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麻雀有場約會

作者簡介：劉美儀（1998.6-），女，山東人，天津外國語大學在讀。

頭上的黑色斑點隨跳躍不斷閃爍，烏溜溜的眼睛像黑曜石一樣閃耀直射你的心，翅膀撲哧撲哧扇動連成一把扇，短小尖利的喙碰撞門時發出輕聲，我知道，我的老朋友又來了。

——題記

大一時，住在一樓，宿舍陽臺經常是動物們散步玩耍的好去處，拜訪我們的游客有藍衣仙子蜻蜓、俏皮女孩貓咪、蠢萌公子花狗以及貪吃精靈麻雀。

世間鳥類眾多，千姿百態，孔雀被喻為“百鳥之王”，身披霞衣，艷冠群芳，一身雍容氣度大放光華;雄鷹雖無艷麗之姿，卻有駭人的勇毅，拔羽磨爪，以求日后能夠擊落長空，傲立于天地之間。而麻雀這種生物呢，太普通了，普通且平凡。通體黃褐色，與大地土壤無異，小小一團毛球，不仔細看極容易被視而不見，平生也沒有什么驚人之舉，終日以谷物昆蟲為食，成群活動沒有遷徙，比我三點一線的大學生活更無趣上幾分。

世人多愛貓狗，偶有喜愛鳥類，也多是鴿子、雄鷹，麻雀雖普通，但我獨愛麻雀。這個平凡的小生命把每一天都過得平淡似水、按部就班，縱是如此，屬于生命的光華總會透過羽毛的縫隙閃耀，遇見了對的人，一點閃爍也是星辰放光。

大一冬季有一次晾衣服時，我偶然瞟到陽臺欄桿底下有兩只蹦蹦跳跳的小可愛，這無意間的一眼，令我恍惚，好像這兩只生靈是修煉多年，終得其法，誘使我這凡人瞧上它一眼，瞬間攝住我心魄，教我移不開眼，走不動道。有一些人，外表鎮定自若面無表情，行為一如往常，可誰知他內心已是狂風驟雨方興，心緒翻涌，正在上演一場騷亂與轟轟烈烈。我就是這種人。盡管我只是兩眼直勾勾目不轉睛地盯著它們，手中攥著一桿不是很長但是足夠作為支點支撐我的晾衣竿，仿佛立于天安門廣場一般直立向它們行注目禮，但是我的嘴角迫不及待地違反物理定律，逆著地心引力向上揚起，心間蕩漾起暖波，整個人都被這溫暖融化。麻雀啊，陪伴我整個童年的伙伴，在我初次離家數月后，用它承載的愛與回憶，擊潰了自以為獨立到不會想家的我。

新疆的冬天是極其寒冷的，大雪一下就是一天一夜，腳印深深淺淺走出無數雪窩，北風呼嘯，像是無數鋼刀同時刮過臉頰，只消片刻，臉就皴紅了。人尚且難熬，何況只能在外熬煎無處躲避的小鳥。因此，大街上偶然便會從天而降一只被凍暈的飛鳥。我的爺爺奶奶遇到這種情況時，總是撿起飛鳥（多是麻雀） 揣進口袋帶回家，小心捂熱后，待它睜開朦朧的小眼，伺候完精選的小米再行放飛。而我就在一旁小心看著，看因被積雪和寒氣打濕的羽毛由一縷一縷變得舒展蓬松，看緊閉的雙眼顫抖然后露出一條縫隙。爺爺奶奶又怕冬天蕭瑟，鳥兒無處覓食，總是叫我抓上一把小米灑在窗臺，方便它們落腳休憩。每年冬天即是如此，撿回，放飛，循環往復。

這是我對愛最深刻最懵懂的初體驗。在天津再次看到麻雀，一半欣慰一半惆悵。比起新疆，天津的冬天溫柔了七分，雖然也隱去了半數活力，但留給生物的慈悲多了許多。兩只雀兒低頭啄食，天生鼓脹的小肚子變得更加飽滿，來回跳躍活潑率真，如此形態，叫人看了心生歡喜。不由得輕笑出聲，唯恐驚擾鳥兒連慌捂嘴，卻忘記手中尚存有物，晾衣竿嘩啦落地，兩只麻雀瞬間揚翅飛走。心中懊悔，卻無可奈何，只暗暗記下了陽臺會有麻雀出沒。從那日起，我常常在陽臺地上灑下一把麥片，期待下一次會面。而它們果不叫我失望，定會前來赴約。我就悄悄潛伏在陽臺門后，隔著窗簾偷窺它們?？粗鼈兊皖^只顧吃食的模樣，覺得甚是可愛。低頭晃腦搖著小屁股，腦袋像是打樁的機器上下擺動，吃到盡興時，麻雀鼓起翅膀來回扇動，不時踱幾步，得意洋洋，露出幾分滿足感。我就像個失了心智的癡兒，倚在門后，一看就是許久。

被上課和社團擠爆塞滿的大一時光里，這也成為我為數不多值得珍藏的與時間君子相交的時刻。靜靜地注視，腦海里天馬行空胡思亂想。我們和麻雀其實有相似之處，都是普通的個體，在蕓蕓眾生中我們的特質、個性被不斷縮小縮小直至淹沒在花花萬物的背景中，恰如麻雀被滿地秋葉掩蓋，說不清是保護色還是令人悲哀的會被遺忘的外殼。在父母那輩，追求上進、勇于攀登都是值得贊揚歌頌的，直至今日，雄鷹精神還被作為褒義使用，今天的我們又在小確幸中收獲溫暖快樂，而看似兩種截然不同的價值觀和人生選擇，卻被麻雀這個不起眼的生物囊括其中。

雖然擁有翅膀羽翼可以飛翔乘空，雄鷹享受俯視萬物，主宰一切，便展翅翱翔，麻雀也許只覺得高處不勝寒，貪戀人間風光，三五成群，好不愜意，閑適自在。于是平庸成為個體的一種選擇，不是只好如此，而是最好如此，追求的目標不同，方向自然也大相徑庭。

可是主觀的拒絕并不代表能力的喪失。麻雀被捕后，總是拒絕進食，選擇餓死也不接受人類的喂養。當心中最珍視的領域被侵犯，人類企圖染指自由，那一刻，是蜉蝣撼樹的悲壯，世人笑我不自量，與我何干，只管做自己理直氣壯心中無愧的事罷了。人類之于麻雀，猶如龐然巨物。若是反抗無法爆發，那就沉默的死亡。若是只能以死明志，那就選擇以死明志。誰說這不是轟轟烈烈呢？平凡的麻雀也有壯士斷腕甚至更勝一籌的決心和魄力?？此破す虉?，不知變通，一口嗟來之食不是砒霜毒藥，與生存相比為何不能接受？殊不知正是麻雀寧為玉碎的這種癡傻，才使人類放棄馴養它們，換得一個族群永恒的自由。

想到這里，我寵溺地看了眼外面的麻雀，你們真是小機靈鬼。不過，像我這樣悄悄潛伏喂食，算不算散養麻雀呢？

人類和動物之間到底誰會更勝一籌，真是不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