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瓜蔭

黃渺新

農家庭院，常少不了植物的氣息，氤氳一種安詳的氛圍。

早春，屋外尚有幾分寒意，薄薄的，揮之不去。母親從窗臺上拿下一根老絲瓜，風干后，癟癟的，搖一搖，聽得見里邊響。拿一把剪刀，把絮狀的絲瓜皮剪開，便有黑溜溜的瓜仁兒，一窩蜂從里邊涌出，一粒粒飽滿，滿是淘氣勁兒。傍著院墻起了個小土堆，趁綿綿春雨，貴如油的春雨，把烏黑的絲瓜種子埋進土里。不出幾天，絲瓜種子就發芽了，戴一頂精致的小黑帽，小黑帽下邊，是一張嬌小嫩青的笑靨，含羞，探頭探腦，俏皮可愛。脫下這頂帽子，幼弱的瓜苗伸展身子，在春風細雨里茁壯成長，漸漸地，綻出綠葉，抽出瓜蔓，昂揚一股向上攀爬的生機。

轉眼進入夏天，絲瓜藤蔓纏纏繞繞、密密交織，爬上木樁，爬上草繩，一路葳蕤，為小小的庭院，增添盎然綠意。烈日當空，暑氣蒸騰，然而瓜蔭籠罩處，地上光影斑駁，灑落片片涼意。正午時分，陽光直射，灼熱如火，炙烤著絲瓜葉子。院子里，盡情綻放的絲瓜花，吹起一支支金色的號角，隨風吐出絲絲縷縷的芬芳。

落日帶著一輪酡顏，縈繞熱烘烘的醉意，漸漸西墜。瓜蔭靜止，似乎對歸山的落日有所挽留。斑駁的影子，斜斜地映在院子的泥地上，被遠去的日光，越拉越長。忽然，起了陣陣清涼晚風，瓜葉隨風搖曳，瓜蔭隨風漾動。

紅通通的夕陽，落向莽莽蒼蒼的群山，半天煙霞，遍地光的余燼。地上，瓜葉的影子隨之消失，仿佛被晚風輕輕拾起，收藏在四處彌漫的夜色里。

夜幕降臨，晚涼如水。若有月，等它邁出云端，院子里，便又是一片斑斑駁駁。若無月，院子里，便一片靜謐，從朦朦朧朧的瓜葉間，隨著濃重的夜色浸漫下來。

夏日有月的夜晚，一家老小晚飯后，喜歡在院子里乘涼。大人們坐在竹椅上，一邊低聲地敘談，一邊輕輕地揮舞蒲扇，趕走幾只蚊子，留下幾分閑適。小孩子們呢，或坐在小板凳上，或依偎在大人們的懷里。他們默不作聲，靜靜地，感受著夜晚的神秘氣息。時而，他們抬起頭，看天上的星星和月亮，看夜幕下飛舞的螢火蟲。寧靜的庭院，流螢點點，重重疊疊的瓜蔭里，有蟲聲，繁密如雨。

仿佛真落了幾點雨，有涼涼的水滴兒，飄落臉上，沁人心脾。可是，抬頭看天，葳蕤的瓜葉上方，晴空朗然。

原來，不是雨，是夜露落下來了。站起身，湊近去看，恬靜的瓜葉上，伸向夜色的葉尖，靜靜地綴著一滴晶瑩的露滴，映著月色，亮閃閃的。

夜，漸深。涼意漸濃，蟲聲漸稀，萬物漸入夢鄉。狗臥于屋檐下，蜷曲成一團毛物，睡著了。雞棲于木架上，仿佛做著一個甜夢，低聲夢囈。

月偏西，瓜蔭斜斜地映在泥地上，直到月亮落下了，又被夜色收藏。

選自《人民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