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頗族鬼文化探析

摘 ?要：景頗族有一套屬于自己的鬼神世界，在景頗族的思想意識里，世間萬物包括人和自然物都有靈魂，世間萬物都是由鬼神支配，它支配著人類的生老病死、生產生活、六畜興旺、五谷豐登等。本文通過對景頗族形形色色的鬼、豐富的祭祀活動、景頗族最重要的宗教祭祀者董薩的職能以及鬼文化盛行的原因的分析，對景頗族的鬼文化進行粗淺的探討。

關鍵詞：鬼文化;景頗族;祭祀

作者簡介：宋鈺（1996-），女，云南德宏人，云南師范大學漢藏語研究院在讀研究生，研究方向為中國少數民族語言文學。

[中圖分類號]：G1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9）-21--03

在中華民族的傳統文化中，鬼文化是不可缺少的一部分。鬼神屬于非物質形態，是人類主觀意象的產物，由于原始初民的認知能力低下，無法解釋世間萬物，對大自然的能力產生恐懼，在“萬物有靈”觀念的支配下，從而產生出一種精神幻體。在中國的傳統文化中，人們認為鬼，即是人死后的靈魂，《禮記·祭法》說到：“大凡生于天地之間者皆曰命，其萬物死皆曰折，人死曰鬼”[1]。《說文解字》 說到：“鬼， 人所歸為鬼”[2]。可見，人們已經將鬼解釋為相對于人類的一種存在，人死后可以到另一個世界接著生活。雖然隨著生產力的發展，人類認知水平的提高，人們對鬼的觀念有所改變，但在中華民族的傳統文化中，人們依然相信人死后依然會以另一種狀態存在，例如清明節、中元節都舉行儀式悼念逝者。“鬼”，有時也指世間萬物的靈魂，即世上存在的每一種東西都具有靈魂，例如彝族的石頭崇拜、白族的金雞崇拜、拉祜族的樹崇拜、哈尼族的動物崇拜。在景頗族的文化里，他有一套屬于自己的鬼神世界。景頗語nat??，譯為鬼，在景頗族的思想意識里，世間萬物包括人和自然物都有靈魂，根據自然力的作用將鬼分為造福于人類的好鬼和降禍于人類的惡鬼。景頗人民相信，世間萬物都是由鬼神支配，它支配著人類的生老病死、生產生活、六畜興旺、五谷豐登等。

一、景頗族的鬼神體系

景頗族富有造鬼神的傳統，鬼神遍布于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在景頗族的思想意識形態里，鬼魂是神圣的永恒的存在，在祭祀活動中，祭祀鬼神也是不可缺少的一項儀式。在景頗族的創世史詩中，創世祖能萬拉和造物母能斑木占創造了天地、創造了自然界，誕下白天瓦襄能退拉和黑夜能星能銳木占;瓦襄能退拉和能星能銳木占在創世祖能萬拉和造物母能斑木占安息后，誕下彭干支倫和木占威純，他兩就是景頗文化中一切鬼的始祖，也創造了人類。彭干支倫和木占威純在經歷了四次返老還童中，誕下了天鬼、雷鬼、虹鬼、不同民族供奉的木代鬼等不同的鬼。

（一）形形色色的鬼

景頗族人常說“景頗山的鬼比樹葉還多”，景頗族的鬼文化產生、發展時間長久，鬼神的數量眾多且種類齊全，只要是人們看得到的東西，景頗人都認為是有靈魂的，包括天、地、動物、植物、自然現象等等。根據鬼的性質，張建章主編的《德宏宗教》將景頗族的鬼分為天鬼、地鬼、人鬼三類，天鬼包括太陽鬼、月亮鬼、星辰鬼、風鬼、云鬼、雷鬼等自然現象;地鬼分為植物（樹鬼、谷堆鬼等），動物（豹子鬼、老熊鬼等），以及山鬼、壩子鬼、水鬼等;人鬼分為家鬼和野鬼，家鬼是家堂鬼，由始祖以下各代祖宗構成正統的家堂鬼系列，且均屬正常死亡者，野鬼是病死鬼、淹死鬼等非正常死亡者[3]。由此，我們可以清楚的了解到，景頗族的鬼不僅僅限制于一種物體或者一類事物，景頗文化中的鬼遍布天上、地下、動物、植物等等，而在景頗族不同的鬼中，天鬼“木代”和地鬼“詩迪”是最大的，地位是最高的，從前只有官種家才能供奉，并且只有當權的山官家才能供奉地鬼“詩迪”，尋常百姓家是不能供奉的，所以景頗人家流傳著一句話“官家有官家的鬼，百姓有百姓的鬼”，可見，雖然景頗族鬼的種類眾多，但鬼的供奉等級是森嚴的，與山官時代的社會階層是相吻合的。

在人們的傳統觀念中，發生不祥的時候，都容易與鬼聯系在一起，例如兒童落水，說是落水鬼找人替命;發生旱災時，則是說有旱魃;在南方少數民族和東南亞國家，一直有流傳有術士養小鬼的說法，術士通過一些手段驅使鬼達到自己目的;中國傳統的因果論，認為如果人去謀財害命，所害之人死后會以鬼的形態進行報復，從而勸誡人向善。不過在景頗人的觀念中，鬼是有善惡好壞之分的，所以鬼又分為“好鬼”和“惡鬼”。例如：天鬼中，t?an??nat??（太陽鬼）是掌管人們吃穿用度的鬼，是好鬼;mu???nat??（雷鬼）如果不供奉它，便會擊打房屋，毀壞莊稼，是惡鬼。天鬼有善惡好壞之分，人的鬼魂也有善惡好壞之分：景頗人在生病時，會進行“叫魂”儀式，因為在景頗人的觀念中，男人有6個魂，女人有7個魂，女人的前6個魂與男人的相同，這6個魂有3個是“真魂”也被稱為“好魂”、“近魂”，如果這3個“真魂”離開了人體一兩個，人便會生病，這就需要巫師“董薩”進行打卦祭獻鬼的形式將其喚回;如若3個“真魂”都離開人體，人便會死去。其余3個是“假魂”，也稱“壞魂”、“遠魂”，女子膽小，所以比男子多一個“假魂”，如果人死去，這些“假魂”便會在人間活動。

（二）豐富的祭祀活動

在景頗族的生活中，有很多祭祀活動，例如我們熟知的大型的祭祀活動目瑙縱歌節;景頗族祭祀寨子神的“農尚”等等，在祭祀活動的過程中，不論是目瑙縱歌還是農尚都少不了祭祀八大天神，以祈求來年風調雨順、人畜興旺、五谷豐登，這八大天神分別是：mau??lam??、kh?i???wan??no???、?i???lap??、mu???、t?an??、?ǎ??kha??、mǎ??tai??、pu???phoi??，其中mǎ??tai??是所有鬼神中最大的，pu???phoi??是為女神。除了祭祀八大天神以外，還要祭祀地下的鬼，例如t?ǎ??thu???、mǎ???o??、sǎ???pot??等等。不同的鬼有不同的祭架、祭詞和祭品，祭祀的物品大到水牛，小到豬、雞、雞蛋、干魚、干巴、米酒等的多少，都需要董薩打卦來決定。另外，在人們遇到不順、婚喪嫁娶、慶賀喬遷、人事糾紛時，也會進行祭祀鬼神的活動。可見，在景頗鬼文化中，除了有種類齊全的鬼以外，還有不同的祭祀活動祭祀這些形形色色的鬼，而這些祭祀活動就是景頗族的原始宗教信仰的程式化、民俗化的體現。

二、巫師“董薩”

面對變化無常的自然界，人們除了敬仰、崇拜之情，還會產生恐懼之感，這些情感都會通過對各種鬼神的信奉與祭獻表現出來，只要是人們覺得不吉利的征兆，都要祭獻鬼神，所以在早期的景頗社會中，祭獻鬼神是一項重要的活動。為了適應這些祭祀活動的需要，便出現了景頗族的巫師“董薩”。

（一）人與鬼神溝通的橋梁

董薩是景頗族中會念鬼、舉行祭祀活動的人，關于董薩的產生，沒有確切的歷史材料說明，只是在景頗社會中有一個傳說：遠古，景頗先民生病是用草藥來治病，后來草藥被牛偷吃了，這天寨子里有人生病了，但沒有辦法醫治，正巧來了一個會卜卦祭獻的人，在他卜卦祭獻不久后，病人痊愈了，此后，有人生病就去找他卜卦祭獻，久而久之便成了董薩。在景頗族的原始宗教祭祀中，董薩具有很高的地位，在傳統原始社會，董薩地位僅次于山官。在景頗社會起著信仰維系的作用，已超自然的手段團結族群，推動族群進步發展。人們認為董薩是人類世界與鬼魂世界的溝通者，人們對鬼神的崇拜，都要通過董薩打卦、殺牲畜、祭祀來體現，通過董薩，人們可以向鬼祈福、消災，以尋求心理的安慰。例如受傷出血，一般情況人們會上藥止血，但在景頗山，為了止血，人們相信董薩具有與鬼神溝通的能力，便會請董薩來祭獻，這時董薩就會念祭詞：

“止、止、止

用寧貫藥止

用太陽藥止

用大山藥止

用江河藥止

……

止、止、止”[4]

董薩是一場祭祀活動的靈魂人物，是所有儀式活動的中間樞紐。由于這一特殊的職能，董薩不是人人能當的，他需要具有“靈氣”，與藏族“活佛轉世”有點類似，據景頗族群老人介紹，董薩是鬼選定的，生下來就有通靈的本領，學習祭祀方面有天賦，與生俱來獲得與神圣的鬼魂世界交流的資格。

（二）景頗文化的繼承者和傳播者

董薩除了是念鬼、舉行祭祀活動的人，還是早期通曉傳統文化、醫藥、教育、巫術、科技等各種知識的人，所以，董薩也是景頗族傳統文化的繼承者和傳播者。雖然現實生活中是沒有鬼的，但是在景頗族的原始宗教中，很大程度上反映了景頗族的傳統文化，而這些寶貴的文化遺產都是由董薩一代代口耳相傳流傳下來的。

董薩也有等級制度，分別為齋瓦、嘎董薩、大董薩、西早、小董薩、肯仲、捧龍、拍然、迷推、能外，不同級別的董薩職能不同，衡量董薩的能力，絕大部分是看該董薩掌握景頗族傳統知識的水平高低。一般而言，董薩念唱的祭詞都與景頗族的歷史變遷、風俗習慣、文學藝術等方面有關。景頗族的創世史詩《目瑙齋瓦》生動的描繪了景頗族的起源、歷史、世界萬物的認識、景頗人在大自然中獲得的經驗等，這是景頗族的百科全書，并且《目瑙齋瓦》也是在祭祀天鬼“木代”時大齋瓦所念唱的主要內容之一，這就需要董薩有豐富的知識，需要董薩詳細的掌握景頗族的史詩、民間故事、風俗習慣等不同方面的知識。所以，董薩中級別最高的齋瓦也是本民族最大的知識分子，不同等級的董薩也不同程度的保留著本民族的文化，在這些文化代代相傳的同時，董薩身上又被賦予了另一個職能，本民族文化的繼承者與傳播者。

三、景頗族鬼文化盛行的原因

在景頗族的早期社會中，人們對大自然無法清晰的認識，只能將世界萬物賦予靈魂，加之科學技術落后，不論什么現象都歸結為鬼神的操縱，并且在山官統治時期，山官為了維系自己的統治，推行鬼文化，以鞏固自己的地位，使得景頗族的鬼文化十分豐富，有形形色色的鬼。

（一）萬物有靈觀

“萬物有靈論是宗教思想發展的最初階段”[5]，在早期的景頗社會中，受限于認識能力，難以對影響族群興旺、個人命運的外界事物作出合理解釋，無法將自己與自然界作有效的區分，片面的將自己本身與自然界進行等同，認為萬物都是有靈魂的。在景頗族創世史詩中，創世祖能萬拉和造物母能斑木占創造了天地、誕下白天瓦襄能退拉和黑夜能星能銳木占;瓦襄能退拉和能星能銳木占在創世祖能萬拉和造物母能斑木占安息后，創造了一些動植物和鬼神、誕下彭干支倫和木占威純;彭干支倫和木占威純在四次返老還童中創造了世界萬物，還創造了人類和鬼神，在這一代代的繁衍中，人類與世間萬物都有共同祖先、父母，互為兄弟姐妹。萬物有靈觀深入人心，驅使著整個族群形成了鬼崇拜，換言之，萬物有靈觀是景頗族鬼文化盛行的哲學基礎。景頗族的萬物有靈觀不是簡單的對自然思考的原始理性思維，而是較為系統的樸素自然哲學理論。在景頗族的創世史詩《目瑙齋瓦》中記錄了世界的誕生、景頗族群的興起、向萬物學習改造自然、不保護自然會受到自然懲罰等，《目瑙齋瓦》于景頗族而言，相當于“四書五經”對于漢民族。通過齋瓦的世世代代的唱誦，《目瑙齋瓦》在景頗族群中發揮著教學般的作用，久而久之形成了景頗族特有的哲學思維。

（二）科學技術的落后

景頗族屬于山地農業民族，解放之前，耕作方式主要為刀耕火種，靠漁獵作為生產資料補充，原始的生產勞動方式決定了景頗族改造自然能力弱。封閉的山區地理環境，導致景頗族難以獲得先進的農耕技術，整體族群的生產力處于較低的水平。景頗族的基本的生產所需絕大部分依靠天時地利，谷物豐收、捕獲獵物認為是上天的恩賜，饑荒時認為觸犯了鬼神，所以有了祭祀水鬼、谷鬼、雨鬼等祭祀活動。當人類不能通過自身改造自然來保障自己生存時，對于非物質形態的鬼神敬畏心理被進一步放大。尤其是面對疾病、突發意外，落后的醫療衛生條件不能解決景頗人遇到難題，只能寄托于董薩，董薩了解一些藥學知識，借以祭祀、“叫魂”的名義，予以施藥，常見疾病被治愈認為是董薩與鬼取得聯系，如果是一些重疾無法救治，則認為所碰到的“鬼”太過強大，只能敬而遠之。物質基礎決定上層建筑，落后的科學技術限制著景頗族科學的認識、改造世界，走向了鬼崇拜。

（三）山官統治的需要

解放前景頗族實現山官統治制度，即隨著氏族家長制瓦解，景頗族社會分化，分成了官種（貴族）、平民、奴隸三個社會階層。山官以官種姓氏作為區分，大山官多則轄十多個村寨，小山官轄一、二個村寨，山官在轄區內享有特權，是生產、習慣法、軍事的領導者。與大多數國家、民族“君權神授”一樣，山官作為族群的統治者，同樣將自己進行神秘化，在景頗族鬼文化的眾多的鬼中，有一些鬼是只有山官和官種家能供奉，如天鬼“木代”和地鬼“詩迪”，并且只有當權的山官家才能供奉地鬼“詩迪”，而這些鬼在景頗族群中認為這些是官家鬼，守護著山官的轄區，賦予山官遠超常于平民的能力，使人不能質疑山官制度。在發生軍事沖突時，出征前山官都會舉行隆重的祭鬼儀式，在戰爭催化劑的作用下，使得景頗族群更加信仰鬼力量。在傳教士到來之前，整個景頗族群沒有系統的教育，沒有本民族文字;本民族的文化、歷史通常由齋瓦、嘎董薩、大董薩這些具有與鬼溝通能力的祭祀者口口相傳，而這些祭祀者本質而言是為山官服務的。山官為了維系自己的統治，推行鬼文化，以達到鞏固自己統治的地位。

四、小結

19世紀開始，帝國主義殖民統治的觸角開始伸向景頗族聚居區，大量的傳教士進行宗教入侵，宣揚基督教義，以鬼文化為基礎景頗族原始宗教開始動搖，截止目前，境外景頗族多數信仰基督教。新中國成立，山官制度終結，生產技術的發展、科普入村寨，境內的景頗族自身認識水平提高，對鬼文化的崇拜程度也顯著下降，其中一部分景頗族也成為了共產主義無神論者。總體而言，景頗族的鬼文化逐漸式微，這是族群發展程度提高的必然結果，但是鬼文化是景頗族燦爛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我們需要用理性的態度去對待，讓景頗族鬼文化中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精神文化內涵，指導我們更加合理的去認識和改造世界。

注釋：

[1]楊天宇.禮記[M].哈爾濱：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790.

[2]（漢）許慎撰;（宋）徐鉉校定;愚若注音.注音版說文解字[M].北京：中華書局，2015：186.

[3]參照：張建章.德宏宗教[M].芒市：德宏民族出版社，1992.

[4]劉剛、石銳、王皎.景頗族文化史[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2：147～148.

[5][俄]普列漢諾夫.普列漢諾夫哲學著作選集：第2卷，上海：三聯書店，1961：720～721.

參考文獻：

[1]楊天宇.禮記[M].哈爾濱：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

[2] （漢）許慎撰;（宋）徐鉉校定;愚若注音.注音版說文解字[M].北京：中華書局，2015.

[3]馬克思、恩格斯.馬恩選集：第三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4]張建章.德宏宗教[M].芒市：德宏民族出版社，1992.

[5]劉剛、石銳、王皎.景頗族文化史[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2.

[6]（俄）普列漢諾夫.普列漢諾夫哲學著作選集：第2卷[M].上海：三聯書店，1961.

[7]祁德川.景頗族原始宗教文化研究[M].芒市：德宏民族出版社，2012.

[8]李向前.目瑙齋瓦[M].芒市：德宏民族出版社， 199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