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清華

近年來,汪曾祺研究持續升溫,汪曾祺作品一版再版。
據作家蘇北回憶,汪曾祺去世時,他的家人為每位來送行的人發了一份汪先生的手稿復印件,那篇手稿的題目就叫《活著真好呀》,汪曾祺實在是熱愛生活、熱愛美的,他是作家中少有的特別熱愛世俗生活的人,他熱愛一切勞動以及勞動所創造的美,包括飲食、風俗和一切生活中的藝術。
與其說他是一位作家,還不如說他是一位“生活家”。
汪曾祺曾這樣評價自己:“我覺得我還是個挺可愛的人,因為我比較真誠。”
——題記
1. 山中何所有,嶺上多白云。
1997年5月16日,作家汪曾祺因病在北京去世。
他去世后,非但沒有“人一走,茶就涼”,作品反而影響越來越大,“汪迷”越來越多。20多年來,汪曾祺的文字歷久彌香,掀起一波又一波的“汪曾祺熱”。很多出版社以出版汪曾祺的作品為榮。據有人統計,汪先生去世后,其作品出版量已達200多種。
“汪曾祺現象”為文壇矚目。汪曾祺的的作品一版再版,出版量遠大于他生前,是名副其實的“長銷書”。
汪曾祺沒沉寂,反而越來越火。我曾經想動筆寫一本《汪曾祺傳》,想了幾個月,才寫了個開頭,就斷然放棄了。這樣的書,出版社自然想出版,但我覺得自己不夠資格,要大家才行。別的不說,古文功底方面就不行。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寫《汪曾祺傳》,應該像林語堂《寫蘇東坡傳》一樣,兩個都是大家才好。
李敖在《胡適評傳》序言中寫道:“十多年來,我遍讀有關胡適的一切著作,深覺不過是兩類而已:一類是近于酷評的(diatribe);一類是過度頌揚的(eulogy)。兩類共有的毛病 ,是不能用嚴格的方法訓練去接觸史料、解釋史料。于是,旌旗開處,胡適一出場,喊打與叫好之聲此起彼落,胡適一方面被罵得天誅地滅,一方面又被捧得縮地戡天。結果呢,雙方的感情因素是滿足了,可惜被搬弄的卻不是真正的胡適之!
英國的大政治家克倫威爾曾罵給他畫像的人說:‘畫我須是我。’(Paint me as I am) 這句話,可以給任何想給別人‘畫像’的人作為警戒。胡適之不是輕易被了解的人,所以他也不容易被論斷,沒有受過嚴格的方法訓練和史學訓練的人,沒有學會呼吸新時代空氣的人,是沒有辦法給他‘畫像’的。”
現代我們教育出來的不少人,很精致,也很利己,一說話一套一套的,像開會一樣,一二三四。就愛去醫院看病人,也會說:“我對你表達親切的慰問。”就連追女生,也說:“我對你表達深切的欲望。”這種語言一點也沒有生動感,一點也不樸素,姑且稱之為開會語言或者社論語言。你讀汪曾祺的文章,他沒有這種語言,就是大白話,就是白描,非常接地氣,非常生活化。到底是在大風大浪中鍛煉的人哪,厚重,結實,有泥土味。看他的小說,一點也不荒涼,充滿微生物,就像自己在電視劇中一樣。
想起網絡上幾句流行的話,覺得很有意思,錄之如下:
·人家有的是背景兒,我有的只是背影兒。
·走投無路還走什么走,直接坐車啊。
·你以為我會眼睜睜地看著你去送死嗎?我會閉上眼睛的。
·當你抱怨自己沒有鞋穿的時候,你也要想到這個世界上還有沒有腳的人。
·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依舊對我不屑一顧……
·上天在賜予我們青春的同時也賜予了我們青春痘。
·上今天的班,睡昨天的覺。
這樣的所謂“輕松”,一看就不是汪曾祺的風格。
“如果你來訪我,我不在,請和我門外的花坐一會兒,它們很溫暖,我注視他們很多很多日子了。它們開得不茂盛,想起來什么說什么,沒有話說時,盡管長著碧葉。你說我在做夢嗎?人生如夢,我投入的卻是真情。世界先愛了我,我不能不愛它。”“那一年,花開得不是最好,可是還好,我遇到你;那一年,花開得好極了,好像專是為了你;那一年,花開得很遲,還好,有你。”“若我在臨水照影里,想起你,若我在柳枝新綠前想起你,若我在一切無從說、說不好的美麗里想起你,我在那一切陶醉里,已非自醉,你可曾感受到,遙遠的舉杯致意。逝去的從容逝去,重溫的依然重溫,在滄桑的枝葉間,折取一朵明媚,簪進歲月肌里,許它疼痛又甜蜜,許它流去又流回,改頭換面千千萬,我認取你一如初見。”不少博客文章里說這些“名句”是出自汪曾祺,各種公眾號和作文素材也競相引用,這其實是“偽名言”。汪曾祺的文風很樸素,沒這么矯情。這樣的文風,一看就是晉江文學網上的所謂“小資”的語言。聽上去柔軟,其實沒什么內涵。
學者許子東說過類似的話,每一個人其實都是兩個人:一個是這樣做對自己有利;另一個是認為自己這樣做是對的。在上世紀80年代,那時候,這兩個人合成了一個人。這樣做,這樣說,這樣寫,這樣表達,對自己有利,能夠帶來名、利、快樂,可以載入史冊等等;同時,又堅定不移地認為這樣做是對的,義無反顧,敢于往前沖。到了上世紀90年代的時候,這兩個人分開了。對自己有利,但不一定對。最糟糕的是,越往后這兩者越分離,慢慢地,到現在,第二個人不見了,沒有“對”,只有利益了。這樣的人,真該好好讀讀汪曾祺。
汪曾祺為什么越來越受人喜歡?他的作品為什么會老少咸宜,受到各階層人士的喜愛?
汪曾祺不是那種“我寫小說,你看”的作家,而是,“咱們來談談生活”。對,就是那種感覺,“頓覺眼前生意滿,須知世上苦人多”。
汪曾祺給故鄉高郵文游臺的那幅留墨,不是“滄海盡觀”,不是“天下盡觀”,而是“稼禾盡觀”。這個“稼禾”就是生活,日常生活。這個“盡觀”,就是寫盡各種人物、各類心態。既有《受戒》中的小和尚的單純而美好,也有《陳小手》中團長的粗暴與卑鄙;既有《陳泥鰍》中那個水手陳泥鰍的“好義,也好利”,也有《捕快張三》中的張三的豁達與寬容。
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此事古難全。人生本來就是一部悲喜劇。對這些小人物,汪曾祺不作任何筆墨評價,但愛恨情感又無不流溢在字里行間。好的作家,就需要這種不動聲色的冷靜。
《陳小手》是汪曾祺于1983年寫的《故里三陳》里的一篇經典小說,是他寫作生涯后期的作品。小說講述了婦產科大夫陳小手的人生軌跡,讀罷讓人掩卷不忘,如嚼橄欖。
汪曾祺認為小小說應具備三要素:有蜜,即有新意;有刺,即有所諷喻;當然,還要短小精致。這三點,汪曾祺都做到了,他讓陳小手以死的代價承擔博愛與道義。
關于當代著名小說家、散文家的汪曾祺,有評論家這樣說:汪曾祺的文學成就是由中篇小說《大淖紀事》、短篇小說《受戒》和小小說《陳小手》來共同奠基的,三者缺一不可,否則,就不是完整的汪曾祺。
汪曾祺最常用的閑章是“嶺上多白云”和“只可自怡悅”。此閑章語出自南朝梁人陶弘景的《詔問山中何所有》:“山中何所有,嶺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悅,不堪持贈君。”
“有何思想?實近儒家。人道其理,抒情其華。有何風格?兼容并納。不今不古,文俗則雅。”這是汪曾祺在《我為什么寫作》中的自白。
汪曾祺一生未能寫出長篇小說,也許算是一個小小的遺憾。
翻開當代文學史,曾經,汪曾祺的地位常常處于“還有”之列。“還有”怎么理解?就像作家們開會,主持人在介紹主席臺上的重要嘉賓之后,有時還要補充一句,今天來的作家“還有”誰誰誰,那感覺屬于可有可無,屬于邊緣。
汪曾祺的作品,常常踩不到“點”上,既沒有1978年以前的革命文學傳統語境(包括蘇聯的文學價值體系),也沒有1978年以后偏重歐美現代主義的文學標準。所以他被視為游離的休閑優雅淡泊作家,一度被放到“還有”之列,偏安一隅、不受追捧也在意料之中。
還好有時間。時間是個大魔術師,近年來,汪曾祺研究持續升溫,汪曾祺作品一版再版。
據作家蘇北回憶,汪曾祺去世時,他的家人為每位來送行的人發了一份汪先生的手稿復印件,那篇手稿的題目就叫《活著真好呀》,汪曾祺實在是熱愛生活、熱愛美的,他是作家中少有的特別熱愛世俗生活的人,他熱愛一切勞動以及勞動所創造的美,包括飲食、風俗和一切生活中的藝術。
與其說汪曾祺是一位作家,還不如說他是一位“生活家”。他有一手精湛的烹飪手藝,不愛逛商店,愛逛菜場。他在《吃食與文學》中說:一次到菜場買牛肉,見一個中年婦女排在他的前面。輪到她了,她問賣牛肉的:牛肉怎么做?汪曾祺很奇怪:不會做,怎么還買?于是毛遂自薦,給人家講解了一通牛肉的做法,從清燉、紅燒、咖喱牛肉,直講到廣東的蠔油炒牛肉、四川的水煮牛肉和干煸牛肉絲。

回憶中學時代的生活,他最后悔的是沒有吃到河豚。大家知道,江陰有道名菜——河豚。汪曾祺在散文《四方食事》中寫到河豚:“江陰當長江入海處不遠,產河豚最多,也最好。每年春天,魚市上有很多河豚賣……江陰河豚品種極多。我所就讀的南菁中學的生物實驗室里,收集了各種河豚,浸在了福爾馬林的玻璃器內。有的很大,有的小如金錢龜。顏色也各異。有帶青綠色的,有白的,還有紫紅的。這樣齊全的河豚標本,大概只有江陰的中學才能收集得到。河豚有劇毒。……但是河豚很好吃,江南諺云:拼死吃河豚。豁出命去,也要吃,可見其味美……我的幾個同學都曾約定請我上家里吃一次河豚,說是‘保證不會出問題’。”
汪曾祺的故鄉是江蘇高郵,近代著名經方大家曹穎甫的故鄉是江蘇江陰。兩地相距不遠。而且,更巧合的是,汪曾祺畢業于南菁中學,曹穎甫畢業于南菁書院。就在1895年,27歲的曹穎甫考取秀才,進入南菁書院讀書。
我說這個是什么意思呢?是想說,汪曾祺的小說《陳小手》中的陳小手身上,或許有曹穎甫先生的影子。曹穎甫1937年因拒絕給日本人看病,死于日本人的刺刀下。“陳小手”死在殘暴冷酷舊軍閥的槍下。“懸壺濟世”,卻惹來殺身之禍。一樣的悲劇。你難道不覺得太巧合了嗎?“陳小手活人多矣”,在“大德無形,大化無痕”的曹穎甫先生手下,同樣“活人多矣”。
所以,我這里提出一個假設(當然,也僅僅是假設),供研究汪曾祺的學者參考。“大膽假設”之后,期待研究者“小心求證”。
那么,曹穎甫是個什么樣的人呢?看過《經方實驗錄》的朋友,想必和我的感覺一樣,
曹穎甫的著作《經方實驗錄》中的一個個醫案實在精彩,讓人感受到中醫的魅力。曹穎甫治療的很多病例都以峻方和次峻方取效,如“經停九月,腹中有塊攻痛,前醫以三棱莪術多藥,未應。”曹先生分析:“三棱、莪術僅能治血結之初起者,及其已結,則力不勝矣,以抵當丸三錢,‘夜大下黃白夾雜之污物’,后以加味四物湯調理而痊。”《經方實驗錄》影響了幾代中醫人。
曹先生年少時就習醫用方。在少年時,其父就曾勉勵他:“讀書之暇,倘得略通醫理,是亦濟世之一術也。”曹先生善用麻黃、桂枝,有“曹一帖”之稱。
一個高明的醫生啊,他能決生死。一把脈,壞了,“脈病人不病,名曰行尸。”行尸,也叫走肉。這個人沒有生氣了,沒有胃氣了,雖然還在活動,但命不久矣。人病脈不病,這叫內虛,這沒事,吃幾劑藥就能好。脈病了,這個病是真臟脈,不是一般的脈。人都有病了,他卻一點感覺都沒有。無覺。比如說,癌癥,在體檢出來之前,他還沒有感覺呢。但是,他那個脈啊,快絕了,這才是危險啊。有的人,你看他病怏怏的,身上沒勁,小毛病不斷,反而活得長。有的人呀,你看他好好的,平時也沒大毛病,可是他那個脈呀,已經沒有胃氣了,有時候上午見他還好好的,下午突然就走了。

真正健康的高人,很平靜,中醫叫“神仙脈”,人家的脈啊,不快不慢,不沉不浮。我羨慕那些從車轱轆上下來,喝兩口酒的拾荒老人。曾經見過老家的很多老人,早晚各溫一盅酒,就一個小菜碟(或者一根大蔥),吃一口菜,咂嗞一口酒,吃三口咂嗞三口,不知不覺,盅里酒就干凈了,最后將酒盅送到半空中,緩緩放下,吸一口氣,那幸福,千金不換。萬事隨緣,即是安樂法。除了吃好三餐,不餓,堅決不濫吃東西。平淡簡約就好,別“轟轟烈烈”,不要“沒事找事”。陸游的詩中常用“心太平”語,比如,在《獨學》一詩中,他這樣說:“少年妄起功名念,豈信身閑心太平。”76歲那年,陸游看破塵世浮名利,要保持“身閑心太平”,于是又吟道:“癡人只競閑名利,那信三山是地仙。”
有這么一個故事:民國名醫金子久患了重病,主要表現:寒濕陰黃、便溏色白、腿腫。找到丁甘仁治療。丁甘仁處方茵陳術附湯,“熟附塊一錢半,連皮苓四錢,西茵陳錢半,淡干姜八分,陳廣皮一錢,胡蘆巴一錢半,米炒于術二錢,大腹皮二錢,大砂仁八分、研,清炙草五分,炒補骨脂一錢半,陳葫蘆瓢四錢,金液丹二錢、吞服。”前后共治了五次,都未見起色。丁甘仁明言相告:“癥屬不治,請先生早日回府靜養。”后過了十來天,果然不治而亡。
曹穎甫善用經方。他在《經方實驗錄》[1]里面談了自己對這個病案的看法。“昔金子久患此證,自服茵陳蒿湯不愈,乃就診于丁君甘仁,授以附子湯加茵陳,但熟附僅用一錢半,服二劑不效,乃仍用茵陳蒿湯,以致脾氣虛寒、大便色白而死,為可惜也。但金本時醫,即授以大劑四逆湯,彼亦終不敢服……。經方見畏于世若此,可慨夫!”
上海電報局的職員姜佐景,因為父親被庸醫誤治,死了。從此勵志學醫。
浮云一別后,流水十年間。學成后姜佐景開館當醫生。原單位上海電報局的一位同事名叫施朝貴,來找他,說自己的弟弟病了。這個病呢很奇怪,醫生問什么都不說話。就是說,有外人在場,他死都不開口,外人走了,他手舞足蹈,又唱又跳的。脈呢,也很怪,一只手的脈洪大,一只手的脈沉細。
家人說,這個病是因為受驚嚇之后,變得神志恍惚的。能吃能睡,二便也正常,但是,吃飯的時候腦門上熱氣騰騰,直冒煙。到醫院住了半個多月,也沒查出什么病來。吃飯的時候腦門熱氣騰騰,按理說病在陽明。腹診,按腹部,也沒有痛疼拒按的情況。姜佐景弄不明白這是什么病,說他治不了。
后來姜佐景遇到施朝貴。施朝貴說,另請了一個大夫看了,服藥后一通腹瀉,能起床了,也不唱歌了,“腦門上熱氣騰騰”也已經明顯好轉了。姜佐景看了藥方,上面寫著:陽明病,宜下之,主以大承氣湯。
開這個方的醫生是誰?就是曹穎甫。施朝貴第二次請曹穎甫看病,說癥狀大大好轉,只是覺得兩肋脹痛。曹穎甫開了小柴胡湯。吃了之后,兩肋也不疼了,只是,還有點小毛病:出汗,精神不振。曹穎甫又開了桂枝加龍牡湯。這回徹底好了。
姜佐景服了,從此到曹穎甫的家正式拜師。
2. 陳小手終是“小手”,不是高手。
“我們那地方,過去極少有產科醫生。一般人家生孩子,都是請老娘。什么人家請哪位老娘,差不多都是固定的。一家宅門的大少奶奶、二少奶奶、三少奶奶,少爺、小姐出生差不多都是由一個老娘接生的。老娘要穿房入戶,生人怎么行?老娘也熟知各家的情況,哪個年長的女傭人可以當她的助手,當“抱腰的”,不須臨時現找。而且,一般人家都迷信哪個老娘“吉祥”,接生順當。——老娘家供著送子娘娘,天天燒香。誰家會請一個男性的醫生來接生呢?——我們那里學醫的都是男人,只有李花臉的女兒傳其父業,成了全城僅有的一位女醫人。她也不會接生,只會看內科,是個老姑娘。男人學醫,誰會去學產科呢?都覺得這是一樁丟人沒出息的事,不屑為之。但也不是絕對沒有。陳小手就是一位出名的男性的產科醫生。”[2]
這是汪曾祺的小小說《陳小手》的開篇。
汪曾祺寫醫生的小說,不光是《陳小手》啦,他還寫過《釣魚的醫生》。《釣魚的醫生》中所說的醫生,是有人物原型的,此公姓汪,字菊生,號淡如。汪淡如實為汪曾祺的生父,職業是一個祖傳的中醫眼科醫生。
汪淡如的醫室里掛了一副鄭板橋寫的對子:
一庭春雨瓢兒菜
滿架秋風扁豆花
眼科用藥大多是散劑,俗說藥面子,其中有許多貴重藥:犀牛黃、珍珠、熊膽、廤香、冰片等等,多是貴重藥材。“丸散膏丹,神仙難識”,里面如果想偷工減料,一般人是看不出來的。不求聞達的汪淡如自制“八寶”眼藥,從來不會偷工減料,相反,非常講究非道地藥材。
你看古裝電視劇《女醫明妃傳》里面,那個女醫譚允賢,她也是有歷史原型的。歷史中真實的女醫叫談允賢,古代四位女名醫之一,醫術精湛,不過,她不是御醫,一直生活在民間,嫁給楊氏,活到96歲。她以看婦科為主,其著作《女醫雜言》記錄了31則醫案,病癥多為婦科病。歷史上這樣的女醫實在太少了,鳳毛麟角。至于產科醫生,那就更少了。
19 世紀之后,西風日漸,中國人學西醫者日眾。男產科醫生——陳小手也就是在這樣一個時代誕生了。
在相當長的年月里,產科醫生是個陌生的字眼,大多數情況下只有老娘或稱穩婆的人來給產婦接生。陳小手卻偏偏做了一名男性產科醫生。因其手小靈巧,柔軟細嫩,其接生水平竟是一般老娘也不能比的,尤其擅長治難產,因此名動四方。這樣一位帶有傳奇色彩的人物,選擇“懸壺濟世”。慢慢觀察,其實陳小手身上有股“俠”氣,包括他騎著白馬,外號“白馬陳小手”,這些細節,都如同一個行俠仗義的俠客。陳小手騎著白馬到各處去接生,同行的醫生,看內科的、看外科的,都瞧不起他,他卻從來不在乎這些,有人來求,騎上馬就走,人到了,一番忙活,大人孩子雙雙平安。陳小手不推辭主家奉上的報酬,也不計較報酬多少,洗凈手,騎上馬又走。“陳小手活人多矣”,他這是以另一種方式“懸壺濟世”。
陳小手給團長婦人接生后喝了酒,揣上20塊現大洋出了天王廟,跨上馬。團長掏出手槍來,從后面一槍就把他打了下來。
“懸壺濟世”,卻惹來殺身之禍。團長說:“我的女人,怎么能讓他摸來摸去!她身上,除了我,任何男人都不許碰!你小子太欺負人了!”
陳小手“手小靈巧,柔軟細嫩”,不像個男子漢對吧,汪曾祺沒有像笑笑生那樣去嘲笑一個身體有缺陷的人。
“不愛也不恨”,包含了全部世俗智慧的一半;“不要說話也不要相信”,則包含了另一半的人生智慧。
其實也不僅是笑笑生了,很多人會歧視某個身體部位有缺陷的人。你看,無論是《水滸傳》還是《金瓶梅》中的武大郎形象,都是個最懦弱、最窩囊的男人,都是個最屈辱的男人,都是被嘲弄的弱者。老婆在王婆誘騙之下和西門慶通奸、給他戴了綠帽子,去捉奸又遭奸夫痛打,周圍的人看不起他——直到今天,我們的文化中還是看不起他,否則就不會有這些民間口頭禪了:“武大郎開店,高者不要;武大郎盤桿子——上下夠不著;武大郎養夜貓子——什么人養什么鳥;武大郎吃豆腐——人慫貨也軟;武大郎的腳趾頭——沒有好地方。”
眾人看不起他倒也罷了,官府也看不起他,周圍的人非但不同情他,還合起來謀害他,愣被人給害死了。世界上能夠看得起他的也就他那個能打虎的兄弟武二郎了,最終給他出口惡氣、手刃奸夫西門慶的,還是武二郎。

宋代和明代的文化中為什么能夠把那些不務正業、殺人越貨的人看成英雄,而把自食其力的善良底層人武大郎當成笑料呢?《水滸傳》108位英雄中,老實本分的勞動者有幾個?九尾龜陶宗旺算是農民出身,有事沒事就喜歡耍耍大鐵鍬,只不過,鐵鍬不是用來刨土而是用來鏟人;阮氏三雄,打漁出身,但他們并不怎么上心打漁的正業,真正上心的是打劫。
和武大郎形象丑陋、飽受屈辱的情況相似的,還有雨果《巴黎圣母院》里的加西莫多,但雨果并沒有嘲笑加西莫多,而是稱贊他的“心靈美”,甚至,贏得了女主角的愛。同樣是弱者,武大郎與加西莫多的差別咋這么大呢?
這讓我常常從哲學上思考這類問題。海德格爾出身草根,他看一個人并不看重生平事跡,看重的是一個人的思想。他對自己的早年人生履歷并不關心,也沒有可關心的。他的代表作是《存在與時間》,他創立的學派就被稱為存在主義。一個哲人的一生:他生下來,他存在,然后他死了。
尼采為厄運而放肆狂歌,海德格爾為茍活而給出依據。但如果人要享受現時乃至整個一生,精神安寧是必不可少的。
不說這個了,接著說《陳小手》。語文老師在出考試題目的時候,喜歡用《陳小手》來考學生:小說中團長既擺酒席宴請陳小手,又封他二十塊現大洋,可最后卻又一槍把他從馬上打下來。如何理解這一矛盾的情節?
通常,語文老師認可的答案是:男女之大防,即使醫生和病人也不能逾越。這種思想觀念根深蒂固,不僅團長這樣,那些大戶人家的男主人和中小戶人家的男主人以及同行的男性醫生們莫不這樣。
還有一個問題:有人認為,陳小手之死完全是偶然的,因為他不幸遇上了一個草菅人命的軍閥團長。你同意這個觀點嗎?
語文老師認可的答案是:不同意,陳小手的死有其必然性。陳小手自己運氣不好,死在一個恩將仇報、草菅人命的軍閥團長的手下,似乎有其偶然性、但這只是問題的表面現象,陳小手之死的根本原因是以團長為代表的男人們骨子里的封建男權思想,把女人當成是男人的附屬品。
我曾經拿這個問題,問我的中醫老師李一翔。他的觀點是:這是個時代悲劇。我問:陳小手如果不去呢?可以避免殺身之禍嗎?李老師說:他敢不去嗎?不去,那不還是死?所以,他在劫難逃。去是死,不去也是死。社會轉型期,西風東進,從他當產科醫生那一天起,悲劇已經注定。
“陳小手為什么行醫”在小說里說得比較清楚,即:產科醫生少,都請老娘,老娘水平低不可靠,而女人學醫幾乎沒有。
“我們那地方,過去極少有產科醫生。”“ 我們那里學醫的都是男人,只有李花臉的女兒傳其父業,成了全城僅有的一位女醫生。” “一般人家生孩子,都是請老娘。老娘家都供著送子娘娘,天天燒香。”
靠著老娘的土辦法接生對孕婦、胎兒的生命非常不利,而鑒于民間對男產科醫生的蔑視和陳小手對金錢無所謂的態度,可以看出陳小手不為名利,陳小手當產科醫生就是為了救人性命,從這個意義上說,他是俠客。
陳小手委不委屈,已無從查證。他在學產科時老師大概沒教過“死亡準則”,比方說“團長太太任何男人都不許碰”,諸如此類。任他藝術再高超,卻不了解社會學意義上的男人心理,也沒有認真領會中醫前輩流傳下來的金科玉律。如果他了解了,比方說,帶一女助產士或可免一死。
金庸先生有一次找人算命,那人說他命中注定只有一個兒子。金庸當時就想這人算得不對,我明明有兩個兒子嘛。結果,后來一個兒子自殺了,金庸這才相信算命先生的話了。
金庸說,他是在讀書中度過痛苦。
讀佛書,算命,這兩件事情都值得做。
我看過很多小說,有時候,小說作者會告訴讀者:選擇自殺時,也許是一個人最有力量的時候,你不能簡單地以“傷心”兩個字來批評他。也許,在自殺者看來,我就是要讓你們傷心。
竇文濤在一個節目中說,有的人性高潮時會哭,為什么?腦中樞放電,他在那忍啊忍,最后終于釋放了,很放松,你以為這就是樂么?之后卻是虛無感。
我的理解,那是一種用盡“洪荒之力”之后的虛無,而且縹緲。
中國古代兒童讀物《千字文》這樣寫道:“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張。”天地日月,那是我們祖輩需要明白的頭等大事,因為那是天的化身。古人把浩瀚的宇宙用“洪荒”來描述,可見“洪荒之力”是何等的強大。
3. 孫思邈才是真正的高手。
吳承恩《西游記》中,有孫猴子給朱紫國國王懸絲診脈的故事。過去呀,我曾經對那些“懸絲診脈”呀、“引線診脈”呀之類,非常反感,相當有偏見。病人的脈象怎么通過絲線傳導給醫生呢?覺得他們這是故弄玄虛,是有意無意的騙子。
現在看了陳小手中槍的故事之后,我明白了,那是高人所為,那是在自保的前提下,治病救人。“我的女人,怎么能讓他摸來摸去!她身上,除了我,任何男人都不許碰!這小子,太欺負人了!日他奶奶!”這種心理,你以為只有團長有嗎?別的人沒有嗎?
有這么一個故事,說在唐貞觀年間,長孫皇后懷孕已過了十個月,遲遲不能分娩,而且在這個節骨眼上,又患了重病,臥床不起,宮里那幫醫生干著急,卻無能為力,束手無策。完全沒了主意。這可怎么辦呢?唐太宗萬般無奈,派人請來孫思邈為皇后診治。孫思邈是真人哪,他知道皇上的忌諱。于是,堅決不靠近皇后,就讓宮女將一根紅繩系在皇后的手腕上,自己則捏著繩的另一端,這就是所謂的“引線診脈”。這樣做,是為了維護宮廷禮制,以防亂了宮闈。
因孫思邈系從民間召來,不是太醫院的御醫,沒有國家干部的編制,太監就有意試他,先后把絲線拴在冬青根、銅鼎腳和鸚鵡腿上,結果都被孫氏識破,最后才把絲線系在娘娘腕上。
“引線診脈”之后,孫思邈說,娘娘是滯產。便開出一劑藥方,御醫紛紛搖頭,嘴上不說,心理覺得這廝故弄玄虛,純屬無稽之談。結果,娘娘順利分娩。
同行問其竅門,孫思邈笑而不答。
唐太宗大喜之下盛贊孫思邈醫術高超,于是,要重賞,又是拔擢高官又是賜予金帛,但孫思邈堅決推辭,就是不接受。接受了就可能悲劇。
俗話說:“伴君如伴虎。”你看趙匡胤兵不血刃,杯酒釋兵權,解除了自己的后顧之憂,也被視為仁君。負責自己安全的崗位——殿前都虞侯一職,趙匡胤讓張瓊來當。張瓊是大老粗,是個直性子,曾經救過趙匡胤的命,按說這樣的人皇帝應該放心了吧。但兩年之后便被皇帝賜死。殿前都虞侯一職由楊信來頂替。沒有任何戰功的楊信,除了謹慎,再無其他優點。看到前任的下場后,心生一計,趁自己感冒發燒,從此以后,整整11年,他都假裝嗓音壞了,說不了話。只做事不說話,反而被提拔擔任節度使,成了武將中軍銜最高的人。11年后,他臨死之前,聽說趙匡胤的弟弟(宋太宗)已經登基坐殿了,就不再“裝聾作啞”——喉嚨竟然能夠說話了。
古代三大名醫,扁鵲被同行嫉妒殺了,華佗被曹操砍了。看來,想太平地做個醫生不被殺,也不容易。孫思邈才是真正的高手,恃才不傲,進退有度。
藥王孫思邈,民間流傳的關于他的神奇故事不勝枚舉。有一次,孫思邈行醫途中,遇到四個人抬著一口棺材,向郊外的荒丘走去,老婆婆在后面跟著哭。孫思邈觀察了一會,發現從棺材的底縫里滴出幾滴鮮血。我國古代稱為“尸厥癥”,今天我們管它叫休克。那時候科技不發達啊,難產,痛到休克,家人束手無策啊。
便上前詢問詳情。原來棺材里是老婆婆的獨生女兒,因難產“死”了,胎兒仍在她肚子里。古人是很忌諱“死”這個字的。清代書人有句話,說:“喜字可書茅廁,死字不登廟堂。”就是說呀,書者忌諱“死”字。內容是喜慶的書法,像“壽”啊,貼在哪兒都喜歡;若是帶有“死”的書法,抽涼氣,掛在廟堂是很忌諱的,不敢“張之壁,懸之楹”。
1996年,咱們河南周口那邊呀有人來京,請啟功先生寫字,內容就是文天祥的“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墨寶中帶有“死”字,招嫌是吧。曾經滄海的啟功,卻邊寫邊說笑:“年青時,總不敢寫‘死’字,怕倒霉,結果人生百倍坎坷,橫豎都是‘罪該萬死’。后來年逾花甲,也不避諱了,光寫‘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這些語錄,少說也有二十來件,結果現在反倒‘壽比南山’了。看來,兇吉由他,但寫無妨……”
李清照的“生當作人杰,死亦為鬼雄”,有個“死”字,反而感覺有氣魄。王羲之《蘭亭集序》,公認的“天下第一行書”吧,文中兩處用了“死”字,也沒人覺得招嫌呀。一處是《莊子·德充符》語:“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另一處也和莊子有關,原文是:“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莊子說:“一死生。”死生一也,沒有區別。這太虛了。莊子說“齊彭殤”,活多少歲沒啥區別,更是扯淡。
孫思邈是有大智慧的醫家,自然不會忌諱“死”字。他對這個老婆婆說,這個產婦可能還有救。于是,請求抬棺人撬開棺蓋。見產婦面色蠟黃,伸手摸脈,尚有微弱細長的跳動,這是胃經之根脈未絕。他取出隨身攜帶的銀針,也不知扎了什么穴位,再用捻針手法,加大力度。產婦奇跡般地睜開了雙眼,“死”而復生。產婦蘇醒不久,腹中的胎兒也發出一聲啼哭,生出來了。孫思邈一針起死回生,救了兩條性命,老婆婆倒頭便拜,口中大喊“神醫”“活神仙”。
孫思邈一生致力于醫藥研究工作,著有《千金方》,創立臟病、腑病分類系統。102歲(也有說他活了141歲)時,孫思邈無疾而終。
大家想想,“引線診脈”能診斷出個啥?“引線”真能診脈嗎?道可道,非常道。說出來,它就變了。其實,孫思邈用的是望診。我們戰國時有個神醫叫扁鵲,原名秦越人。因家在盧國,又名盧醫。約生于公元前407年,卒于公元前310年。《史記》中記載,扁鵲是渤海郡的一名大夫,他是中醫學的開山鼻祖。他肩挎藥箱,懸壺濟世,足跡遍布齊、楚、秦、燕、晉、魯、趙,救活了無數平民百姓。
扁鵲是中國古代的一位神醫,他與印度古代名醫耆婆一樣,有透視的本領,就是他能“隔墻見物”。扁鵲的醫術是神授予的。你看他的名字“鵲”,是一種鳥。在古人眼里,扁鵲就是由這只鳥變的。在遠古軒轅黃帝時期,山東海岱地區崇尚鳥圖騰,他們把神醫扁鵲構想成鴿眼羽衣普救蒼生的吉祥鳥。可見,扁鵲,是一個被神化的名字。
中學語文課本中有篇古文叫《扁鵲見蔡桓公》,這個故事記載于《史記·扁鵲倉公列傳》,寫的是扁鵲用望診的方法診斷桓侯的病。扁鵲自己上門,見了桓公,發現桓公病在腠理(肌膚),扁鵲提醒道:“君有疾在腠理,不治將恐深。”桓公不理。桓公不以為然:“寡人沒病。”扁鵲三番五次勸說桓公治病,但桓公三番五次說自己沒病。此后扁鵲數次警示,桓公更加不悅,結果桓公病入骨髓而死。扁鵲逃到了秦國。司馬遷評價說:“驕恣不論于理”的病人是不可救藥的。成語“諱疾忌醫”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扁鵲逃到了秦國,沒有被桓公殺死,想不到卻被同行李醯(xi)殺了。話說秦武王與武士們進行舉鼎比賽,傷了腰部,疼痛難忍。秦國太醫令李醯水平有限,湯藥、推拿,全然無用。扁鵲正巧在秦國,秦武王派人請他。扁鵲一劑湯藥,秦武王的疼痛就好了。秦武王高興,想封扁鵲為太醫令。太醫李醯說,也許這次他是僥幸,不如多試幾次再封不遲。秦武王答應了。李醯這位太醫令心胸狹窄呀,自知醫術不如扁鵲,總是擔心自己被扁鵲取代,就派人殺掉了扁鵲。
“望而知之謂之神”。扁鵲能“隔墻見物”,這是說他的看病本領。但是,他卻沒有看透人心。最后,被李醯殺了。

醫圣張仲景非常佩服扁鵲,你看他在《傷寒論序》的開篇就說:“余每覽越人入虢(guó)之診,望齊侯之色,未嘗不慨然嘆其才秀也。”意思是說,我每次讀司馬遷《史記·扁鵲倉公列傳》中秦越人(即扁鵲)路經虢國給太子診病,那種神奇醫術都讓我佩服得不得了。一次扁鵲到虢國去游歷行醫,看到舉國哀悼,原來是虢太子死啦,都入棺材了。扁鵲在百會穴下針,虢國太子醒過來了。
接下來,張仲景嘆息說:怪當今居世之士,曾(zēng)不留神醫藥,精究方術,上以療君親之疾,下以救貧賤之厄,中以保身長全,以養其生,但競逐榮勢,企踵權豪,孜孜汲汲,惟名利是務,崇飾其末,忽棄其本,華其外而悴(cuì)其內。皮之不存,毛將安附焉?卒然遭邪風之氣,嬰非常之疾,患及禍至,而方震栗,降志屈節,欽(qīn)望巫祝,告窮歸天,束手受敗,赍(ji)百年之壽命,持至貴之重器,委付凡醫,恣其所措。咄嗟(duo jie)嗚呼!厥身已斃,神明消滅,變為異物,幽潛重泉,徒為涕泣。痛夫!舉世昏迷,莫能覺悟,不惜其命,若是輕生,彼何榮勢之云哉!而進不能愛人知人,退不能愛身知己,遇災值禍,身居厄地,蒙蒙昧昧,蠢若游魂。哀乎!趨勢之士,馳競浮華,不固根本,忘軀徇物,危若冰谷,至于是也!
就是說,很奇怪當今那些以士大夫和學士自居的人,竟然不關心醫學和方術,以尋求解決疾病的方法,上以治療國君或父母的疾病,下以拯救那些看不起病的貧苦百姓,中以保身全命,以順應四時的方法來呵護生命。這些人呀,只知道競相追逐榮華富貴,恨不得踮起腳尖、擠破腦袋,追逐權貴,孜孜不倦地把名利當成人生的唯一目的和樂趣。重視名利末節,不顧身體根本,自己的外表看上去很帥,身體卻很衰。不惜以憔悴生命為代價,裝裱身外之物。殊不知,皮之不存,毛將安附?命都沒有了,榮華和名利又有什么用呢?唉!他們的身體已經很糟糕了,精神萎靡不振,等到有一天突然去世,埋在地下,親人一把鼻涕一把淚,為他們哭泣。痛心呀。一些追求名利的讀書人,至今還沒有省悟,連生命都不重視,還談什么榮華富貴呢?
有利潤的地方就有江湖,這是顛撲不破的老理。
張仲景說得太好了。我的中醫老師李一翔特別欣賞《傷寒論序》,多次和我分享其中的妙語,并且身體力行。這也是我格外佩服李老師的地方。
世界衛生組織(WHO)指出:21世紀威脅人類的頭號殺手是生活方式病,尤其是它的“前奏”——亞健康。亞健康最典型的表現為“一多三少”,一多即精神和軀體的疲勞;三少是指活力減退、反應能力減退、適應能力減退。平時常見的一些亞健康表現如電腦病、空調病、辦公室綜合征、考試綜合征等,都是影響學習效率、工作效能和生活質量的罪魁禍首,嚴重的甚至會導致精神和軀體上的疾病,如抑郁、惡性腫瘤、心腦血管病和糖尿病等。
“忽棄其本,華其外而悴其內”,真是痛徹心扉啊,平素不顧根本,唯名利是務,且以酒為漿,以妄為常,醉以入房,以欲竭其精,以耗散其真,不知持滿。不時御神,務快其心,逆于生樂,起居無節。等到外邪侵襲,非常之病纏綿于身,病患災禍臨頭,方才震驚發抖。于是就降低身份,不顧尊嚴,卑躬屈膝,恭敬地盼望女巫男祝的求神禱告,巫祝也沒有辦法,最后只好聽天由命,束手無策地等待死亡。你看,活著的時候不知道珍惜,快到病死了才想起救命的稻草。
老舍在《真忙與瞎忙》一文里寫道:“所謂真忙,如寫情書,如種自己的地,如發現九尾彗星,如在靈感下寫詩作畫,雖廢寢忘食,亦無所苦。”忙到健康都失去了,還怎么享受幸福呢?
“望而知之謂之神”,這是張仲景最佩服扁鵲的地方。你看一個女子,年紀輕輕,臉色差,臉上斑很多,不用問,肝排毒不好。尤其是春天,陽氣開始升發,斑更多了。你說是用六味地黃丸、逍遙丸呢?還是《太平圣惠方》里說的七白膏?這要咨詢醫生啦,看個人體質。《太平圣惠方》里面說,七白膏能“讓肌膚回春”,甚至“永葆青春”,這當然是夸張了。不過,七白膏中的四白:白芷、白術、白芍、制白附,倒是經常用的,也是比較平和的。電視廣告上,各種補藥、美容藥鋪天蓋地,那多是商業陰謀啊。聰明的人在吃保健品之前,會先問問醫生。
《皇帝內經·上古天真論》里面講:“陽明脈衰,面始焦,發始墮。”然后“三陽脈衰于上,面皆焦,發始白。”[3]這個陽是指我們的六腑。“逆春氣則少陽不生,肝氣內變。”人有十二條經你為什么就敲膽經呢?《黃帝內經》有一句話:“十一臟皆取決于膽。”你看,人體有十二個臟腑,它就說凡十一臟皆取決于膽。名醫徐文兵講啊,這個膽啊,它就相當于大自然的春天。這個膽吧,它的功能衰弱以后,就會生痰濕,膽和肝互為表里呀,這個人的肝氣也不舒暢了,膽的功能就好像那個門軸兒,一旦壞了,該關門的時候關不嚴,不該關門、敞開門的時候它又打不開。就是說收放都不自如。這就是溫膽湯癥了。
人體里面有兩個“太陽”,一個是足太陽膀胱,膀胱經走的是后背,從腰背、腘窩,到腳后跟,這都是膀胱經。還有個太陽經——手太陽小腸,它走的是哪兒?走的是肩背。現在很多人有頸肩綜合癥,肩膀脖子老是酸疼。你看一下他疼的那些部位,再看他循行的那些經絡,一看小腸受寒了,被陰寒的東西蒙蔽了。最典型一個小腸受寒就是我們這個小魚際。大魚際是大拇指這兒的肌肉,小魚際是小拇指這兒,小拇指這兒的魚際你看是青色的,那就是小腸受寒了。想治你體表的問題的話,還得往你肚子里面找原因。有頸肩綜合癥的人,看看自己的小魚際有沒有發青發黑?小腸出現問題以后,還不注意的話,它就會往里面發展——傷心,出現幻聽幻視。手掌心包經第八個穴叫勞宮穴,勞宮穴那兒覺著熱,手心冒熱氣,該吃點魚膘膠、黃明膠、阿膠、龜板膠、驢角膠之類的來補心神了,或者需要聽一聽平和的音樂,收收心、回回神了。《內經》上講:“逆夏氣,則太陽不長,心氣內洞。”現在很多人就是心虛,不是腎虛。為什么講養精蓄銳?就像道家的收回拳頭一樣,是為了更好地發力,以待來年開春。為什么補腎藥都是偏涼的?像生地黃,是黑色的。生地黃另外一個名字叫地髓,你說多涼啊。再比如地骨皮,涼性的,用來降人的心火苗,心火就下去了,腎精就涼下來了。
孫思邈是真人,“引線診脈”不過是個幌子,他其實是通過望診,知曉了陰陽、表里、虛實。同時,也通過問診,問問貼身的太監,諸如胃納、舌苔、二便、癥狀、病程等,大致了解了病情。由此看來,在中國做醫生,要想活得長久,遠不是僅醫術高明那么簡單。
你看金元四大家中,朱震亨所出最晚。他先習儒學,后改醫道,在研習《素問》《難經》等經典著作的基礎上,訪求名醫,受業于劉完素的再傳弟子羅知悌,成為融諸家之長為一體的一代名醫。朱震亨以為三家所論,于瀉火、攻邪、補中益氣諸法之外,尚嫌未備滋陰大法。力倡“陽常有余,陰常不足”之說,申明人體陰氣、元精之重要,故被后世稱為“滋陰派”的創始人。臨證治療,效如桴鼓,多有服藥即愈不必復診之例,故時人譽之為“朱一貼”。這些人都有望診的功夫。雖不能至,心向往之吧。
背著藥箱的醫生,同時也背著被醫者的生命。陳小手地下有知,也許覺得委屈,那一槍來得太突然了。你覺得團長暴戾愚昧、殘暴冷酷、草菅人命、陽奉陰違,對吧?團長還覺得委屈呢。團長一槍打死為他婆娘接生的陳小手后,說:“我的女人,怎么能讓他摸來摸去!她身上,除了我,任何男人都不許碰!這小子,太欺負人了!日他奶奶!”團長覺得怪委屈。
人性很復雜,如果你每天給他一塊錢,只要一天不給,他就會恨你。如果每天給他一個巴掌,只要一天不打,他就會跪謝。人性如此,生活如此,愛情亦如此。
人人期待信任,可人人又感嘆社會缺乏信任。缺少“契約”精神,僅僅靠道德提倡,這就好像請求商人別去造假貨一樣不靠譜。“上陣父子兵”這種血緣信任自然高得多,可是,信任不總是發生在血緣關系的人群里。
因為缺少“契約”精神,信任一直都是稀缺資源。在古代,將軍帶著皇家雄兵出戰的時候,因為擔心皇帝不信任,也怕皇帝身邊的人進讒言,于是,就充分利用人性自私的一面,將自己老婆孩子當人質,抵押在皇帝那,潛臺詞就是說:沒錯,我是擁有雄兵多少萬,可我的老婆孩子都在你手上,現在外出征戰,我豈敢有二心?我帶著你的雄兵,你攥著我的家小,咱倆手上都有對方的把柄,這叫“雙向制衡”,互相牽扯,這樣彼此可以達成信任。這種信任,本質上說,還是屬于“有條件的信任”。
換句話說,充分的信任不是靠道德,不是靠人品,不是考品行,不是靠鄉情,而是靠制衡,靠互相握有對方的三寸來達成。讓別人來制衡,換自己安全。
很多人,既有狹隘陰毒的一面,也有寬容憐惜的一面,比方說,汪曾祺在他的另一篇小說《捕快張三》中,沒有將張三寫成狹隘陰毒的男人,而是相當寬厚。他發現媳婦對紅杏出墻已有悔改之意,便對媳婦說:“一頂綠帽子,未必就當真把人壓死了!”相逢一笑,這事也就了了。殺人不過頭點地。人非圣賢,何必揪著過去不放呢。往前看,日子還長著哩。
4. 潤物細無聲,王道無近功。
清代徐大椿是一位大醫。他學醫的初衷,是因為家人被庸醫所誤。這就像黃元御,他立志學醫,是因為自己被庸醫誤治,把眼治瞎了。醫圣張仲景為什么學醫呢?因為他家族二百多人,其中十分之六七死于傷寒。他在《傷寒論序》中這樣說:“余宗族素多,向余二百,建安紀年以來,猶未十稔,其死亡者,三分有二,傷寒十居其七。感往昔之淪喪,傷橫夭之莫救,乃勤求古訓,博采眾方,撰用《素問》《九卷》《八十一難》《陰陽大論》《胎臚藥錄》,并平脈辨證,為《傷寒雜病論》,合十六卷。雖未能盡愈諸病,庶可以見病知源。若能尋余所集,思過半矣。”
徐大椿有一本醫學專著,名叫《醫學源流論》[4]。他在這本專著中對于“用藥如用兵”有著很精彩的闡釋:圣人之所以全民生也,五谷為養,五果為助,五畜為益,五榮為充,而毒藥則以攻邪。故雖甘草、人參,誤用致害,皆毒藥之類也。古人好服食者,必有奇疾,猶之好戰勝者,必有奇殃。是故兵之設也以除暴,不得已而后興;藥之設也以攻疾,亦不得已而后用。其道同也。

故病之為患也,小則耗精,大則傷命,隱然一敵國也。以草木之偏性,攻藏府之偏勝,必能知彼知己,多方以制之,而后無喪身殞命之憂。是故傅經之邪,而先奪其未至,則所以斷敵之要道也;橫暴之疾,而急保其未病,則所以守我之巖疆也。挾宿食而病者,先除其食,則敵之資糧已焚;合舊疾而發者,必防其并,則敵之內應既絕。辨經絡而無泛用之藥,此之謂向尊之師;因寒熱而有反用之方,此之謂行間之術。一病而分治之,則用憂可以勝眾,使前后不相救,而勢自衰;數病而合治之,則并力搗其中堅,使離散無所統,而眾悉潰。病方進,則不治其太甚,固守元氣,所以老其師;病方衰,則必窮其所之,更益精銳,所以搗其穴。
若夫虛邪之體,攻不可過,本和平之藥,而以峻藥補之;衰敝之日,不可窮民力也。實邪之傷,攻不可緩,用峻厲之藥,而以常藥和之;富強之國,可以振武也。然而,選材必當,器械必良,克期不愆,布陣有方,此又可更仆數也。孫武子十三篇,治病之法盡之矣。
魏晉時期那些所謂的名士以服食“五石散”為時尚,追求長生不老,結果呢,還不是暴斃的結局?“古人好服食者,必有奇疾,猶之好戰勝者,必有奇殃。”此言不虛。
“若夫虛邪之體,攻不可過,本和平之藥,而以峻藥補之;衰敝之日,不可窮民力也。實邪之傷,攻不可緩,用峻厲之藥,而以常藥和之。”這正是中國哲學中最偉大的“和”的精神。什么是“和”?老子在《道德經》里面說:“沖氣以為和。”“和”不是靜止不動,而是在“沖”中保持的一種中庸狀態。
食物才是最好的藥。中醫的藥和食物都來自于自然界,所以我們說“食藥同源” “天人合一”。唐朝時期的《黃帝內經太素》一書中寫道:“空腹食之為食物,患者食之為藥物。”即反映了“藥食同源”的思想。
“食藥同源”,也叫“藥食同源”,又稱為“醫食同源”。這一理論認為:許多食物既是食物也是藥物,食物和藥物一樣同樣能夠防治疾病。“食藥同源”有兩層含義,一是指許多食物即藥物,它們之間并無絕對的分界線;二是指中藥與食物之間是“同源”的關系。
在中醫里,亞健康就相當于人體的未病狀態。對于未病狀態的調理,中醫學素有“藥食同源”的悠久傳統。《內經》對食療有非常卓越的理論,“大毒治病,十去其六;常毒治病,十去其七;小毒治病,十去其八;無毒治病,十去其九;谷肉果菜,食養盡之,無使過之,傷其正也。”意思是說生病的時候沒有必要非得把病治得徹底痊愈,用大毒治病好到六成就差不多了,用常毒治病好到七成就行了,用小毒治病好到八成就行了,用無毒平和的藥治好九成就行了。最后,還是得用食物來恢復體內的正氣。如果用藥過度,反而會使正氣受傷。比方說,薏苡仁,又名薏米,是藥食兩用的常用藥材之一。《神農本草經》中說:薏苡仁能治療風濕痹痛,能夠下氣除濕,長期服用還可以輕身益氣。中醫認為,薏苡仁味甘、淡,性涼,歸脾胃肺經,具有利水滲濕、健脾除痹、清熱排膿的功效。所以,濕氣重的時候,就用薏米來煮粥、煲湯,一樣能起到健脾利濕的效果。又比方說,口腔潰瘍喝點藕湯,對證的話,也能好。這是因為,藕味甘、性平寒,有清熱生津、除暑熱、涼血止血、潤肺止咳等作用。
人們日常生活中的普通蔬菜瓜果均具有四性五味,既可食用,又可治病。“四性”又稱為四氣,即寒、熱、溫、涼。寒和涼的食物能起清熱、瀉火、解毒的作用,如在炎熱的夏季選用菊花茶、綠豆湯、西瓜湯、荷葉粥等可清熱解暑,生津止渴;熱和溫的食物能起溫中除寒的作用,如寒冬季節選用蔥、蒜、羊肉等食物,能除寒助陽,健脾和胃,補虛。食物除“四性”外,尚有性質平和的“平性”食物,如谷類的米、麥及豆類等。“五味”即辛、甘、酸、苦、咸。食物的味不同,對人體的作用有明顯區別。辛味食物祛風散寒,舒筋活血,行氣止痛,如生姜發汗解表健胃,胡椒暖腸胃除寒濕,韭菜行瘀散滯溫中利氣,大蔥發表散寒;而甘味食物則可補養身體,緩和痙攣,調和性味,如蜂蜜等;酸味具有收斂固澀作用,如醋等;苦能瀉火堅陰,如苦瓜等;咸味軟堅散結,潤下通便,如海帶等;在五味以外,還有淡味,可滲濕利水。
中國菜講究色、香、味、美,這和中醫的四氣五味是一樣的。《呂氏春秋·本味篇》里說:“陽樸之姜,招搖之桂。”生姜、桂枝,是治太陽病的重要藥物,比方說桂枝湯,“太陽中風桂枝湯,芍藥甘草大棗姜”。研究《傷寒論》的學者中,有一派觀點就認為《傷寒論》是借鑒了伊尹的《湯液經》,比方說,經方大家胡希恕就持這個觀點。伊尹是廚師出身,是商代宰相。民間傳說“桂枝湯”就是伊尹做的“胡辣湯”。張仲景用桂枝時常叮囑:桂枝去皮。嚴謹的醫家用桂枝非去皮不可,這就剩下了桂皮一堆。留之無用,棄之可惜。送了些桂皮讓肉鋪試用,結果,加了桂皮的豬肉香啊,從此這鹵肉就專用桂皮了,桂皮也只和肉打交道了。現在,北美人在蘋果派中也加桂皮粉,蘋果果酒中也加桂皮粉,煮茶中也加桂皮粉,咖啡中還加桂皮粉,烘烤蛋糕中還是加桂皮粉。
姜黃在唐朝初期傳人中國,中醫拿來就用,變成了一味活血行氣、痛經止痛的良藥,味辛性苦寒。唐朝初期,印度的高僧把姜黃帶到中國,咖喱卻成了祖產秘方,不傳之密,搞得國人上千年來不知咖喱為何物,吃咖喱才是近代的事。其實最簡單的咖喱就是以姜黃為主,加少量辣椒、蒜粉、孜然粉、香菜子粉的印度五香粉。如果再接著發揮,就變成了十三香、二十一香,也就有了做菜是做菜的咖喱,做魚是做魚的咖喱等等的專用方。印度人做菜不能沒有了咖喱,離了咖喱便不成菜了。印度人老年癡呆癥患者很少,同時從不懼怕流行性感冒等等,這都是姜黃的功勞。

你看繁體字生姜的“薑”怎么寫的,邊疆的“疆”的一半,加個“草”字頭。什么意思呢?疆御百邪。鄭和下西洋,在船上種生姜。“飯不香,吃生姜。”“早吃三片姜,勝過人參湯。”沒姜不行啊。仲景用“生姜當歸羊肉湯”,治療婦女肚子痛,用的就是食療方。
孫思邈在《千金食治》一書中說:“凡遇疾病,當先以食治。”“食能排邪而安臟腑,悅神志以資血氣。若能用食平疴怡情釋疾者,可謂良工。”
南北朝時期,齊國有一位太子請教御醫飲食問題:“菜食何味最勝?”御醫答曰:“春初早韭。”春天的韭菜經歷了一個嚴冬的養精蓄銳,其中含有充足的水分,柔嫩多汁,味道最香。
韭菜又名起陽草,是一味溫補腎陽的良藥。具有溫中、行氣、健胃、提神、散淤、解毒、固精止遺、補腎暖腰、補虛益陽、調和臟腑等功能。《詩經·豳風·七月》有這樣的話:“四之日其蚤,獻羔祭韭。”意思就是說:“二月初,大清早,羊羔嫩韭祭寢廟。”韭菜祭祖,也是讓過世的列祖列宗嘗嘗韭菜的新鮮。當然,韭菜除了新鮮外,還有一個重要特點——“剪而復生”,象征子孫昌盛。 在古代,韭菜是不作為素菜上廚房的。明人李時珍就曾說過:“五葷即五辛,鏈形家以小蒜、大蒜、韭、蕓苔、胡荽為五葷;道家以韭、蒜、蕓苔、胡荽、薤為五葷。”
你看生姜、桂皮、人參、綠豆、栗子、甘草、大棗、枸杞、山藥、胡麻籽、薏苡仁,這些都是常用的中藥吧,同時也是“飲膳”,也就是食物。比方說栗子,孫思邈稱栗子為“腎之果也,腎病宜食之”。李時珍則說栗子有“驅寒、止瀉”之功效。老年人腰腿疼,每天早晚生吃兩個生栗子(即板栗)就有用,把栗子放到嘴里,不厭其煩地嚼,嚼成槳,然后再咽下去,你就能夠有效地解決腰腿疼。因為栗子能治腎虛、腰腿無力,它能夠通腎益氣厚胃腸。“老去自添腰腳病,山翁服栗舊傳方。”“客來為說晨興晚,三咽徐收白玉槳。”這些古詩中描寫的,就是吃生栗子。再比方說綠豆,李時珍管綠豆叫什么?叫“濟世之谷”。就是說,它能夠救命。《本草綱目》里記載,用綠豆煮食可消腫下氣、清熱解毒、消暑解渴、調和五臟,安精神、補元氣、滋潤皮膚。綠豆粉可“解諸毒,治瘡腫,療燙傷”。綠豆皮可“解熱毒,退目翳”。綠豆芽“可解酒、解毒”。因此,李時珍稱綠豆為“真濟世之良谷也”。老百姓都知道,夏天喝綠豆湯,冬天吃涮羊肉,這都是有道理的,是老祖宗總結出來的食療保健法。
薺菜,既可以煮粥、煮飯,也可以清炒、涼拌,還可以為包子水餃做餡。薺菜肉絲豆腐羹、薺菜拌豆腐,都是家常菜。
薺菜入藥,古今醫學典籍多有記載,《千金·食治》說薺菜能和脾、利水、止血、明目,能治痢疾、水腫、淋病、乳糜尿、吐血、便血、血崩、月經過多、目赤疼痛;《名醫別錄》說薺菜能“主利肝氣,和中”;《日用本草》說薺菜能“涼肝明目”;《本草綱目》說薺菜能“明目,益胃”。薺菜又名護生草、雞心菜、凈腸菜,根據《中華藥海》上對薺菜的正名釋名,我們可以知道薺菜始載于《千金·食治》,是十字花科植物。薺同齊,齊者濟也。此草饑荒時能果服延生,戰傷時可止血活命,功勛頗大,作用齊全,故名薺(齊)菜。
中國人自古就說“凡膳皆藥”。也就是說,食藥一體,膳藥同功。民以食為天,中國人把吃飯看成天,當成信仰。
韋政通在《中國思想史·上》[5]一書中說:“《詩經》中所謂變風、變雅的詩,就正是西周兩位著名的暴君厲王(公元前878—前842年)、幽王(公元前781—前771年)時代的詩。厲王是國人暴動把他趕下臺去的,這件事史無前例,在當時必引起很大的震撼。有君時,君太暴虐,君被驅逐;國家無主,人民心里頭必定惶惶然,一肚子悶氣只有對天發泄。”
幽王時代,人們對天的態度變化了,不僅僅是懷疑、抱怨,而是攻擊、罵了。天的權威已經動搖了,天不可信了,信人了。天神這個周代的宗教權威墮落。人和天成了敵人,處在對立狀態,這可怎么辦?這個時候,孔子的道德生命出現了,原始的天神成了道德意義上的天命或者說天道,于是孔子就創造了道德宇宙。道德宇宙也有宗教情緒和超越經驗。那就是天命啊、天道啊這些東西。天命如此,所以,就“不怨天”,那就“事人”“知生”唄。
為什么后來有了天人合一的思想?因為天已經不是周代早期的天神了,被孔子道德化了。
道德化之后呢?有不少人又過于相信道德的力量,以為有了道德約束,人就不會變,這又過于樂觀、過于理想化了。人是會變的,這其實和道德無關。金庸在《談〈戰爭與和平〉》時說:“她(娜塔莎)與彼埃爾結婚后,變成了一個啰嗦、相當庸俗、只注意兒女、常常沒來由地妒忌的婦人。我覺得這是托爾斯泰忠于生活的描寫,是他藝術上偉大與深刻的地方。在那個時代,一個可愛的少女與地主貴族結婚后,極可能慢慢變為庸俗而沒有光彩,這是真實的生活。”
“繁華落盡,我們終將抵達野草的身邊與高度。”誰也不能例外。后來,金庸把這種感覺寫進了《射雕英雄傳》續集《神雕俠侶》中的黃蓉的身上。那么一個可愛個性的女子,結婚后卻成了眼中只有丈夫兒女的女人,俗不可耐,讓讀者不喜歡。飲食男女,再可愛的女子,結婚了也“不過如此”。至于郭靖與黃蓉的長女,則完全讓人厭惡。也許,“真正好命的女人,是貪心的”。
漢語說一個人有才華,叫才華橫溢,但在英語當中叫一個人有能量。你說一個人是上品,他聽了很高興,你說他是下品,他可能會跟你急。
東漢時期的第一部藥典《神農本草經》,按照上中下三品來分類,把藥物一共分為365種。
藥王孫思邈在《備急千金要方》里面專門有“食治”、“養老食療”。孫思邈列舉了154種食物,分為果實、菜蔬、谷米、鳥獸四大類。
花生,也叫落花生。古人稱花生為長生果,民諺道:常吃花生能養生。古書記載:“花生性和平而味美香。生用清火潤肺,炒用能健脾胃。”“悅脾和胃,潤肺化痰,滋養補氣,清咽止癢。”
京城名醫施今墨就用一個食療偏方治好了一個患者腎炎。方法是:每天一兩花生仁,帶著紅皮,放在砂鍋里擱上水把它煮爛,然后每天早上起來空腹吃一兩花生仁。連吃四十天,尿蛋白就沒了。食療保健有一個原則,那就是:潤物細無聲,王道無近功。你不能急,沒有耐心可不行。吃一天你就好,那你還是去吃西藥吧。食療是王道,不是霸道,不會有近功,它“無功可言,無功可鑒”,關鍵在堅持。
什么叫“王道”?什么叫“霸道”?順其性,順其本性叫養,叫“王道”。逆其本性就叫殺伐,就叫“霸道”。打個比方說吧,《內經》里面說:“夫四時陰陽者,萬物之根本也。所以圣人春夏養陽,秋冬養陰,以從其根。”這個就是順其性。你看一年四季,沒有春天的陽氣升發、萌芽,就沒有夏天的暑熱、燦爛。夏天熱到極點時,上天就給你來個秋天,讓你涼爽一下,收獲成熟的莊稼。莊稼收完了,儲備好蔬菜和糧食,進入漫長的嚴冬。有些怕冷的動物,比如蛇,就含一口土,蟄了,冬眠了。他不是死,而是半死不活的狀態,不敢出來活動了,就像人的腎,主藏。直到驚蟄,聽到一聲春雷,這些冬眠的動物,才出來活動。這就是自然規律,這就是“王道”。你說這個過程太漫長了,我等不急。我就用高科技,比如空調,可以瞬間讓人進入夏季,或者進入冬季,這很容易,但這個不叫“王道”,叫“霸道”。現在人的很多毛病恰恰就是由“霸道”造成的。
對于心悸、胸痹、不寐等病,怎么用“藥食同源”調理呢?這要辨證。第一,如果是肝郁氣滯型,癥狀表現為心煩易怒、容易嘆氣、心悸不寐、口苦、月經不調等,可采用五白糕,即白扁豆、白蓮子、白茯苓、白菊花、白山藥制成的糕點來疏肝、理氣、解郁。第二,如果是痰濕內生型,癥狀表現為頭昏易困、咳嗽吐痰、大便溏薄等,可采用柚肉蜜餞、玉糝羹來健脾祛濕。第三,如果是心脾兩虛型,癥狀表現為心悸頭暈、神疲乏力、氣短懶言、易出汗等,可采用龍眼棗泥來補養心脾。第四,如果是肝腎陰虛型,癥狀表現為形體消瘦、腰膝酸軟、口干咽燥、潮熱盜汗、失眠多夢等,可采用枸杞核桃粥來滋補肝腎。第五,如果是脾腎陽虛型,癥狀表現為四肢發冷、身倦乏力、耳目不聰、大便溏薄、夜尿頻數等,可采用四神腰花來溫腎健脾。

現在很多人眼睛不好,西醫叫玉米黃素和葉黃素缺乏,眼底就得不到足夠的營養補充。喝點玉米粥,泡點枸杞子,就能明目。枸杞花被稱為長生花,枝條被稱為仙人杖、西王母杖。同仁堂有一種藥叫杞菊地黃丸,那個杞,就是枸杞子。另外,常吃菠菜對視網膜的健康特別好,因為菠菜里含有非常高的葉酸。古代記載:“凡老人久病大便澀滯即不通者。”吃什么?菠菜。菠菜通便功能特別強,因為它的性質是滑利,就是說菠菜是滑的,所以我們古代說:“菠菜性涼味甘,入肺腸胃經。”入三個經。有“養血、止血、列陰潤燥、通利腸胃、健脾和中、解酒毒和熱毒”的功能,所以咱們喝酒的時候要一個涼菜:菠菜拌花生仁,就是這個菠菜有解酒的功效。
吃西紅柿預防老年人前列腺疾病,尤其是新疆產的西紅柿,番茄紅素含量高,因為新疆的日照時間特別長。
宋朝的《太平圣惠方》專門列了28種粥,這是“寓醫于食”的典型做法,用這28種粥來治療不用治療的病,像杏仁粥以及百合大棗粥治咳嗽啦;茼蒿粥治眼睛病啦;黑豆粥補腎、治水腫啦。到了明朝,《本草綱目》里邊收載藥物是1892種,其中植物占1094種,很多植物都是我們的食物。
《宋史·方技》記載,北宋大醫學家、“兒科之圣”錢乙,中年之后得了怪病,久治不愈后來病情加劇,他嘆息說:“這種病就是‘周痹’啊,如果侵入內臟,就會死人的。我大概是要死了吧。”他采用了轉移法,把病轉移到手腳上去。于是自己制作藥劑,日夜飲用。他癱瘓了。左手和左腳突然卷曲不能伸展。
磨難是財富,對作家是這樣,對醫家也是這樣。尼采曾說:“疾病反而是生命有力的刺激,生命豐富的刺激。”
要想成為“超人”,必須千錘百煉,必須經受風吹雨打,必須經受打擊,只有這樣才能成為強人。像孟子那樣,“雖千萬人,吾往矣。”“夫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家必自毀,而后人毀之;國必自伐,而后人伐之。”“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這就是孟子,這就是孟子所頌揚的“大丈夫”人格。
尼采在《快樂的科學》里這樣說:“仔細審查一下最優秀、最有成就之士的生平,然后反躬自問:一棵巨樹如果昂首于天宇,是否有惡劣氣候和暴風雨之助呢?外部的邪惡與對抗、仇恨與嫉妒、頑梗與猜忌、嚴酷貪婪和暴戾,是否應算作順利環境的因素呢?沒有這種順利環境,甚至連德行上的巨大長進也是不可能的。”
尼采認為磨難是好事,他說:“受苦既殺不死我,我只有變得更加堅強。”孟子也有類似的說法,“故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心,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后人把這段話概括為八個字:生于憂患,死于安樂。尼采的哲學,如果加上一個邊界的話,是對的。我的意思是說,如果他說的強力意志(權力意志)不傷害他人的話。可惜,被后人曲解。尼采研究專家烏蘇拉·施耐德在《尼采幸福哲學的基本特點》一書中寫道:“尼采的哲學道路是由把世界理解為一種痛苦的解釋,由對這樣一個痛苦世界的正當性的探討以及如何擺脫這個痛苦世界,即對‘永恒化’和‘世界美化’的探索所規定的。一再被強調而且當然強調得很有道理的基本思想──上帝死了、超人、末人、強力意志、永恒輪回──僅僅標志著上述探討世界及其拯救的道路的各個階段。”
對待磨難,尼采和孟子的看法還不完全一樣。孟子更多的是危機意識,由外向內,是讓人成“圣人”,尼采更多是自覺,由內向外,所以他贊美磨難,目標是成為“超人”。尼采說:“只有經歷過地獄磨難的人才有建造天堂的力量。”尼采坦然自若地接受苦行僧似的自我折磨,所以他宣稱:“我要像所有別的人那樣,艱難熬日。”在這一點上,尼采比孟子站得高,有點像卡夫卡筆下的“受虐狂”。卡夫卡說:“那來自地獄深處的聲音乃是最美妙的歌聲。”
錢乙在身體經受磨難時,是什么態度呢?他從醫生的角度思考如何治愈。錢乙知道,這個時候,他需要野生的茯苓。茯苓是味好藥,如果能找到肉靈芝,那就更好了。《山海經》中說:肉靈芝為“視肉”“聚肉”。《太平廣記》《本草綱目》將其稱為“肉芝”“太歲”。《本草綱目》中這樣記載:“肉芝狀如肉。附于大石,頭尾具有,乃生物也。赤者如珊瑚,白者如脂肪,黑者如澤漆,青者如翠羽,黃者如紫金,皆光明洞徹如堅冰也。” 《神農本草經》中這樣記載:“肉靈芝,無毒、補中、益氣、增智慧,治胸中結,久服輕身不老。”據說,秦始皇統一六國后,聽聞東方蓬萊仙島有神藥,吃了能長生不老。他率軍東行,同時命名醫徐福尋找長生不老藥。徐福奉旨帶領五百童男童女去尋找,沒找到。徐福說,東瀛有長生不老藥,秦始皇信了,讓徐福帶著三千童男童女東渡。徐福到東瀛后銷聲匿跡。秦始皇后悔也晚了。秦始皇讓徐福尋找的長生不老藥,是什么呢?就是肉靈芝。
錢乙的家人為了給錢乙治病到東山去采到了比斗還大的茯苓,他就按醫方上的方法服用,直到把它吃完。這樣,他雖然半邊手足偏廢、不能用,但骨節卻堅強。因禍得福,他以有病為理由,辭官回家,從此再也沒有出過門。
晚年,他的癱瘓癥狀更嚴重,他知道自己治不好了,便把親戚們都找來告別,換好了衣服等待著死亡的來臨。享年82歲。
5.寄意寒星荃不察
汪曾祺出生在小糠之家。他家在江蘇高郵屬于望族。“望”到什么程度呢?這么說吧,他祖上除在縣城有百余間房,還在城內開有一家布店、一家米店和兩爿藥店,藥店分別叫萬全堂和保全堂,一個在城中,一個在城北。
汪曾祺在散文《自報家門》一文中說:“我讀的高中是江陰的南菁中學,這是一座很早的學校,至今已有百余年歷史。這個學校注重數理化,輕視文史。但我買了一部詞學叢書,課余常用毛筆抄宋詞,既練了書法,也略窺了詞意。詞大都是抒情的,多寫離別。這和少年人易有的無端感傷情緒相合。到現在我的小說里還帶有一點隱隱約約的哀愁。”
汪曾祺初中時數學成績差,晚年他曾寫詩坦承:“我事寫作,原因無它,從小到大,數學不佳。”他的老師評價說:“閣下的幾何,乃桐城派幾何。”用今天的話來說,你的數學是體育老師教的,不對,是桐城派那幾個作家教的。
1939年,19歲的汪曾祺離開高郵出外求學,報考西南聯大。當年除了考試用書外,所帶兩本書中,一本是《沈從文小說選》,一本是屠格涅夫的《獵人筆記》,他在《自報家門》中說:“可以說這兩本書定了我的終身。這使我對文學形成了比較穩定的興趣,并且對我的風格產生深遠的影響。”

汪曾祺如愿以償,考上了西南聯大中文系,師從沈從文。沈從文在西南聯大國文系共開了3門課,分別是:各體文習作、創作實習和中國小說史,每門課一學年。雖然汪曾祺口頭上說:“講得很糟,可以說沈先生不會講課。”但從沒逃過沈從文的課。順便說一句,詩人穆旦(查良錚)在西南聯大時,也不喜歡沈從文的課,說:“沈從文這樣的人到聯大來教書,就是楊振聲這樣沒有眼光的人引薦來的。”
汪曾祺在西南聯大成績說不上好。學《西洋通史》時,汪曾祺精繪一張馬其頓帝國版圖,以充作業,被老師評為“美術價值甚高,學術價值全無”,結果第一學期該門考試僅得37分。汪曾祺經常逃課,去昆明城泡茶館,即“聽他們的戲,喝他們的酒,害他們的病,種他們的花;日常如此,不以為意”。
體育老師馬約翰對汪曾祺的印象也不好,汪曾祺體育成績不及格,被迫多留校一年。
聞一多倒是對汪曾祺偏愛有加,常給他打最高分。朱自清的課,汪曾祺經常逃。羅常培曾勸系主任朱自清收汪當助教,朱自清說:“汪曾祺連我的課都不上,我怎么能要他當助教?”
在孫郁看來沈從文對汪曾祺的影響,主要體現在以下三方面,一是“欣賞苦難邊上的美麗謠俗”,二是“遠離社會核心地帶,與政治保持距離”,三是“對內心感受的忠誠,他們都不去涉獵自己不明白或無法知曉的現實,對記憶的記錄是自然的,絕不是生硬地解釋這個世界”。汪曾祺在《談風格》中這樣評價廢名:“他當時的讀者就不是很多,但是他的作品曾經對相當多的上世紀30年代至40年代青年作家,產生過頗深的影響。這種影響現在看不到了,但是它并未消失。它像一股泉水,在地下流動著。也許有一天,會流到地面上來。”“他用寫詩的辦法寫小說,他的小說實際上是詩,他的小說不注重寫人物,也幾乎沒有故事。”“周作人曾說廢名是一個講究文章之美的小說家,又說他的行文好比一流溪水,遇到一片草葉,都要去撫摸一下,然后又汪汪地向前流去。”
童年被人比成績。青年被人比對象。中年被人比金錢。老年被人比兒子。死了被人比葬禮。汪曾祺會這樣嗎?不會。
“水厄囊空亦可賒,枯腸三碗嗑葵花。昆明七載成何事?一束光陰付苦茶。”汪曾祺的這種心態,沈從文是沒有的。
汪曾祺和老師沈從文的關系,亦師亦友。
汪曾祺在1982年《沈從文的寂寞》一文里引用過沈從文先生在談自己創作時說過的一段話:“我作品能夠在市場上流行,實際上近于買櫝還珠。你們能欣賞我故事的清新,照例那作品背后隱藏的熱情卻忽略了;你們能欣賞我文字的樸實,照例那作品隱伏的悲痛也忽略了。”汪曾祺在引用這段話之后,強調說:“沈先生重塑民族的思想,不知道為什么,多年來不被理解。……‘寄意寒星荃不察’,沈先生不能不感到寂寞。”
曾在作家麥家的微博上讀到過一個有趣的故事:博爾赫斯晚年雙目失明,一天他拄拐過街,拐杖不慎碰到流氓,遭到極端羞辱。后來他撰文說:生活中難免遇到讓人羞愧的事,遇到所謂的壞人,文學不能給你出氣,你不能用詩句去反駁他,但文學可以給你療傷。文學讓人內心更柔軟有彈性,吃得起虧容得下苦,因為所有文學作品都在講一個故事:人生是苦的。
人類歷史上那些偉大的人類導師:蘇格拉底、孔子、耶穌、釋迦牟尼,他們都不寫作,不著述,從未有文字著述留傳,即使弟子的記述,也只是一些語錄片斷,沒有長篇大論,沒有所謂系統框架。他們只是說話,交流,用語言和行為影響眾人。
因此,尼采的“學園夢想”便是這樣的:“不管天氣怎樣,我們都可以邊散步邊交談。因為我們要經常交談、只作少量的閱讀,而且幾乎不寫作。”
6. 萬物靜觀皆自得。
汪曾祺最喜歡的對子是:“萬物靜觀皆自得,四時佳興與人同。”他在《人間草木》里,不厭其煩地寫他見過的草木蟲魚,著眼于日常生活,點點滴滴細碎的記錄,只寫與植物相關的內容。和他寫小說一樣,小說中的絮絮叨叨,不為見天地眾生,只為見自己。寫到得意處,他會爆粗口,比如,在一篇叫《夏天》的散文中,他寫梔子花的香,這樣說:凡花大都是五瓣,梔子花卻是六瓣。山歌云:“梔子花開六瓣頭。”梔子花粗粗大大,色白,近蒂處微綠,極香,香氣簡直有點叫人受不了,我的家鄉人說是“碰鼻子香”。梔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撣都撣不開,于是為文雅人不取,以為品格不高。梔子花說:“去你媽的,我就是要這樣香,香得痛痛快快,你們他媽的管得著嗎!”
草,也是命,也是藥。采摘草藥可以治病也可以賣錢。杜懷超在《雜草的輕與重》一書中說:“人類的每一種疾病都可以在雜草的身上找到治療的藥方。”“雜草的各種藥性,居然在暗中與人類自身是高度吻合的。”也因此,“天地人草等,完全可以看作一個結合緊密的生態系統,人的肉身早就在雜草的重重包圍之中。”
世上原本無所謂雜草。草可以通過科學“馴化”等方式,為人類提供源源不斷的食物,比方說咱們吃的小米,就是神農氏從狗尾巴草持續進行了糧食化改造,然后“馴化”出來的。
如今,那些成為“網紅”的草全是按照人類的審美需求保留下來的嫩的、鮮艷的。其他的則逐漸慘遭淘汰。
現在很多人,太孤獨,呆不住,也無法靜心看書,于是,就想到處走走,從自己呆膩的地方到他人呆膩的地方,自拍,發朋友圈,鼓勵自己要開心,美其名曰“旅游”。讀萬卷書做沒做到不知道,反正“行萬里路”了。
其實古人說的這個“行萬里路”有兩層意思,一層是地理學意義上的路,還有一層,是不為見天地眾生,只為見自己。喜歡世間煙火,無論是瓦舍坊市、飲食手工、還是花草樹木,都滿心歡喜,自得其樂,向內探索,這屬于心靈意義上的路。劉亮程寫散文,說他在門前種了一棵西瓜,每天去看它,記下成長過程,比如葉子慢慢舒展、開黃色小花、蜜蜂停在上面等等。還有,結果時,他加了一些肥料。下雨時,他用竹筐罩起來,最后把枯萎的西瓜秧埋到樹下面。如此不嫌瑣碎,細密又周到,文字也不華美,也無關人生大事與崇高思想。這樣的生活,也是“行萬里路”,只不過和行程距離沒有太多的關系,心意所至,簡簡單單,卻在細微處體會到許多自然和諧的質樸心意。
辛棄疾《水龍吟》:“回頭落日,蒼茫萬里,塵埃野馬。”劉克莊《賀新郎》:“千古惟傳吹帽漢,大將軍,野馬塵埃也。”吳泳《八聲甘州》:“富貴非吾事,野馬浮埃。”
將“野馬”與“塵埃”“浮埃”搭配使用,源于《莊子·逍遙游》:“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
怎么理解莊子文中的這個“野馬”?我記得《四庫全書·子部》的解釋是:“野馬:形狀如奔馬的游氣。”《辭海》中的解釋則是:“指浮游的水氣。”都是將“野馬”解釋為“氣”體。也有人不同意這個說法,游氣何以謂之野馬?于是,認為“馬”是通假字,“野馬”就是“野塵”。聞一多先生就是這個觀點,他認為“馬”通假“漠”,“野馬”就是野外的塵埃。
佛經《大智度論》里面則把“野馬”當作一種虛幻的自然現象,在日光下風吹灰塵產生一種錯覺:“一切諸行如幻,欺誑小兒,屬因緣,不自在不久住。是故說諸菩薩知諸法如幻如炎者。炎以日光風動塵故,曠野中見如野馬,無智人初見,謂之為水。” 《放光般若經》中則說:“菩薩行禪,觀色如聚沫,觀痛如泡。觀想如野馬,觀所作行如芭蕉。觀識如幻。”
大體說來,關于“野馬”,有三種解釋:水氣、塵埃和現象。記得我們上小學時,最暢銷的書就是《十萬個為什么》,記得第一章《天象和觀測》中,就解釋“為什么恒星會眨眼”。是這樣說的:“當我們透過空氣看遠方的景物,發現景物也變得模模糊糊、抖動不停。中國古人給這種現象起了一個好玩的名字叫‘野馬’。”
“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莊子說的“野馬”,其實就是自然界一股奔放的能量。人也是宇宙的一個小塵埃。“野馬”也好,“塵埃”也好,大也好,小也好,不動光明能量也好,流動黑暗能量也好,其大無外,其小無內,自然是一個整體,牽一發而動全身,如同佛經所說:“羚羊掛角。”
自由是有邊界的,絕非放任,尼采說:“什么是自由?就是一個人有自我責任的意志。就是一個人堅守著區分我們的距離。就是一個人變得對艱難、勞苦、匱乏乃至生命更加不在意。”
“自由”的本意就是“由自”。一個人說的話非常有邏輯性,思維非常嚴密,機構非常嚴謹,語言極其華麗,可他就是沒有自己,他說的話、寫的文章,全部言不由衷,沒有“由自”,那么,充其量他是一個電腦程序,既沒有感情,也沒有個性,這樣的人你喜歡嗎?
我們從小上語文課,老師就教育我們寫文章,要流暢,要有邏輯性,要講結構,要布局,這一段和下一段文字之間要有“不過”“但是”“然而”之類的連接詞,連接起來,惟恐讀者受累、費勁,就是沒有“我手寫我心”,就是沒有“由自”,這樣的文章、沒有感情的文章,機器人寫得其實要比我們好。所以,我們的一些作家,最初讀到南美作家的小說,比方說智利作家羅貝托·波拉尼奧的小說《2666》,這一段文字和下一段沒有聯系。還有一些日本作家的小說,也是這樣。就非常驚訝,怎么,小說可以這么寫嗎?這一段和下一段之間,沒有關系、沒有聯系。這一節和下一節之間也沒有聯系,沒有關系。非常奇怪,但整體看下來,又覺得開拓了思路,厲害。
為什么大家讀卡夫卡的小說都感覺他太厲害了?他根本就不是職業作家,他寫的東西也不是為了發表。他的本質只是“由自”,只是寫,不問能否發表。他死的時候,遺囑要求燒掉這些他一直寫呀寫的抽屜文學。事實上,我們中國有個大作家,他更厲害,他叫吳敬梓,他寫的長篇小說名字叫《儒林外史》。這個小說的結構就很特別,這一節和下一節之間、這一章和下一章之間,沒什么關系,就像現實世界的人際關系,你以為和他是朋友,可在人家看來,你其實和他沒什么關系,就是這樣。你看《儒林外史》這個寫法,打個比方,本來作者看到我們這桌人在吃飯,他就寫我們吃飯、談論什么、什么表情等等。哎,作者抬頭看見旁邊飯桌上又來了幾個人,在談論別的事情,他又去關注那桌人了,寫那邊的事了。這邊的事怎么樣啦,他不管了。別說邏輯性啦,就連結構,他也完全放任,一切“由自”。《儒林外史》這樣的小說,在今天那些受過嚴密結構、邏輯訓練的編輯手里,能否達到發表的“水平”,還真不好說。但是,愛書人都明白,《儒林外史》越讀越有味。還有,讀老子的《道德經》,你說總共81章短短的文字,這一章和下一章有什么關系呢?真沒有,但你整體讀下來,還真有。
“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讀莊子的文章,你看他說得那么大,那么懸空,那么飄逸,但他畢竟不是鳥,還得生活在地球上,所以,要想真正地看懂莊子,你還得落實到現實生活的層面,看他如何對待日常生活。這是理解莊子的一個關鍵。你看莊子,上來就說《逍遙游》,完了,就說“齊物”。他在《逍遙游》里面講:“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鳥也,海運則將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齊諧》者,志怪者也。《諧》之言曰:‘鵬之徙于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至極邪?其視下也,亦若是則已矣。且夫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舟也無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則芥為之舟,置杯焉則膠,水淺而舟大也。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故九萬里,則風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風;背負青天,而莫之夭閼者,而后乃今將圖南。”
儒家的獨立人格就是“道高于勢”。莊子不是這樣,他把自在看得高于勢。莊子在《逍遙游》的開篇就講得非常神奇,想象力很豐富,像講神話故事。一條魚“化”為鳥,這只鳥從北極飛到南極,你以為這樣就展現了生命的自由了?不是這樣的。有人覺得,只有足夠大了才安全,小就可能被吃掉,要不停吃掉他人、要不斷地兼并,做大、做強。莊子講的其實是,你看大鳥,翅膀一展,大到天。小鳥呢,就巴掌大的地方。那個大鳥是不是更自由?小鳥就得羨慕大鳥,然后深深地,深深地自卑?不是的。你不要跟大鳥去比較。大鳥有大鳥的苦惱,小鳥有小鳥的快樂。自由的本質就是由自,由自方可自在。
在“南冥”這個地方,也不一定得到永恒的自在、永恒的自由。其實,這個北冥和南冥,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由自。小鳥就是小鳥,你不要用大鳥的標準去要求自己。
“息相吹”就是宇宙能量的輻射相互影響,就像細胞的新陳代謝分裂,此消彼長,但是能量守恒。佛經上為什么說:“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看看E=mc2這個公式就明白了。在E=mc2中表述為:能量等于質量乘以光速的平方。這個等式意味著,能量和質量其實是相互聯系、不可分割的。質量是內斂的能量,能量是外顯的質量,這是史無前例的一個創新。在唯識學里面,這叫“轉識成智”。
你吃薺菜包的餃子,陽春三月采的菜和五月份采的,吃起來真的不一樣,能量不一樣。陽春三月三,薺菜當靈丹。最先知道春天信息的,應該是那些冰雪下的薺菜,殘雪未盡,它們早已冒了出來。開春發出來的第一批薺菜,它儲存了整個冬季的能量,再加上初春天氣比較寒冷,薺菜生長慢,所以藥用價值高。以后再發出來的薺菜就長得快得多,其藥用價值也大打折扣了。
現在,我們一年四季都可以吃上韭菜了,在古代,冬季是很難吃上韭菜的。《世說新語》里記載,西晉的大富豪石崇與晉武帝司馬炎的舅舅王愷,斗富時,就因為在寒冬臘月拿出了冬韭,讓王愷覺得輸了。其實,石崇端出的韭菜,是假的,他把麥苗摻在了韭菜根里。現在反季節青菜多了,但是,你嘗嘗春韭包的餃子,或者韭菜菜合,和溫室韭菜絕對不一樣。韭菜又名起陽草,春日嘗鮮,首推春韭。自古享有“春菜第一美食”美譽的春韭早一步甜,遲一步則辣,正所謂:“漸覺東風料峭寒,青蒿黃韭試春盤。”韭菜入藥始見于南朝梁人陶弘景所著之《名醫別錄》,其性溫味辛無毒,入肝、胃、腎三經,功能為溫腎助陽,益肝健胃,行氣理血,止汗固澀,主治噎膈反胃,氣血瘀阻,胸痹腹痛,陽痿遺精,吐血,衄血,跌打損傷等病。
相對論的一個非常重要的推論是質量和能量的關系。愛因斯坦關于光速對于任何人而言都應該顯得相同。這意味著,沒有東西可以運動得比光還快。
愛因斯坦的狹義相對論可謂眾所周知。根據這一理論,光速是宇宙速度的極限,沒有任何物質可以超越光速。
愛因斯坦提出的這個質能方程E=mc2,E表示能量,m代表質量,而c則表示光速(常量,c=299792.458km/s)。也就是說,一切物質都潛藏著質量乘于光速平方的能量。c=30萬公里,對吧,也就是說,比如說,你眼前喝水的這個茶杯,你看到的是圓的,可它在每秒鐘30萬公里的狀態下,可能是扁的或者折疊的。有的老中醫總是特別強調藥物或者針灸的治療作用,也就是強調質量,而忽視了一個前提:“每秒鐘30萬公里”這個狀態,只有在這個狀態下,治療才能對他起作用。同樣的食療,同樣的病,為什么甲吃了有用,而乙吃了則完全沒有用,道理就在這里。你不能忽視那個前提,理想化,說方是好方,藥是好藥,辨證又沒有問題,怎么就沒有效呢?你忽視了那個重要提前。這也是“人人皆可以為圣人”這個想法的過于理想化之處。
我的中醫老師馬延超給我講呀,多年前,他曾經跟他的老師——河北省十大名醫張志英抄方。張志英有名氣呀,來掛她的號的患者多是慕名而來。她是婦科病專家呀,擅長治療婦科病。找她看病的多是婦女,一般都是老公陪著過來。你想呀,現在的婦女有幾個肝氣舒暢的?肝氣舒暢她還會過來調理月經嗎?所以呀,張醫生見了患者,不把脈,看一眼,然后就開始“罵”她老公。你是怎么當老公的?你老婆病這么久,才過來看啊。你平時就不能讓著老婆?你就不能多疼愛她一些?你就不能細心一些?愛老婆就是愛家,愛家就是愛自己。這個道理你就不明白?你要是少惹老婆生氣、讓她少操心,她也不會這樣啊。
女患者一聽,高興啊,欣慰啊。還是醫生理解我。我這病呀,多半是給他們氣的。
女患者一聽醫生向著自個說話,這心情啊就開始舒暢,心里那層烏云呀就進了陽光。世上還是好人多啊,還是有人理解我的。我來找這個醫生,對了。人家多好啊,知道我的委屈。
老公呢,也覺得內疚,醫生批評得對呀。我要是多體貼多關心,少在外面應酬呀,也就省下給老婆看病的錢啦。現在看病多貴呀,再說啦,能掛上張醫生的號也不容易呀。等了多少天哪。花錢又鬧心,我是應該好好反省自己,事業再成功,家人生病也是白忙啊。于是,點頭接受醫生批評,是是是。
張醫生“罵”完,女患者的心病呀就好了一半。接下來,望聞問切,四診合參,開方,逍遙散呀,當歸四逆呀,桃紅四物呀,等等。患者感激而去。回去煮藥,一劑下去,病好大半。感覺那個輕松呀。不由感嘆:還是這個醫生厲害。
同樣的桃紅四物湯,為什么張醫生的藥吃了見效就快呢?甚至可以說立竿見影呢?因為,她等于在方子里面加了一味“心藥”,這是一種看不見的能量。在批評女患者老公的時候,女患者的肝氣已經舒暢了大半。“醫囑”也很重要呀,中醫不是講究“三分治,七分養”么?這“醫囑”就是養。
藥吃完了,女患者又過來。對張醫生說,吃了你的藥,病好多了。這個時候,張醫生不“罵”她老公了,開始委婉地批評她:你也別太強勢啦,也得多疼愛自己一些。這回不向著她了,向著她老公。因為生氣肯定不是一方的問題呀,藥再好,過后你的生活方式不改,脾氣不改,病還是會回來呀。這等于給她調了陰陽。開方,還是桃紅四物湯,不過做了一點加減,結果患者回去吃了之后,病也好了,氣順了,血也順了。氣血順了,病也就愈了。這個人的脾氣也不犟了。你看,中醫哪里是看病呀,是看人。
孫思邈在《大醫精誠》中說:“凡大醫治病,必當安神定志。”醫生的語言,就起到了安神定志的作用。有篇微信文章《老公出軌悲劇嗎?那些因禍得福的女人才叫爽》,不用看內容,這女子呀貌似想開了,其實呀“喜”過了也傷心神。評論區那些網絡“噴子”全是“賣老公”的狂歡,這調侃過了吧。這哪里是安神定志?是亂神不定志。輕松過了也是病。肝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