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疾病在文學創造中獲得了不同于生理現象的審美象征意義,《聊齋志異》中也有大量的篇目涉及到了疾病這一主題,本文從蒲松齡的個人生命體驗角度分析聊齋人物與疾病相關聯的原因,并從情感內面的外化、繁衍秩序的異常和道德懲罰的表征三方面淺析聊齋中的疾病隱喻。
關鍵詞:《聊齋志異》;疾病;隱喻
作者簡介:胡淼(1997-),女,漢,山西人,本科,研究方向:漢語言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9)-21-0-02
疾病本身是醫學領域的問題,但是在文學作品中往往被賦予了其他內涵,通過委婉含蓄的隱喻手法,疾病在文學中擁有了多重指向,這種在現實生活中帶給人們巨大的生理痛苦的、不愿面對的現象通過作家的藝術加工便不再成為簡單的生老病死,而具有了超越現實的審美感受和附加意義。在《聊齋志異》中,蒲松齡除了描寫了大量的狐妖精怪,關于疾病的描寫也不下少數,涉及篇目有十分之一之多,雖然其癥狀描寫精簡意賅,但是情狀多樣,誘因不一,從中可以看出作者對于疾病的體驗以及對反常的心理和社會的思考。
一、疾病與《聊齋志異》發生關系的原因
作者蒲松齡一生窮困潦倒,最終也是因病與世長辭,所以他本人對于疾病有著較為深刻的體驗和認識。“忽然四十歲,人間半世人。貧因荒益累,愁與病相循。坐愛青山好,忽看白發新。不堪復對鏡,顧影欲沾巾?!边@首詩寫出了他深受足疾和牙病折磨的痛苦感受,這種感受便化作某些情緒因素添加到其文學創作中。明朝的呂坤曾經指出過病痛與短暫靈感的關系:“呻吟,病聲也。呻吟語,病時疾痛語也。病中疾痛,惟病者知,難與他人道,亦惟病時覺,既愈,旋復忘也。”[1]在病中人們往往可以產生獨特的、與常不同的思維和想法,在生理刺激下產生的對于病、善、惡的思考會更加深刻,同時疾病也可以賦予人們超常的創造力。在這種層面上就可以理解蒲松齡在《聊齋志異》中對于疾病描寫的偏愛了。
值得注意的是蒲松齡一生與貧困民眾長期接觸,對于他們病無錢醫、甚為所痛的現象深有體會,因此他曾作《藥祟書》,“疾病,人之所時有也,山村之中,不惟無處可以問醫,并無錢可以市藥。思集偏方,以備鄉鄰隱之”,從這篇序言中一方面可以看出他對于貧民病痛的同情,另一方面也看出他對于醫藥知識的精通,這也可以解釋在《聊齋志異》中他對于患病和療救、疾病的生發和消除的精確描寫。
總之,出于個人的生命體驗和對社會的深刻思考,蒲松齡將疾病這一主題串聯在《聊齋志異》中,滲透了他對于當時大眾心理的認知以及自己的道德價值觀念。
二、疾病在《聊齋志異》中的隱喻
在《聊齋志異》中,提到疾病的篇目有近十分之一,出現“病”字335次,包括生理、心理兩大類。在這里僅挑選幾篇代表,以分析其疾病隱喻。
(一)被壓抑的情感的外化
《聊齋志異》刻畫了相當一部分癡情男子的形象,他們大多因為偶然的原因遇到心儀的美貌女子,因求之不得而患病,典型的如《嬰寧》中的王子服,在偶遇“容華絕代”的嬰寧之后,他“神魂喪失,怏怏遂返。至家,藏花枕底,垂頭而睡。不語亦不食。母憂之。醮禳益劇,肌革銳減。醫師診視,投劑發表,忽忽若迷”[2]這種因情發生的病往往沒有生理上的病因,而由主人公內心所致。從隱喻的角度來說,這是一種激情的過度噴涌和消耗,愛情的力量可以變相為疾病,這在很多作品中都有所體現。換言之,在情欲得不到正當認可的社會背景下,如王子服等人將欲望壓抑,他們的形象或癡頑愚鈍,或虛弱憂傷,都處于正統觀念的壓抑之下,顯示出心理上的某些反常,等到遇到心儀之人時便將之轉換為強烈的激情,在從隱蔽走向表露的外化過程中,主人公往往會誘發疾病。當這種過度的情感得到肯定時,患病便顯示出浪漫的色彩,成為表達豐富情感的一種合理途徑,最終男女主人公再次相見,得以歡好的情節或者終成眷屬的結局便是對這種表達方式的肯定。
(二)人類生命繁衍秩序的異常
《聊齋志異》中的鬼狐精怪是其藝術創造的一大特征,在它們與人類的結合過程中,往往會造成人類的疾病,如《董生》中的董生和王九思,《賈兒》中的賈兒之母,《土地夫人》中的王炳等,他們耽于與鬼狐縱欲貪歡,最后都日漸羸弱,疲憊不起。這類疾病的表現特征都是精氣不足,由內而外顯現枯槁和衰微。而與鬼狐交歡本身是違背人類正常的生育繁衍規律的,即人類的陰陽相合。這種帶有自我放任意味的背德行為最終會導致悄無聲息的羸弱甚至死亡。在這種情況下,配合著夜晚、翻墻等情節,原本在正常秩序中象征著生生不息的男歡女愛也帶有了罪惡色彩。蒲松齡批判這一類被欲望支配而失去理性思考、違背正常秩序的人,對女性尤甚——她們不僅要承受生理的痛苦,更要接受心理上的懲罰。值得深思的是,在蒲松齡筆下這一類人患病大都由于被迫與鬼狐發生關系,但是換個角度思考,精怪其實也是他們內心的潛意識所化,如《泥書生》中的某妻“頗麗。自以婿不如人,郁郁不得志。然貞潔自持,婆媳亦相安”[3],后來便有泥書生來與之共寢,最終導致“形容枯瘁”??枴っ穼幐裾J為“疾病之誘因,部分來自外界對患者的影響,但更多的來自患者對待世界的方式和對待自己的方式?!盵4]根據這種說法,這位美麗的妻子患病的誘因也就來自于內心對于丈夫的不滿和“不得志”。
(三)道德懲罰的表征
疾病在古代小說中的功能最常見的就是宗教、政治和道德層面上的,正如蘇珊·桑塔格所認為的“疾病被道德化或政治化, 使疾病不再是疾病本身, 而是成為了一把衡量人的類別屬性的尺子,這尺子因背后的國民性理念而即刻升華成為一種政治、道德的審判。[5]”《聊齋志異》試圖通過對違背道德,行惡作亂之人的患病懲罰來勸誡世人要遵守倫理規范和社會道德,否則就會自毀性命。在《霍生》中霍生因故意造謠致嚴某之妻死亡,最后受到懲罰,遭到嚴妻鬼魂復仇,“三日而成雙疣,遂為痼疾。不敢大言笑,啟吻太驟,則痛不可忍。”[6]在《潞令》中,貪暴不仁的潞城令宋國英上任百日誅五十八人,最終受到懲罰“忽瞪目而起,手足撓亂,似與人撐拒狀。自言曰:‘我罪當死!我罪當死!扶入署中,逾時尋卒”[7]在《罵鴨》中,白家莊民某偷殺了鄰居家的鴨子,“至夜覺膚癢,天明視之,茸生鴨毛,觸之則痛?!盵8]這類在個人品德方面不檢點的人,其病癥大都非常明顯,不同于上述的緩慢憔悴,他們大都以生瘡、癩瘢、腫潰等方式受到懲罰,外露的、羞恥的、粗俗的病癥更容易凸顯其病態的精神道德,從而對本人造成威懾,剝奪其尊嚴以促進悔改。這種病癥也顯示出一種難以捉摸、神秘莫測的特點,如突然發病、無藥可救等,蒲松齡對于這些疾病的渲染使得其隱喻意味更加豐富,由于在視覺上可以給人造成沖擊,所以無法醫治就更加增添了其罪惡感,使病患深感困擾和自卑,懲罰作用也就更加明顯。
總之,在《聊齋志異》中,對于疾病和人情冷暖有著深刻體驗的蒲松齡將這種痛苦產生的覺醒體現在文學創作中,塑造了形色各異的病狀,并通過病的生發、消除或惡化來達到教化作用,表現他對于心理問題和道德問題的見解,患病的隱喻意義也增加了《聊齋志異》的思想內涵和藝術深度。
注釋:
[1]明 呂坤《呻吟語》 學苑出版社1993年 33頁.
[2]清 蒲松齡《聊齋志異》岳麓書社 2012 48頁.
[3]清 蒲松齡《聊齋志異》岳麓書社 2012 ?193頁.
[4]美 蘇珊·桑塔格 《疾病的隱喻》上海譯文出版社 2003.
[5]美 蘇珊·桑塔格 《疾病的隱喻》上海譯文出版社 2003.
[6]清 蒲松齡《聊齋志異》岳麓書社 2012 ?122頁.
[7]清 蒲松齡《聊齋志異》岳麓書社 2012 ?245頁.
[8]清 蒲松齡《聊齋志異》岳麓書社 2012 ?233頁.
參考文獻:
[1]清 蒲松齡《聊齋志異》岳麓書社 2012.
[2]美 蘇珊·桑塔格 《疾病的隱喻》上海譯文出版社 2003.
[3]明 呂坤《呻吟語》 學苑出版社1993年.
[4]《疾病的隱喻與疾病道德化》 ?胡凱 中南大學公共管理學院 2010-05-25.
[5]《中國現代文學中的“疾病意象”探析》 丁琪 內蒙古大學人文學院2005-09-24.
[6]《聊齋志異》中的疾病與隱喻 涂凌奕 九江學院學報 (社會科學版) 2018,37(02),5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