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染曦
記得她4歲的時候,我和她在院里的樹蔭下玩兒過家家。我把家里的撲克牌拿出來和她平分,然后嚴肅地說:“這就是咱倆的錢,一會兒可以互相買東西。”她瞪著兩個玻璃球般又大又圓的眼睛,手里緊緊攥著那幾張撲克牌,然后重重地向我點了點頭。我笑了笑,然后趁她不注意把藏在屁股底下的幾張撲克牌也重新放回了手中。她坐在地上,低著頭不停地擺弄著幾張撲克牌。我瞟了她一眼,便跑回了屋子去找可以“賣”給她的東西。可當我出來的時候,那個趴在地上數著撲克牌的她不見了!我一愣,順著房前屋后開始像電視里的警犬搜尋毒品似的對她展開地毯式的搜索,剛開始我以為她是在和我玩兒捉迷藏,可當我看見一手拿著一根冰棍搖搖晃晃像一個小鴨子似的從門外走回來的她時我就蒙了。
后來,我才知道她拿著我說的“錢”去了前面的商店“買”了兩根冰棍兒回來。我又氣又覺得好笑,最后還是耐不住誘惑和她一起坐在樹蔭下吃起了冰棍兒。
那天媽媽回來后問我家里的撲克牌是不是被我拿去玩兒了?我低著頭不敢出聲,她卻搗著小碎步走過來舉著小手一本正經地說:“被我拿走買冰棍兒了!”我站在一旁低著頭不出聲,卻已經笑得不可開交。
那天傍晚,媽媽帶著她去給商店的阿姨道了歉,付了冰棍兒的錢,之后還沒收了她的“錢”,她因此悶悶不樂了一個晚上。
她稍大一些的時候迷上了姥姥家的菜園,每天我放學回家她都要拉著我去姥姥家的菜園子里捉蟲子,玩兒泥巴。
后來有一天她挖土突然挖出了一只蚯蚓,然后她便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手里抓著蚯蚓在地上又蹦又跳,還拿去給姥姥看,說姥姥家的土里有精靈。
姥姥聽著她的胡言亂語笑著告訴她:“精靈的名字是蚯蚓,它能幫助菜園子里的菜長得更好。而且只要把它切成兩半,精靈就能變身成兩個精靈哦。”
她聽到后,眼睛里冒出了光,若有所思地拿著蚯蚓跑回了菜園子。緊接著在菜園子的角落里看書的我便看見她忙前忙后地一會兒從前屋拿過來一把小刀,一會兒又帶出來一把小鐵鍬。我無奈地搖搖頭,懶得再多看她一眼。
過了不大一會兒,我再抬頭去看她,她竟然跪在地上雙手合十閉著眼念起了什么咒語:“小精靈變一變,施點魔法你快變……”我跑過去問她在干什么,她轉過身把手放在嘴邊告訴我不要說話。隨即便看見了被她剁成了餃子餡的蚯蚓,我一臉驚悚。
她念完咒語以后便把蚯蚓,準確來說是蚯蚓的尸體給埋了,全部都結束以后,她才把我拉到一邊像特務接頭似的悄悄地對我說:“姥姥說精靈能讓她的菜長得更好,姥姥還說把精靈切成兩半就能變成兩個精靈,所以我把精靈切成了好多個,這樣它就能變成好多個精靈,姥姥的菜園子也能長得更好了!”說到最后的時候,她言語中的喜悅壓制住了我要告訴她真相的心情,只是我沒想到幾天之后她還能記得這檔子事。
燥熱的午后,她坐在前幾天埋蚯蚓尸體的土旁邊不停地挖著,嘴里還委屈地說著:“精靈呢?應該有很多的啊!”我站在一旁看著她像是在自導自演一出戲。終于,戲到了高潮——她一只蚯蚓也沒挖到,坐在地上號啕大哭。我無奈地走過去看她,她卻越哭聲音越大。我看了看那堆被她挖出來的土,靈機一動對她說:“精靈長成了以后它也不可能一動不動啊,它得在菜園子里四處走動,要不然它怎么讓姥姥的菜長得更好啊?”
聽到這兒,她突然就不哭了,我正想借此批評她總喜歡哭時,她一把拉過我開始滿菜園子地挖蚯蚓了,一時間我也不知道這個謊撒得是好是壞了……
再后來,我考上了離家很遠的住宿高中,她也長成了亭亭玉立的模樣,成為了一名成績優異的初中生。
送我去學校那天她也剛好開學,于是不得不留在了家里。臨行前,她嘴硬說不會想我,誰想我誰是小狗,可就在我踏進車里的那一刻,她卻哭出了聲,接連不斷的哭聲傳進我的耳朵里,讓我感覺像是響起了震天鼓,聲聲刺耳,震耳欲聾。
在風中,我聽見她哽咽著大喊道:“姐,要不我逃兩天課去送你吧!”我搖搖頭,忍住即將掉落下來的眼淚,假裝平靜地說:“別,你要好好學習!”
車開走了,可她猶如一尊雕像站在那兒不停揮動著手的模樣卻在風中刺傷了我的眼,于是,淚如雨下,無法自拔。
在那之后某一天的半夜11點,我接到了她打來的電話,本以為她又是來發牢騷說她們班主任布置了多么多的作業的,可不料她開口第一句話說的是:“姐,你有男朋友了嗎?”我一愣,隨即義正詞嚴地說:“當然沒有,你個小屁孩兒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呢?”她沒有理會我的說辭,而是自顧自地說著:“那你找一個吧!”我無比驚訝:“為什么?”過了幾秒鐘,她的聲音伴著夜的深邃慢慢地傳來:“這樣就有人照顧你了!我和爸爸媽媽都不在你身邊,你肯定不知道怎么照顧自己。李佳的姐姐找了男朋友,把她照顧得可好了!”我聽著她這段無厘頭的話,忍了半天的眼淚硬是被逼了出來。
她是在什么時候長大的呢?我早已記不得了。雖然她童年的每一寸光陰我都有參與,但我如今卻絲毫記不起她是在什么時候起不再玩兒過家家了,什么時候開始不再沉迷于姥姥家的菜園子了,什么時候開始懂得關心別人了,什么時候開始知道熬夜學習了。一切的一切,我竟說不上半點時間,看來,我還真是個不合格的姐姐,可她呢?那個在我記憶中還是小小的蹣跚學步的她,好像也從來沒有怪過我,而是一味地關心著我,忍讓著我,如此看來,我這個姐姐是被她這個妹妹寵壞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