。交給沿岸第三國就是通過依據捕獲國與第三國的雙邊協議將海盜移交第三國審判,沿岸第三國以肯尼亞、塞舌爾等國為代表,這一做法的前提是需要逮捕海盜的國家與該第三國訂立協議并且第三國就規制海盜罪行進行了國內立法。從現實的角度看,移交海盜國籍國或者沿岸第三國至少存在四方面問題。
第一,海盜國籍國往往存在不適合移交的情形。例如,該國治理失敗或處于混亂狀態則無異于放縱海盜,或者該國政權過于武斷殘忍則移交可能違反不推回原則,以及被移交國拒絕在證據不足以切實定罪的情況下移交則實施難度更大。
第二,愿意接受海盜的沿岸第三國往往司法制度完善程度不高。以肯尼亞為例,其刑事司法體制例如調查、起訴和審判都存在不少問題,取證效率低下、司法資源匱乏、案件嚴重積壓、保障人權不力,除重大或死刑案件外被告無權要求法律援助。移交該國審判的海盜往往被長時間羈押在監獄而未得到及時宣判和刑罰,且其監獄條件極端惡劣,曾因虐待嫌疑人并剝奪其宗教特權引起國內穆斯林不滿而引發政治危機。
第三,移交過程中可能遇到司法程序操作效率的問題:移交嫌疑人程序較慢而軍艦不便長時間關押,法定羈押期限導致各國軍艦往往只能選擇將海盜嫌疑人就地釋放②。
第四,海盜國籍國和沿岸第三國往往高度依賴國際社會援助,部分海盜國籍國司法體制和程序極不健全,第三國愿意承擔審判職責往往出于政治經濟利益和提高自身國際影響力考慮,最終這些都需要落實到國際社會援助中,其內容包括人員培訓、設施配備、后勤援助以及資金支持。移交沿岸第三國審判事實上變成尋求“傾倒海盜的垃圾場”,如果沿岸國發生政局變動、國內變亂等原因停止接受移送,或者第三國在移送協議磋商中持續提高經濟政治利益期待,都可能使這一移送模式陷入困境③。
(二)積極管轄
積極管轄主要有兩種情況,一是一國海軍或其他武裝力量在海盜襲擊事件中抓獲海盜并帶返本國司法機關處理,這一做法符合普遍管轄權原則;二是與遭受海盜活動破壞的財產有實際聯系的國家,如船籍國、受害者國籍國等國家引渡海盜嫌疑人交本國司法機關處理,但船籍、國籍等因素可能導致管轄權變化。現實中,美、法、德、韓等國曾經在解救商船過程中抓獲海盜并帶返本國審理,以美國最有代表性。從現實的角度看,這種做法至少存在三方面問題。
第一,司法成本高昂,海盜審判是跨國審判,改善海上羈押條件、現場收集犯罪證據、及時帶返本國審判、依據國內法律審判、保障訴訟權利和人道待遇、提供國內羈押和服刑地點等過程,需要投入大量的司法資源,在人力、財力和物力上都是現實的負擔,并且可能面臨海盜通過人權保障、難民庇護等方式尋求獲得居留權。
第二,國內立法不足,以美國法院為例,其對海盜罪是否要求“搶劫”之構成要件、海盜罪是否應當要以侵害美國利益為前提等問題觀點不一,導致相似案件判決迥異,其國內立法司法在海盜罪方面的遲滯表現明顯。
第三,法律程序限制,在現代國際法和各國國內法對人權保護框架下,各國對各個訴訟環節的權利保護和待遇規定嚴格,而海盜罪嫌疑人身份國籍往往難以認定、所提主張往往在法律上歸于無效卻不斷提高司法成本①。
(三)其他情況
當一國不愿意將海盜帶返本國或者根據本國國內訴訟法律規定難以積極管轄,移送海盜國籍國或第三國管轄又無法落實的情況下,有些國家會采取其他的處置方式:一是直接釋放,這一占有相當大比例的做法無疑縱容甚至刺激了海盜犯罪。二是將海盜放在小艇或者荒島上任其自生自滅,目前采取這一做法主要是俄羅斯,這一做法也被認為是直接釋放,但其未經審判而將海盜處于大概率面臨死亡的環境下,比較容易招致海盜對俄羅斯船舶、船員的報復和對這一做法在人道主義方面的質疑。
海盜罪作為國際罪行應處以重刑,這一點為國際社會普遍強調和認可,但就海盜罪是否適用死刑,各國國內立法存在差異,可能會給移交海盜國籍國、交給沿岸第三國、受害國引渡海盜審判等移送模式造成困難。輕刑化國家在應對海盜罪上面臨更大壓力,因各國立法差異可能促使海盜更多地選擇輕刑化國家的船舶作為攻擊目標,被捕后可能要求在輕刑國家接受審判,審判結果可能導致泛輕刑化,也可能促使各國選擇提高對海盜罪懲罰力度而在全球刑罰輕緩化過程產生逆向作用。雖然死刑存廢是一國司法主權范圍內的事務,但海盜罪屬于國際罪行且適用普遍管轄原則,因此也就導致在管轄權發生積極沖突的情況下,可能出現死刑不引渡的情況。死刑不引渡原則,是指被引渡國以引渡國法律可能對被引渡人判處或執行死刑為由拒絕其引渡要求。這一原則在廢除死刑國家國內立法及其對外簽訂的引渡條約中逐漸普及,在實踐中也確實越來越多地成為國家拒絕引渡的理由。
為解決移送模式下海盜管轄權沖突、刑罰不統一的問題,部分國際組織、國家和國際法學家提出了建構特別國際司法機構統一審判海盜罪案件的思路。2010年,時任聯合國秘書長潘基文在其《用以推動起訴和監禁索馬里沿海海盜和海上武裝搶劫行為責任人的可能方案》中,提出了包括建立國際法庭和混合法庭在內的7種方案供聯合國安理會審議。建構國際司法機構方面的措施主要有:在第三國領土內設立索馬里法院、在沿岸國國內法院設立特別分庭、沿岸國協議設立區域法庭、聯合國設立國際法庭等。2011年,聯合國安理會應俄羅斯請求決議,決定考慮設立索馬里特別法庭,但迄今并無實質性進展。與其他國際罪行相比,海盜罪犯罪主體人數眾多,因此對司法成本、審判效率的考慮是非常重要的,要實現有效的法律規制,就必須依靠簡便可行、完善有力的審判模式。設置國際刑事審判法庭的確有常設性、臨時性兩種情況,但建立獨立機構性質的常設海盜審判法庭在國際法上尚屬首次,存在經費來源、職權分配、人員遴選、機構設置等多方面問題,各國在這一問題上短時間難以達成一致,難以應對海盜活動區域不斷變化的實際情況;在現有的國際刑事法院下設臨時特別法庭,這一構想已經超出《國際刑事法院規約》關于受理種族清洗、危害人類、戰爭、侵略這四種罪行的規定,這四類罪名主要針對政府軍隊或者其他組織領導人或者主要成員,而海盜罪的特點是犯罪成本低、案件數量大、參與人員多,僅從數量看就是國際刑事法院難以承受的負擔;建構國際司法機構存在管轄權的來源問題,而且目前國際立法尚不完善,盡管國際法庭代表著國際社會最高司法審判水平,具有較高的專業性和公正性,但將這一較高成本的司法資源應用于海盜罪審判,從投入與效果對比看很難說是一種理想的選擇。
三、海盜罪國內司法管轄的必要性
目前,《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簡稱《刑法》)并未對海盜罪作專門規定,對海盜行為按搶劫罪、故意殺人罪、故意傷害罪、非法拘禁罪等罪名進行法律規制。例如,1998年11月,印尼籍人索尼·韋等20多人冒充公安人員在南中國海域強行截扣“長勝”號貨輪并將23名船員全部殺害,又將該貨輪以30萬美元價格變賣并瓜分贓款,部分人員還先后搶劫其他兩艘外籍貨輪。中國法院最終以故意殺人罪、搶劫罪、私藏槍支彈藥罪等作出處罰,索尼·韋等13人被判處死刑。2011年10月,泰國人糯康等在湄公河襲擊“玉興8號”貨船并殺害13名中國船員,中國法院最終以運輸毒品罪、故意殺人罪、綁架罪、劫持船只罪等作出處罰,糯康被判處死刑。
中國有專門規范海上運輸民商事法律關系和訴訟程序的特別法《中華人民共和國海商法》《中華人民共和國海事訴訟特別程序法》,卻在海盜罪的刑事立法上處于空白狀態,缺少細化的定罪量刑和訴訟程序規定不利于有效行使對海盜罪的普遍管轄權,也給中國海軍參與打擊海盜軍事行動帶來了障礙,有必要增設海盜罪名并實行專門管轄。
(一)海盜罪單獨成罪的必要性
中國是《聯合國海洋法公約》締約國,適用《聯合國海洋法公約》的做法有兩種,一是將國際公約的內容轉化成具體的法律條文;二是在具體法律中規定國際公約優先適用。由于《聯合國海洋法公約》關于海盜罪有罪名而無刑罰,對其具體化必須通過國內刑事立法規定加以解決,未經立法授權更不能在刑事審判中直接適用,增加海盜罪罪名是適用國際法的現實要求。
海盜罪所帶來的是嚴重的人身財產損害結果及對航運秩序的沖擊,會產生人身損害、貨物損害、保險、保理、違約等一系列民事商事糾紛,這是海上活動的客觀規律所決定的。海法有其自體性特征,這一特征是指適應海洋活動規律的自主生成、整體關聯、相對自足、長期獨立的特征,是人類從事海洋活動過程中針對海洋自然環境、社會環境自發形成有效規則的產物①,[2]海盜罪司法管轄立法的缺位將導致普遍管轄權行使遇到困境。例如,當發生針對中國船只公民的海盜行為時,由于《刑法》未規定海盜罪,依據其他罪行提出引渡請求可能面臨主張普遍管轄權利不能的情況,甚至可能在其他情形下(
例如海盜行為發生在爭議海域)影響中國充分行使司法主權。在海盜罪管轄方面,中國一般執行“或引渡或起訴”原則,但如果出現中國人違反《聯合國海洋法公約》規定構成海盜罪卻不在《刑法》規制范圍內,則根據本國人不引渡原則不應予以引渡,這將可能導致中國對
《聯合國海洋法公約》義務的不履行。
將海盜罪單獨成罪,一是有利于與民事相關法律進行對接,更好保護相關當事人利益;二是有利于在量刑上給予嚴懲,震懾針對中國籍船舶及中國船員的海盜活動;三是有利于中國海軍及其他武裝力量、船上武裝保安人員在應對海盜突發事件時發揮作用,充分行使普遍管轄權以直接維護中國海上經濟利益;四是有利于維護中國周邊相關海域航運秩序,提升中國對海盜活動高發地區航運秩序的保護力度,減少因貨損、延誤、贖金、繞航帶來的運輸成本上升問題,減小海盜活動對中國船舶滋擾造成的航運及相關經濟領域秩序的沖擊。從各個國家(地區)的立法情況可以看出,主要的海運國家、曾經的海洋強國,在刑事法律上都將海盜罪單獨成罪。海洋作為相對獨立的領域,與陸地生產生活環境存在較大的差異,海法在刑事、民事、行政方面的立法缺一不可,對海上刑事案件例如海盜罪的管轄應當有專門法律進行規制,至少也應當在《刑法》中單獨成罪。
海盜罪是重罪,應處以嚴刑,這一點為國際社會所公認。隨著中國經濟社會的快速發展,海上貨物運輸和海上旅客運輸在經濟生活中的作用將不斷增強,海盜活動及其他海上犯罪所帶來的危害也將更加明顯。國際公約對于海盜罪作出罪行性質之外的限制,是基于擴大簽約范圍和適用普遍管轄權而作出的讓步,各個國家(地區)的立法實踐表明,在現有刑法部門法框架下就海盜罪規制進行國內立法是可行的,并且對海盜罪的定義應當延伸至國內管轄范圍內的海盜行為。就海盜罪所侵害的法益,多數國家將其定義為對公共秩序、公共安全的侵害,而臺灣地區則對海盜罪在“刑法”侵害財產罪行部分進行規范。海盜罪屬于一行為侵害多法益的行為,犯罪目的大多在于侵害財產,但就其單獨成罪的立法意義而言,主要是還是為了保護公共安全,這一法益處于優先保護的狀態,也足以吸收海盜罪侵害他人人身財產的兩項行為后果。
從完善國內法律體系的角度看,在建設海洋強國的背景下,應當尊重海法發展的自體性規律,在《海商法》《海事訴訟特別程序法》的基礎上,進一步構建完整的現代化海法體系,進而更好地解決按陸上法律部門法框架將海法碎片化所帶來的規范缺失、結構失衡等問題。通過體系化立法的計劃安排,編纂開放、完整的海法是切實可行的。從中國當前立法現狀出發,圍繞建設國際海事司法中心的長期目標,建議循序漸進開展一系列立法活動。
第一,根據海盜活動特點及其發展趨勢,結合中國當前的立法實際,建議先在《刑法》中增設海盜罪罪名,條文以概括性罪名為宜:一是可以將中國加入的《聯合國海洋法公約》《關于打擊亞洲海盜活動和武裝搶劫船只行為的地區合作協定》分別規定的海盜罪、海上武裝搶劫罪統一為海盜罪;二是海盜罪不應限于私人目的,以便擴大對這類行為的打擊面;三是犯罪行為地不限于公海和任何國家管轄范圍以外區域,并且包括準備地等相關地點;四是對于到目標船舶航空器上作內應的,以及海盜上岸掠奪的情形,應當按照海盜罪進行處理。
第二,在現行刑法體例之下,可以將海盜罪置于刑法分則中“危害公共安全罪”一章,建議在量刑上規定相應的加重情節,例如:“(1)構成海盜罪的,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無期徒刑。(2)構成海盜罪并有故意傷害致人重傷、強奸、綁架、放火、爆炸等情節的,行為人處無期徒刑或者死刑。(3)有前一款行為,致使被害人失蹤、死亡或者殺害被害人的,處死刑。(4)犯海盜罪的,可以并處罰金或者沒收個人財產。”
第三,為了擴大實際適用范圍,更好打擊海盜罪這一國際罪行,在“死刑犯不引渡”原則下,在刑事政策方面建議規定:對應當判處死刑的犯罪嫌疑人,被引渡國不適用死刑的,應當處無期徒刑,不得減刑或假釋,可以適用附加刑。
第四,為全面彰顯中國的海洋政治經濟權益,從根本上解決現有按陸地法律部門法體系對海法割裂所形成的規范不足,建議通過分階段立法規劃的方式確立中國的海法體系:第一階段,通過總則性海法規范形成與陸地法律對應的原則性海法規范;第二階段,以分別立法的形式形成海洋管理、海事行政、海事海商、環境保護、領海安全、海上刑事、海員管理、海訴程序等與海上活動客觀規律相適應的海事部門法體系,將海盜罪管轄歸入海事刑事法律、海事刑事訴訟法律調整范圍內;第三階段,在長期司法實踐中逐漸形成細化的海法規則、判例,進而積淀中國海事司法的底蘊。
(二)對海盜實行專門審判的必要性
建立海事法院曾是歐美沿海國家及各殖民地普遍做法,歷史表明依托專門審判機關行使海事管轄權可行并且可以發揮重要作用。以英國海事法院為例,其職能包括海盜案件專屬管轄、普通海事案件管轄、捕獲案件審理等,迄今王座法庭海事庭仍是英國司法系統的重要組成部分。在英國海事法院設立之前,歐洲的海盜活動非常猖獗。各國采取簽訂條約、頒布法令等措施來打擊海盜,但在制止劫掠、保護商人方面依然顯得無能為力。盡管由于普通法院長期的反對和斗爭,英國海事法院在管轄范圍上不斷變遷,但成立六個世紀來始終行使著對海盜案件的管轄權①。與普通法院不同的是,英國海事法院的海事法官和海事律師都經歷了羅馬法的傳統學習,并在庭審中使用海上慣例、商事慣例和大陸法,遵循大陸法系的訴訟程序,后來在長期發展積淀的基礎上逐漸形成了英國海事司法的判例傳統,并在世界范圍內對海法的發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司法主權是一國主權的重要內容,中國領海、毗連區、專屬經濟區面積達三百多萬平方公里,島嶼礁盤星羅棋布,周邊形勢錯綜復雜,維護海上利益、建設海洋強國,應當樹立與之匹配的國家司法權威。1998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執行〈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若干問題的解釋》規定,對中國締結或者參加的國際條約所規定的罪行,中國在所承擔的條約義務內行使刑事管轄權。但是,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簡稱《刑事訴訟法》)規定積極行使普遍管轄權,對海軍抓捕的海盜嫌疑人開展刑事審判,客觀上至少還存在三方面問題。
第一,在抓捕偵查階段,刑事司法機關缺位。根據《刑事訴訟法》規定,中國海警局履行海上維權執法職責,對海上發生的刑事案件行使偵查權,軍隊保衛部門對軍隊內部發生的刑事案件行使偵查權。目前中國海軍護航軍艦本身是沒有配備海警局人員的,即便海軍官兵具有軍隊保衛部門人員身份,也并不能對海盜罪案件行使偵查權。
第二,對海盜罪嫌疑人進行拘留、羈押、逮捕遭遇實際履行困境,根據《刑事訴訟法》規定,對犯罪嫌疑人拘留后應當立即送看守所羈押,至遲不得超過二十四小時,并且應當進行訊問;拘留后按特殊情況和流竄作案、多次作案、結伙作案嫌疑人進行處理,提請批準逮捕的最長時間是三十七日,一般的護航任務可能還未結束,就已經面臨超期羈押的現實問題。
第三,對海盜罪嫌疑人訴訟權利難以進行保障,根據《刑事訴訟法》規定,自第一次訊問或者采取強制措施之日起,犯罪嫌疑人有權委托辯護人,并且在偵查期間只能委托律師作為辯護人。在目前情況下,抓獲海盜罪嫌疑人后軍艦上無法為其提供具有在中國國內執業資格的律師作為辯護人。
以英國海事法院的歷史經驗看,對海盜罪及其他海上案件實行集中管轄可以有效避免爭議發生,形成明顯制度優勢,可以起到強化司法主權宣示的效果,有充分的現實作用和長遠意義。就海盜罪的集中管轄而言,由地方法院管轄則存在級別管轄、區域管轄等一系列客觀問題,由軍事法院管轄盡管在客觀條件上最為便利,卻超出軍事法院的專門職責,更與當前國際社會的普遍做法相左。較為可行的做法是實行集中管轄,由海警局、海事法院等專門司法機關進行處理。中國擁有當前世界上最完整的海事法院系統,共建立了跨行政區域管轄的十個海事法院,第十一個海事法院①正在籌建中。海事法院在各主要港口設有派出法庭,但目前這些法院僅受理民商事案件和海事行政案件。由海事法院行使海上刑事案件管轄權至少可以產生三方面積極作用:一是利于對海事法官集中運用,利于達到優化司法資源形成合力的效果;二是可以在海事法院系統內有效統一審判尺度,杜絕就相同罪行作出差異認定;三是可以促進海商法等相關領域業務發展,促進中國對外司法交流和司法協作的開展。對海盜罪嫌疑人開展刑事審判所面臨的上述問題,通過海事法院專門審判這一方式可以及時得到解決。
第一,在羈押期限受限的情況下,可以由海事法官和相關司法人員駐在作戰艦艇、綜合補給艦只或者駐外補給基地開展調查審判辯護。人員與海軍官兵同步輪換或定期開展海外巡回審判,集中處理亞丁灣、幾內亞灣、東南亞海域海盜案件。考慮到軍艦戰位緊張且中國無海事檢察機關,可以通過海事刑事訴訟特別程序規定由海事法院直接辦案。筆者建議的這一做法并非沒有成例,參照總政治部1986年頒發的《關于懲治軍人違反職責罪暫行條件所列案件的管轄范圍的通知》,軍事法院直接受理遺棄傷員、虐待俘虜類犯罪,不由軍隊保衛部門偵查,不由軍事檢察院公訴,由軍事法院直接辦案。
第二,海事法官及相關司法人員前出至護航艦艇,能夠及早介入案件處理工作,有利于協助海軍官兵更好地調取、固定海盜犯罪證據,能夠有效提升對海盜案件的打擊力度。
第三,通過隨艦巡回審判或者在綜合保障基地開庭等方式,可以較好地解決海盜案件管轄司法成本畸高的問題,對海盜的短期刑罰執行可以在艦只或者駐外補給基地進行,長期關押的可以成批運交國內執行或通過國際司法合作渠道在第三國執行。
海洋象征著文明的交流與思想的進步,也曾經給中華民族帶來屈辱的回憶與深重的苦難。今天的中國站在偉大復興的歷史門檻上,國家海洋戰略是中國21世紀的重大課題,建設國際海事司法中心是需要一代代法律人共同努力的遠大目標。而所有遠大目標的實現,都需要一個個“小目標”的落實。積極行使海盜罪的普遍管轄權,既符合中國的海外經濟利益和“一帶一路”合作倡議的需要,又是中國作為大國應有的責任擔當,更有利于樹立中國海事司法中心地位。積極有效行使這一普遍管轄權,需要對海盜罪進行有效管轄,包括獨立成罪和專門審判。通過國內的立法活動和司法實踐,從海盜罪的集中管轄這樣的現實問題入手,為世界提供海洋法治的中國方案,是我們應有的使命與擔當。
參考文獻:
[1]司玉琢,李天生.論海法[J].法學研究,2017(6):6-13.
[2]湯喆峰,司玉琢.論中國海法體系及其建構[J].中國海商法研究,2013,24(3):74-77.
① 參見《日內瓦公海公約》第15條至第17條。
② 參見《聯合國海洋法公約》第101條至第103條。
③ 英美法系國家的海事法院在審理案件時采用的是起源于《羅德海法》的羅馬法規則,這就是海法體系有別于陸地政權不同法系領域劃分的獨特之處。
④ 該文關于各國國內立法規定的文本主要來源于相關法典翻譯本和法學著作論述,筆者將其與聯合國網站(http://www.un.org/depts/los/piracy/piracy_national_legislation.htm, 2018-06-25)的英文文本進行了比較核對,也對上述網站中部分未能找到翻譯文本的部分國家法律條文進行了翻譯,中國臺灣地區、香港特別行政區法律條文分別來自其官方機構網站的中文文本。
① 海盜是從事對海船甚至對陸地掠奪的私人武裝團體。海盜活動以船舶為平臺,這一特點決定其依賴于港口城鎮對海盜船只的補給、維修、貿易,所以海盜往往依附于某個政權、充當海軍補充力量。海盜活躍程度與周邊政權的管控能力、容忍程度有著直接關系。在奧斯曼土耳其帝國時期,“土耳其海盜”稱雄北非,一度在突尼斯的杰爾巴等島嶼擁有政府權利并形成地中海地區國際政治活動中心,巴伯路斯兄弟甚至廢黜阿爾及爾王自稱蘇丹,形成了“海盜國家”。到18世紀以后,隨著海上貿易發展和船舶槍炮等工業不斷進步,主要海洋國家海軍力量不斷強化,海盜的武器船舶、作戰模式逐漸落伍,給各國帶來的危害超過了其對海戰的幫助作用,各國相繼頒布了取締海盜的禁令,“海盜國家”最終被美國艦隊擊潰。隨著各國共識的形成,私掠許可制度最終被廢除,海盜被明確為全人類公敵并成為最早的國際罪行。
② 多數油輪及化學品船舶由于噸位大、干舷低、航速慢,很容易成為海盜襲擊目標。在劫掠過程中的火力沖突、劫走船員后放任船舶成為“幽靈船”,都可能導致泄漏、爆炸而引發生態災難,甚至造成不可逆的海域環境損害結果。
① 聯合國安理會就打擊海盜活動形成的一系列決議是海盜管轄權的國際法律淵源,特別是決議有些內容構成了“國家主權”原則的例外,突破了普遍管轄權“在公海上或在任何國家管轄范圍以外”的限制范圍。截至2018年6月底,聯合國官方網站共公布了12份決議、33份報告,其中關于索馬里海盜有10份決議,第1816(2008)號決議規定:任何其他國家在2008年6月2日決議通過以后的6個月內,都可以與索馬里過渡聯邦政府合作打擊索馬里海盜。這些國家參與打擊海盜的方式,既包括“進入(enter)索馬里領海,以制止海盜及海上武裝搶劫行為”,還包括“在索馬里領海內(within the territorial waters of Somalia)采用一切必要手段(all necessary means),以制止海盜及武裝搶劫行為”。第1851(2008)號決議授權所有國家和區域組織在索馬里境內采取一切必要的適當措施,包括鎮壓海盜行為和海上武裝搶劫行為,要求各國“根據國際法尊重索馬里的主權、領土完整、政治獨立和統一”,“根據本段的授權所采取的任何措施都應符合適用的國際人道法和人權法”。
② 例如,2010年,由于難以提起訴訟,荷蘭海軍不得不將抓獲的至少44名海盜嫌疑人予以直接釋放。
③ 例如,2010年,肯尼亞一度因國際社會沒有遵守承諾向該國提供起訴和關押海盜的相關資金和幫助為由,停止接受被抓獲的索馬里海盜到肯尼亞受審。
① 例如,2011年法國首次開庭審理6名索馬里海盜嫌疑人,部分嫌疑人當庭僅承認在劫持行動中充當看守或翻譯等配角,還有人辯稱自己受雇于人,其行為完全是被逼無奈。
① 大連海事大學司玉琢教授將其歸結為“海法所具有的適應海洋活動規律的自主生成、整體關聯、相對自足、長期獨立的特征,是人類從事海洋活動過程中針對海洋自然環境、社會環境自發形成有效規則的產物”。這一特征從當時歐洲各國海事法院的狀況和1681年法國《海事王令》中都得到反映,法國《海事王令》的體系特點就是“海法有著獨立的注解人員、獨立的法官以及獨立的法院,不受外界影響,不喪失特色,完全維持了一種獨立的狀態”。海法這種獨立狀態的歷史可謂源遠流長,據古羅馬《學說匯纂》記載,安東尼皇帝曾說:“朕誠為陸上之主,但海法乃海上之主,讓這一訴訟由我們的法律所接受的《羅德海法》來決定吧,只要我們的制定法沒有相反的規定。”因此,在各國共同接受的、逐步演進的海法中,關于海盜罪管轄的原則也是在長期歷史變遷中形成的國際習慣。
① 1361年,英國樞密院頒布法令,明確海事法院審理海上重罪、侵權及傷害案件;1389年和1391年國王理查德二世頒布法令,進一步確定海事法院審理海上案件及河流近海口第一座橋下發生的嚴重犯罪案件;1536年,國王亨利八世頒布法令,規定所有海上、港口、河流、小溪或者屬于海軍職責或管轄范圍內的叛國、重罪、搶劫、謀殺等犯罪案件依發生地受海事法院管轄;1547年,國王愛德華六世明確,海事法院管轄一切發生在英格蘭或者愛爾蘭主權范圍內的海域、淡水水域或者河流從第一座橋梁到大海區域內的案件;1562年,女王伊麗莎白一世頒布法令,規定海上、海濱等不屬于國土范圍的犯罪行為由海事法院審理;1649年到1659年,海軍上將一職被撤銷,廢除國會界定海事法院管轄權的法案后,海事法院依然管轄著海盜案件以及海上犯罪案件,并且表現出完全超越普通法院的審理高效和判決有力。
① 即南京海事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