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務公司“三十而立”？

耿肅竹

有著“企業內部銀行”之稱的財務公司，已經“不顯山不露水”的走過了30多年。

目前，全國能源電力、航天航空、石油化工、鋼鐵冶金、機械制造等關系國計民生的基礎產業和一些重要領域的大型企業集團幾乎都擁有了自己的財務公司。

由大型企業集團投資設立財務公司，屬非銀行金融機構，主要任務是為本集團提供金融服務。30多年來，財務公司在為集團內成員企業資金歸集結算、提供信用貸款、票據融資等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不僅為集團節省了大筆的財務成本，也在國企去杠桿的當下，幫助集團置換外部銀行債務、保障了集團內部子公司資金流動性。

然而，伴隨著市場經濟體系的不斷完善和資本監管的加強，此前以息差為主要利潤來源的財務公司，其利潤空間正在被壓縮。記者從中國財務公司協會獲取的數據顯示，2015年一季度財務公司負債總額2.31萬億元。如今，財務公司到了轉型升級的當口。

“有財務公司的大都是些央企或國企，這些企業集團規模龐大，資金實力雄厚，集團資金高度集中在財務公司，所以在其他金融機構眼中，這些財務公司是‘大金主’，都是其他金融機構銷售部門競相爭搶的優質資源。”上海一大行人士稱。

不過，北京一業內人士透露，財務公司也分資金富裕型和資金緊缺型，并不全是外界眼里的“大金主”。資金歸集程度的高低主要取決于集團對財務公司的支持力度。

在記者走訪的多家財務公司中，集團的資金歸集程度多在80%以上，近年來隨著央企資金集中運用的意識進一步增強，不少央企財務公司的資金歸集程度甚至高達90%以上。

“將集團成員單位的資金歸集到一起的好處是，可以發揮集團整體的優勢，對外以更合適的價格拆借資金。在為集團節省財務成本的同時，富裕資金的集中對外投資也可以獲得更好的收益。”上述央企財務公司高管表示。

然而，金融強監管下同業業務的持續萎縮，也給不少財務公司的收益帶來了困擾。有財務公司亦表示，其公司以前會幫助集團成員單位進行委托投資，主要就是投資銀行保本理財，但資管新規要求打破剛兌，不允許再發行保本理財，而集團出于防范風險的考慮，投資都會比較謹慎，如果保本理財不再發行的話，委托投資的渠道就要轉向銀行表內存款，如結構性存款或大額存單，只是收益可能會不如保本理財高。

呼吁建立適用于財務公司的差異化監管體系，是財務公司行業長期以來的普遍訴求。

目前財務公司的存款準備金率為7%，已經比商業銀行要低，但財務公司仍普遍認為這一比例較高。

不少業內人士表示，財務公司具備金融機構、企業集團內部成員的雙重屬性，這種屬性決定了其在經營方式、經營目標和風險特征等方面，與商業銀行有著本質區別。但目前監管部門針對財務公司監管的制度依據中，尤其是在業務層面的監管，由于缺乏適用于財務公司的專門性制度法規，基本是參照商業銀行的法律體系對財務公司的業務合規性進行評價。

“財務公司是立足服務集團的，而非面向公眾提供金融服務，比如存款準備金率等監管要求就不適用于財務公司。”某財務公司高管稱。

降低甚至是取消對財務公司繳納存款準備金的訴求并不在少數。某央企財務公司高管解釋稱，財務公司并未吸收外部存款，對集團來說實質上是資金結算平臺，財務公司將集團內部的資金歸集后要繳納存款準備金，并無十分必要，也降低了資金流量。

港口類財務公司高管也表示，財務公司本質是集團的資金池，作為集團子公司，“吸收存款”并不能體現在集團合并報表的“銀行存款”項下，集團的“銀行存款”只能是集團外部商業銀行存款，財務公司的“存款”以不同的資產形態體現在集團合并報表的其他資產項下。這說明，集團各單位存放在財務公司的內部資金，只是委托財務公司臨時代管，并不是真正的“存款”，只有財務公司存放在商業銀行的那部分資金，才會形成貨幣體系中的“吸收存款”。

因此，對財務公司資產負債表的“吸收存款”項收取準備金，人為放大了“吸收存款”基數，使企業集團以自有資金承擔了金融體系的貨幣義務和負擔，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企業集團把資金集中到財務公司的積極性。

據了解，2008年金融風暴以后，國務院國資委和銀監會曾做過相關調查，在應對金融風暴的過程中，設立了財務公司的企業集團，其把握風險的能力要強于沒有設立財務公司的企業。

如果把它作為一個規范化的金融機構去建設，財務公司本身及集團資金管理防范風險的能力將大大提高。

在記者多方求證中發現，財務公司應不僅僅有風險管理技術能力，更要把握集團的戰略、發展方向、重點企業的發展趨勢等。這需要一個良好的體制來匹配。例如，董事會權責分明，董事具備獨立性和專業性等。其次，業務和管理嚴格分離，如：風險管理和審計稽核嚴格分離；再次，發揮制度化和信息化的作用。最后，良好的企業文化亦是控制風險的重要條件。

財務公司的服務功能和人才必須相匹配。另一方面則是崗位流程相互牽制，防范操作風險。現在的大唐財務任何業務都是雙部門、部門雙崗控制。此外，大唐財務公司頗具特色的是資金計劃管理，做到先知，提前預案。

據了解，近年來，大唐財務公司構建了“隨時提供20億元應急融資保障”即時服務機制，高效運用資金，為成員單位提供個性化的融資服務，供應鏈金融服務項目成為行業內標桿。

風險的管控主要分為兩個方面。從外部來看，是銀監會和其他監管部門宏觀上的把控。如對財務公司負債率的要求等。從內部來看，要求企業有一系列的風險防范制度和管理章程。所有的操作過程，一方面必須得到監管部門的認可，另一方面還需得到股東的認可。內外雙重監管，可以嚴格把握關聯的合規性、合法性和規范性。

有業內人士表示，財務公司不是企業主渠道，而是一個支撐的渠道；不是生產產品的工廠，而是企業整個經營活動中重要的支撐環節。如果企業運營良好，財務公司支撐平臺一定發揮了良性作用。反之亦然。

現代企業制度必不可少的是法律制度體系和監察審計體系的建立以及效力發揮。企業不僅僅要建立內部的法務審計監察機構，還要專門聘請外部的律師作為顧問機構定期不定期的對企業開展法律審查監督。但很多企業僅僅是形式上建立了企業法律部門，僅在企業發生糾紛時啟動，平常很少對企業經營狀況開展審查監督。這樣的企業法務監督機構形同虛設。

現代企業管理要建立風險管理體系，首要任務就是重新建立企業法務工作體制。這種法務工作體制應當是內外有別獨立運行。

其次，企業管理制度要法律化、公開化，便于企業員工相互監督。現在的國有企業傳統的官本位思想嚴重，員工和高管之間是上下級官民關系。這就難以發揮監督制約作用。國有企業必須建立有效途徑和渠道讓員工發揮監督作用，讓企業各類潛規則無處藏身。

中國財務公司協會原會長張華表示，近來一些財務公司不規范的經營運作積聚了大量金融風險，信貸放款、投資規模、期限結構和經濟周期波動等都有可能成為影響財務公司經營的風險因素。他表示，財務公司面臨著市場風險、經營風險和操作風險等多種風險，完善的風險管理體系是保障財務公司安全運行的關鍵。另外，信托責任不清的企業，可以在集團內部集中結算、匯兌、轉賬，但拆借、投資等外部性質的業務，應當讓專業人士管理，這樣可以避免央企貿然介入不熟悉的行業帶來未知的風險。

自我國第一家財務公司成立以來，經過將近30年的發展，財務公司已經為大型企業集團化運作、集約化發展和精益化管理做出了重要的貢獻。然而，隨著我國市場經濟體制的逐步完善，利率市場化進程的加快，并且伴隨著“互聯網+”浪潮在全國的鋪開，財務公司的轉型已經迫在眉睫。

財務公司業內一致認為，財務公司應該緊跟市場化步伐，轉變經營和增長方式，積極應對挑戰，轉型已箭在弦上。

息差收窄以及單位存款額下降等“陣痛”或許是業內加速財務公司轉型的主要原因之一。但實際上，我國財務公司在發展的過程中，依然存在難以實質性融入國內外金融、資本、外匯市場的問題，僅僅在集中調度、運作集團內部資金方面發揮作用，有的甚至只起到了企業內部銀行乃至結算中心的作用。

東北財經大學會計學院院長方紅星認為，由于受到金融市場、資本市場、外匯市場準入以及監管等諸多方面的限制，財務公司作為附屬于企業集團的非銀行金融機構，其實際履行的職能和進一步發展的空間都較為有限。他表示，總體上看，國有企業集團財務公司尤其是央企財務公司，的確應當轉型。

“但是究竟怎么轉，是賦予其更廣泛的市場參與機會，還是轉身成為國有資本監管的直接實施主體，或是二者的某種組合，仍然有待于在充分調查研究基礎上的科學決策”，方紅星說。

針對轉型，我國目前有部分財務公司已經開始了探索。

當下較為主流的轉型方向是以產業鏈金融為主的“產融結合”路線。這一方式在2014年取得了一定成效——格力集團財務公司、武漢鋼鐵集團財務公司、海爾財務公司、上海汽車集團財務公司以及北京汽車集團財務公司等5家公司作為試點企業，延伸產業鏈至金融服務的領域，打破了財務公司的諸多限制，以往其無法涉足的上下游企業金融服務領域現在都可以觸及。

但實際上，財務公司轉型還有更多的方向。“產融結合”路線在某種程度上說，是將財務公司資金集中以及產業鏈管理等特點綜合體現的一種方式。在探索轉型的道路上，財務公司還有更多的空間可以挖掘。

國內某大型央企財務公司負責人廖新義表示，隨著企業“走出去”戰略的深入推行，財務公司需要配合企業國際化戰略的落地，及時打通境內外資金自由流通的渠道。

廖新義認為，財務公司轉型更重要的一個方向則是財務顧問。財務公司在資源以及人力等方面具有外部金融機構所不具有的專業優勢，這些專業優勢可以幫助企業在整體戰略發展過程中的兼并、重組、理財以及風險投資等多個領域，更有針對性地設計出符合企業個性化需求的方案。

不可忽視的還有“互聯網+”給財務公司轉型所帶來的新機遇。除了互聯網金融之外，廖新義表示，“互聯網+”讓財務公司以前所未有的精確程度掌握著企業的數據，這些數據包括結算、供應鏈、日常融資以及行業數據等。財務公司在金融行業的專業性優勢，以及對成員企業的信息優勢，使得財務公司所掌握數據的精確程度相較外部金融機構而言更高。如果財務公司能夠將碎片化的信息整合起來，就能夠產生長期價值。他認為財務公司可以利用“互聯網+”所帶來的大數據優勢，對服務水平的基本面質量加以提升，隨后也能夠產生更多的增值服務。

20世紀末到21世紀初，產融結合風潮席卷而來，2002年全球500強企業中2/3以上均有自己的財務公司。

2009年開始，國務院國資委尤其重視企業財務公司的作用，不僅成立財務公司的企業在增多，央企的資金掌控、成員企業的存款、貸款和投融資都集中到了財務公司。

在后金融危機時代，越來越多的銀行把眼光投向了央企和大型企業。不過2009年開始，在國務院國資委的指導和建議下，大型企業普遍加強了成本控制意識，提前還貸，利用財務公司貸款降低成員企業融資成本等。“建立財務公司將是國際大型集團的趨勢。”中油財務公司某人士告訴記者。

央企財務公司是金融市場多元化一種表現形式。需要進一步規范化，加強監管，引導其發揮積極的作用，避免消極作用。相關人士認為，從資本市場法治化大前提來看，央企財務公司是中國特色市場經濟的一種形式，畢竟不是所有企業的普遍選擇，將來是去是留，取決于其他金融市場工具的發展情況。但短期內，央企財務公司肯定會有一定發展。

從2014年以來，國務院國資委和各地國資委共選擇了10家中央企業和122家地方國有企業開展國有資本投資、運營公司改革試點，探索開展國有資本市場化運作，促進產業結構調整和資本布局優化，試體制、試機制、試模式，取得了重大進展和明顯成效，但一些亟待研究解決的困難和問題也不容忽視。

新一批國有資本投資公司試點已經啟動，目標是打造“升級版”，11家央企要力爭在2019年1月底前上報方案。從目前的思路來看，這些試點央企普遍都提出了混改、重組、上市等計劃。

“過去總部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管，現在主要是以戰略管控和財務管控為主，對所出資企業履行出資人職責，行使股東權利，重點管好資本投向、運作、回報和安全。”回顧這幾年的變化，國家開發投資集團有限公司（下稱“國投”）總裁施洪祥深有感觸。

作為首批國有資本投資公司改革試點，國投創新管控模式，推進總部職能重塑，部門由14個減少至9個，人員減少了1/3；創新授權模式，選擇國投電力、國投高新作為充分授權改革試點，將70多個事項授權給子公司董事會。

放權不意味著“放羊”。相反，對公司的管理水平提出了更高要求。為此，按照全覆蓋、不留死角的要求，國投整合監督資源，加強各類監督主體的協同合作，變“專科大夫檢查”為“全科大夫會診”，建立了國有資本閉環監督體系。

與投資公司“集團總部資本層、專業化公司資產層、生產單位執行層”三級管理架構不同，中國誠通、中國國新兩家資本運營公司則是通過設立基金投資、股權運營、資產管理等專業平臺，建立“運營總部+專業平臺+持股企業”的三層組織架構。

據國務院國資委資本局局長李冰介紹，截至2018年10月底，國務院國資委向兩家資本運營公司投入有關中央企業上市股權約1300億元。兩家資本運營公司通過設立股權運營平臺，制定股權運營方案，推動國有資本在進退流轉中增值。同時，還推動實體經濟產融有效結合，兩家資本運營公司設立了中國國有資本風險投資基金、中國國有企業結構調整基金等6只基金，總規模達到8645億元，已累計投資1680億元，初步形成了較大規模的基金系。

開展國有資本市場化運作，只是國有資本投資公司和運營公司這“兩類公司”發揮功能作用的重要手段，更重要的使命是優化國有經濟布局，提高國有資本配置和運營效率，更好服務國家戰略需要。

該退的要主動退。2014年，國投將航運業務整體劃轉中國海運集團；2016年，將煤炭業務整體劃轉給央企煤炭資產管理平臺，成為第一家整體退出煤炭業務的中央企業。

中國國新、中國誠通配合搭建煤炭資產管理平臺，內部整合中央企業煤炭產能近2億噸，目前針對多個央企海工裝備產業經營困難問題，正在籌備設立海工資產整合平臺，主要目的是助力央企海工裝備產業脫困發展。

該進的要積極進。中交集團依托疏浚業務優勢，發展環境保護產業，成立國家工程實驗室，向流域綜合治理轉型，正在推動永定河、白洋淀等四個重點項目，總投資將超過2000億元。

中國五礦全產業鏈布局新能源電池材料產業，成為國內為數不多的擁有鋰電多元材料前驅體和多元鋰電正極材料完整產品體系的生產企業，鋰電多元前驅體產量穩居國內前三，動力三元材料2017年銷量全國領先。

如今，越來越多的央企正在組建財務公司。不少央企人士表示，央企這些年的發展很快，也取得了很好的成效。在這種狀態下，當這些企業集團的實業做到一定規模時，必然需要財務公司這樣的組織形態去提升管理，去調配資源，去促進產融結合，這是內生性的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