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X是V”構式的特征與形成

郭夢圓

摘? 要：本文從構式語法的角度對“唯X是V”的特征和形成進行研究。認為“唯X是V”是一個賓語前置的表達形式，有強調語意的作用。其中“唯”為范圍副詞;“是”有兩種性質，或為助詞，或為代詞。“唯X是V”構式還有其它幾種表達形式，包含兩種省略式和幾種變式。

關鍵詞：唯;是;之;構式

[中圖分類號]：H14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9）-23--02

現代漢語中常見這樣的表達形式：姓包的今后若有三長兩短，頭痛發燒、腰酸足麻、噴嚏咳嗽，一切唯你是問。（金庸《天龍八部》）可是從今以后，你也是大鏢局的人了，大鏢局唯你馬首是瞻。（古龍《英雄無淚》）唯利是圖的老板們，不肯放過任何發財的機會，他們臨時張貼海報，甩賣各種應時商品。（李英儒《野火春風斗古城》）我們將上面“唯你是問”“唯你馬首是瞻”“唯利是圖”的表達形式概括為“唯X是V”構式。“唯X是V”是古代漢語中常見的一種賓語前置的表達形式，有強調語意的作用，早在先秦時期就已出現，且除了“唯X是V”這種格式外，還有幾種省略式和變式。本文對“唯X是V”構式進行研究，探討“唯X是V”構式的特征以及在古代漢語中的用法。

一、“唯X是V”構式的構成及其內部成分的性質

每個構式都代表著一定的意義，這種意義源于詞項意義和構式意義的整合。而早在周朝就已經出現的“唯X是V”就是一個典型的構式。

1.構式“唯X是V”中“唯”的性質。無非無儀，唯酒食是議，無父母詒罹。（《小雅·斯干》）君若惠及之，唯官是徵，其敢逆命，何足以辱師！（《國語 ·周語》）昔吾先君襄公筑臺以為高位，田狩畢弋，不聽國政，卑圣侮士，而唯女是崇。（《國語 ·齊語》）

以上三句是先秦時期“唯X是V”的用例，從中我們可以明顯看出，“唯X是V”構式的本質是一個賓語前置句，“唯”在這個構式中做狀語，對動賓結構進行修飾。比如第一例的意思是，但愿她不招是惹非不邪僻，每天只是圍著鍋臺轉安排酒飯，知理知法不給父母添麻煩！第二例的意思是，君主如果施給我們恩惠，只要派遣官吏前來曉諭就可以了，誰敢違抗命令，何必調動大軍！第三例的意思是，襄公修筑高臺以示尊榮，成天打獵游樂，不處理國家政事，藐視圣賢，侮辱文士，只看重女色。從這三個例子，我們可以明顯看出，“唯”字在“唯X是V”構式中是個范圍副詞，表示“只要、只是、僅僅”，對前置的賓語進行修飾，凸顯出動作對象的唯一性、排他性，起強調語意的作用。

2.構式“唯X是V”中“是”的性質

經查閱《漢語大字典》，其中收錄了“是”的許多詞性和用法，有形容詞、代詞、動詞、副詞、連詞、名詞、助詞。其中在解說助詞條時，明確寫出，是為助詞，把行為對象提前表示只這樣做。”并舉了兩個例子：孜孜焉唯進修是急，未之多見也。（清· 劉開《問說》）主上屈法申恩，吞舟是漏。（南朝梁· 丘遲《與陳伯之書》）

從《漢語大字典》舉的這兩個例子來看，“是”在“唯X是V”構式中確實沒有表達任何實質的意義，是賓語前置的一種標志，只起相應的語法作用。且只要賓語后置，我們就會發現“是”沒有存在的必要。像上面兩個例子，“唯進修是急”將賓語后置，就可以說成“唯急進修”，意思是只是以進修為急務的人。“吞舟是漏”也可以看做“漏吞舟”，意思是漏掉了大魚，比喻罪大者逍遙法外。但經檢索發現，“是”作為助詞的用法，并不適用于所有的“唯X是V”構式。比如下面這個例子：爾貢包茅不入，王祭不共，無為縮酒，寡人是征。昭王南征而不復，寡人是問。（《左傳·僖公四年》）

這句話中有兩個例子，“寡人是征”和“寡人是問”，我們如果按照《漢語大字典》中的說法，把這里的“是”當做 只起語法意義的助詞的話，這兩句話就會變成“佂寡人”和“問寡人”，這顯然不是這句話的原意。這句話的意思是，你不進貢王室的包茅，使天子的祭祀缺乏應有的物資，不能漉酒請神，我為此而來問罪。昭王南征到楚國而沒有回去，我為此而來責問。很明顯，“寡人”并不是前置的賓語，而是這句話的主語，是“佂”和“問”的發出者。那么這句話調換成正常語序，就只能變成“寡人佂是”和“寡人問是”。我們在這里就可以看出，“是”并不是沒有意義的，第一個“是”指代的是“爾貢包茅不入，王祭不共，無為縮酒”這件事，第二個“是”指代的是“昭王南征而不復”這件事。很明顯，此時“是”為代詞，復指前置的賓語，起強調作用。

而我們如果把“是”看作一個代詞的話，很顯然并不適用于《漢語大字典》舉的那兩個例子，因此“是”不管是作為助詞還是代詞，都只是在一定條件下適用。那么要怎么確定這個適用的條件呢？其實我們從上面的例子就可以看出，當主語在前，賓語前置在后時，“是”為助詞，只起語法作用，如“吞舟是漏”;而當賓語前置在前，主語在后時，“是”就緊跟主語之后，做代詞復指前置的賓語，起強調作用，如“昭王南征而不復，寡人是問”。

3.構式“唯X是V”中X和V的性質

從上述對“唯”和“是”性質的論述，我們可以確定，V是后置的動詞，但X的性質并不是唯一確定的。當賓語前置在前，“是”為代詞時，X為主語，是V動作的發出者;當賓語前置在后，“是”為助詞時，X為前置的賓語，是V動作施與的對象。如：爾貢包茅不入，王祭不共，無為縮酒，寡人是征。（《左傳·嘻公四年》）是時也，王事唯農是務。（《國語 ·周語》）

那么，X和V有什么限定條件嗎？首先，我們可以確定一點，V只能是單音節動詞，如“唯命是聽”“唯利是趨”“唯力是視”等。經檢索，還沒有發現V有詞組的用法。

綜上所述，在“唯X是V”構式中，“唯”為范圍副詞，“是”受實際語境的影響，或為助詞或為代詞，V為后置的動詞，X隨著“是”的變化而變化，或為前置的賓語，或為主語。

二、“唯X是V”構式的省略式和變式

我們在研究語料時，發現從上古漢語開始，“唯X是V”并不是唯一固定的格式，還有一些由其演化出來的一些子構式，包括省略式和變式。它們的構式語義與“唯X是V”保持一致，都起強調語意的作用，且構式內部成分的性質不變。

1.“唯X是V”構式的省略式

經檢索，我們發現“唯X是V”有兩種省略式。

①“X是V”構式，省略了“唯”。無若丹朱傲，惟慢游是好，傲虐是作。（《今文尚書》）日居月諸，下土是冒。（《詩經·日月》）赫赫姜嫄，其德不回，上帝是依。”（《詩經·魯頌·宮》）

以上三句雖然沒有“唯”字，但都是賓語前置句，語義功能與“唯X是V”一致，都起強調語意的作用，且從第一例“惟慢游是好，傲虐是作”，很明顯可以看出，“傲虐是作”前面省略了“唯”，是“唯X是V”的省略式。

②“唯X”構式，省略了“是V”。余將致政焉，以成其怒，無以內易外也。爾勉從二三子，以承君命，唯敬。”（《國語 ·晉語五》）公曰：“制，嚴邑也，虢叔死焉。佗邑唯命。”（《左傳·隱公元年》）既聞命矣，敬共以往，遲速唯君。（《左傳·昭公十三年》）

從上面三個例子，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出 ，這種省略式出現的語境，有所限制。這種結構大都出現在晚輩與長輩、下級與上級的對話中，表示聽從對方的命令或安排。比如第一例是范武子對他兒子說的話，他告誡兒子努力隨從眾卿，以完成國君的命令，一切都恭敬從事。最后的“唯敬”二字，就是表示對國君的服從。第二例是鄭莊公回答母親姜氏的一段話，意思是除了“制”，把其他任何一個地方給共叔段，莊公都聽從母親的安排。第三例是晉國想與齊國結盟，叔向與劉獻公的對話，“唯君”也是表示聽從君主的安排。

2.“唯X是V”構式的變式

①“惟/維X是V”

我們在研究語料時發現，在“唯X是V”構式中，“惟”“維”“唯”三者通用。比如：皇天無親，唯德是輔。民心無常，惟惠之懷。（《尚書·蔡仲之命》）天道無親，惟德是輔。茍違天道，人神棄之。（《新唐書》）維勢是輔，維禱是怙。（《逸周書》）

我們知道“惟”“維”“唯”三者的本義相差甚大，“惟”的本義是思考、思念，“維”的本義是系物的大繩，“唯”的本義是急聲應答聲。但它們字形相近，且都是形聲詞，聲符都為隹，同屬喻紐微部，讀音相同。楊伯峻的《古漢語虛詞》中稱：“唯、維、惟這三個字本來各有意義，后來因為他們的讀音和形態都極相近，尤其作為虛詞，這三個字便互相混用。”王引之的《經傳釋詞》也稱：“惟，獨也。常語也。或作唯、維。”可見在古代漢語中“唯”“維”“惟”作為虛詞經常混用，且都有“獨、只、僅僅”的意思。如：知進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唯圣人乎！（《易·干》）非維下流水多邪？（《荀子·子道》）子謂顏淵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惟我 與爾有是夫！”（《論語·述而》）上面三例分別是“唯”“維”“惟”做虛詞表“獨、只、僅僅”的用例，正是因為它們三者都有做范圍副詞的用法，所以“維”“惟”也有“唯X是V”的用法。如：非宅是卜，維鄰是卜。（《晏子春秋》）

②“唯/惟/維X之V”

我們在研究“唯X是V”構式語料時，也發現了另一個變式，那就是“唯/惟/維X之V”。如：皇天無親，唯德是輔。民心無常，惟惠之懷。（《尚書·蔡仲之命》）文王慈惠殷眾，歸恤無主，是故天下歸之，無私與，維德之授。（《晏子春秋》）惠于小民，唯政之恭。（《國語 ·楚語上》）“是”與“之”之所以通用，是因為“之”在古代漢語中也有做助詞的用法，作為賓語前置的標志。如：汝誤也，非故也，何罪之有？（宋劉斧《青瑣高議后集·韓魏公》）

上面兩例是典型的賓語前置句，“何罪之有”的正常語序是“有何罪”，“何憎之云”也就是“云何憎”。因此，基于這種用法，“之”也有“唯X是V”的構式用法。如：溫溫恭人，維德之基。（《荀子》）使吾君固壽，金玉之賤，人民是寶。（《韓詩外傳》）

本文對“唯X是V”構式進行研究，“唯X是V”的意義源于詞項意義和構式意義的整合，是古代漢語中一個典型的賓語前置句式，有強調語義的作用。在“唯X是V”構式中，“唯”為范圍副詞，表示“只要、只是、僅僅”，對前置賓語進行修飾，起限定突出的作用。“是”和X的性質隨著實際語境的不同而不同，當主語在前時，X作前置的賓語，“是”為助詞，為賓語前置的標志，只起語法作用;而當賓語前置在前時，X為主語，“是”就緊跟主語之后，做代詞復指前置的賓語，起強調作用。X可以為單音節名詞、代詞、動詞、形容詞，也可以為短語。V作后置的謂語，為單音節動詞。且基于“惟”“維”“唯”三者在做虛詞時常常混用，都有做范圍副詞表“只、獨、僅僅”的用法，“之”與“是”也都為賓語前置的標志，“唯X是V”有“唯/惟/維X之V”幾種變式，也有“X是V”“唯X”兩種省略式，這幾種形式都與“唯X是V”構式語義一致。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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