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1封情書“保鮮”愛情

俞佳鋮

“今天要給‘宣講團的老李送點資料，你就別跟去了，天氣有點熱。”2019年6月8日一大早，89歲老人陳才宣準備出門。81歲的陸彩英沒接他的話，順手把水杯和毛巾塞進包里，緊跟著老伴出了門。相依相伴半個多世紀，這對可愛的老夫妻之間還是這么“膩歪”。

兩位老人的愛情“甜度”有多高？那可是有數據的：1963年至1978年，15年間，971封情書，97萬字，重達8斤。在那個聚少離多的年代，一封封情書，成就了這對軍旅夫妻的愛情故事。

軍營里的“異地戀”

陳才宣和陸彩英的家在上海嘉定區安亭鎮，夫妻倆一生勤儉，家里幾乎沒什么貴重物品。有一只陳舊的箱子，他們視若珍寶，這里面藏著什么？原來，里面是971封信，妻子寄給丈夫339封，丈夫寄給妻子632封。翻開發黃的信紙，沉甸甸的歲月，彈指一揮間，全是滿滿的回憶。

1949年11月，當時在重慶一所大學讀大二的陳才宣入伍參軍。他淳樸踏實，做事勤快，沒多久隨部隊遠赴朝鮮，參加抗美援朝戰爭，在著名的上甘嶺戰役中榮立三等功。之后，陳才宣在部隊從事政工工作，主要負責宣傳。

1962年，出生于上海的陸彩英在上海第一醫學院護理專業就讀。這年8月的暑假，她和家人到杭州西湖游玩，聽到部隊征兵的通知，從小就有綠色軍營夢的陸彩英二話不說，立馬回上海參了軍。

陳才宣在江蘇淮安市漣水縣的解放軍第12軍34師工作，陸彩英在當時的江蘇淮安市淮陰縣的部隊醫院當護士。1963年，已33歲的陳才宣還沒找到對象，戰友們都替他著急。有戰友打趣說：“咱們的陳干部見到女孩，還沒說話，臉就紅了，還怎么談戀愛啊。”陳才宣也為此苦惱，有戰友提議：“讓你自己去認識女孩，恐怕有難度，還是大家幫著介紹介紹吧。”

1963年夏天，陳才宣的戰友小江因肝炎住院，陸彩英剛好是他的責任護士。交談中，小江得知陸彩英還沒對象，便熱心介紹：“我有個戰友，老家在四川，人很好，你們要不要見一面？”陸彩英沒吭聲，含羞地笑了笑。

小江托戰友小謝把陸彩英的情況告訴了陳才宣。1個多星期后，陳才宣到淮陰辦事，順便探望小江。到醫院門口，他又熱又緊張，滿頭大汗，于是想了個辦法，用大口罩遮住大半張臉，這樣感覺“自在”些。

“你戴個口罩干嘛，只剩下兩只眼睛了。”小江看到陳才宣的樣子，又好氣又好笑，陳才宣卻不肯摘下口罩。這時，陸彩英進來了，小江使了個眼色，陳才宣立馬領會：“陸彩英同志，你好。”病房里突然出現一個“大口罩”，陸彩英覺得有些怪異。見對方沒反應，陳才宣慌張地敬了個軍禮。小江趕緊介紹，陸彩英聽完，“撲哧”一聲笑了：“你好。”

陳才宣更加害羞，臉紅到了脖子根，暗自慶幸戴了口罩。“你不熱嗎？”相比之下，陸彩英顯得大方多了。陳才宣支支吾吾地說：“看病人，不是要注意衛生嗎？"陸彩英笑了，轉身離開了病房。

短短十多分鐘的見面，陸彩英美麗動人的身影，在陳才宣腦海里留下深刻印象。回到部隊，他茶飯不思，有知情的戰友看出他的心思，對他說：“喜歡人家就要主動點嘛，你不抓緊，機會一不留神就沒了。”陳才宣覺得有道理，拿出紙筆給陸彩英寫了第一封信：“陸彩英同志，我懷著崇敬的心情認識了你。從小江和小謝的描述中，我得知你對待工作認真負責，態度熱情。我希望在我們認識的過程中，本著一個共產黨員和共青團員所應有的品質和道德來慎重地對待個人問題……”

陳才宣不敢多寫，他還摸不清姑娘的心思，怕引起對方反感。他簡單介紹了自己的情況，還鄭重地附上了自己的照片和雷鋒的照片。

家書抵萬金的崢嶸歲月

陸彩英收到這封信，讀了好幾遍“個人簡介”，心里比較滿意，但因工作忙，她沒及時回信。四五天后，陸彩英收到第二封信，開頭的稱呼已從“陸彩英”變成“彩英”，字里行間流露著恰到好處的思慕之情。陸彩英滿懷欣喜，提筆回信：“我們可以交往一下。”

收到陸彩英的信，陳才宣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和戰友們分享。大家鼓勵他再接再厲，“用文字去打動她的心，是個好辦法，總比你面對姑娘時說話結結巴巴的好。”

之后，陳才宣一有空就給陸彩英寫信。隨后，陸彩英跟著部隊醫院先后轉戰杭州、合肥等地，兩人仍保持著通信。

1964年初夏的一天，陳才宣終于等到機會，來到杭州。正直中午下班時間，陳才宣老遠就從醫院門口的人群中認出陸彩英，迎上前去。雖然這只是第二次見面，但有了這么多信作“鋪墊”，兩人一點也不生分，有說有笑，猶如每天見面的小情侶一般。

兩次見面，情定終身。1964年7月30日，陳才宣莊嚴地提起筆，向陸彩英發出一封求婚信：“彩英同志，我認為再也沒有必要等待更多的時間了，我完全相信你，只要你不拒絕，我就真誠地愛你，把你當作最親密的人！希望我們能很快建立起幸福的家庭。”

小小的信件，承載著陳才宣對幸福的滿滿期盼，飛向陸彩英。令他驚喜的是，他等來的不是對方的回信，而是一個電話。

讀完信的陸彩英，心情激動，已然等不及回信，飛奔到醫院傳達室，撥通對方的辦公室電話：“陳才宣同志，我答應你的提議。”

結婚的所有事宜，兩人都是在信中商量的，他們決定不辦婚禮，不擺酒席，一切從簡。1964年國慶節，陳才宣和陸彩英利用短暫的假期領取了結婚證，帶著兩家人游西湖。回憶往事，陸彩英笑著對陳才宣說：“當初咱們這也算是‘旅行結婚，夠時髦了。”

西湖的景色，陸彩英已看了很多遍，但她覺得，1964年10月的西湖是最美的，因為陳才宣牽著她的手，慢慢地走在家人們身后，憧憬著未來的生活。在西湖邊拍照時，在眾人的注視下，陳才宣不好意思太靠近陸彩英，手卻悄悄搭在對方腰上。“咔嚓”一聲，這對臉上帶著小尷尬和小幸福的小夫妻，拍下了唯一一張結婚照。

照片還沒洗出來，陳才宣就接到命令，匆匆回了部隊。陸彩英把照片洗出來寄給陳才宣，陳才宣把這張三寸黑白照壓在枕頭底下，入睡前要看上好幾遍。

每年只有一次探親機會，陳才宣和陸彩英雖然結婚了，但很長一段時間還是以書信的方式“見面”。陳才宣隨部隊執行任務，行蹤不定，陸彩英的醫院位置相對固定些，最遠時，兩人相距五六百公里，最近時，他們只相距30公里。

一個盛夏的午后，得知陳才宣離自己不遠，陸彩英鼓起勇氣向醫院請假，輾轉來到陳才宣的部隊駐扎地。

看到妻子，陳才宣又驚又喜。陸彩英來不及喝口水，忙著給丈夫洗衣服，打掃衛生。陳才宣心疼妻子，她只請了半天假，時間大多耗費在路上，兩人相處不過短短1個小時。臨別時，他跑到營房外，給妻子買了一袋水果，“帶著，路上吃。”“你不用擔心我，工作第一位，不要辜負部隊對你的期望。”依依惜別，陸彩英再三叮囑。

“英，見到你，我很驚喜，也很意外，更多的是感激，我期盼著和你再見面……”匆匆見面后的第二天，陸彩英就收到了丈夫的信。結婚后，信中的稱呼由“彩英”變成了“英”，陸彩英很喜歡這個稱呼。

各自珍藏的情書

1965年初，陸彩英懷孕了。陳才宣得知消息，激動萬分，洋洋灑灑寫了很長一封信，叮囑妻子要照顧好自己和孩子，他還寫了不少向已為人父的戰友討教來的“育兒經”。

陸彩英孕期反應很大，經常嘔吐，她堅持一邊上班，一邊照顧自己。懷孕10月，陳才宣匆匆來探望妻子不過兩三次。那段時間，他總覺得白紙黑字無法表達自己滿滿的愧疚，好幾次落筆，筆尖戳破了信紙，他恨不得把自己折疊成小小的信紙，塞進信封，“寄”到妻子身邊。陸彩英理解丈夫，在信中報喜不報憂，還安慰他要以工作為重，不要有思想負擔。

那年冬天，陸彩英生產時，陳才宣沒辦法陪伴在她身邊。艱難的生產過程，陸彩英沒有對丈夫說，產后的第一封信，她只是簡單地寫了幾行字：“是個女兒，你想想給孩子取個什么名字吧。”

“中華兒女多奇志，不愛紅妝愛武裝。那么就叫‘奇志吧。”陸彩英很快收到丈夫回信。她抱著女兒，激動的淚水在眼里打轉。

女兒滿月時，陸彩英寄了一張照片給陳才宣，這是父女倆“第一次見面”。他還來不及表達喜悅之情，通信因為種種原因斷了。兩人寫給彼此的信，猶如石沉大海。

終于，一年多后，陸彩英又收到了丈夫的信，這封信是丈夫3個多月前寄出的。“英，你好嗎？女兒好嗎？很久沒有你們的消息了，我很擔心你們。你獨自帶著孩子，該有多辛苦啊……”

陸彩英讀了一遍又一遍，淚如泉涌，對丈夫的思念和牽掛，帶孩子的艱辛與苦楚，頃刻間全部消散，腦海里只有一個信念：你若安好，我便安好。

后來，陸彩英生下兒子陳炯。陳才宣將內心的興奮全部化為筆尖的墨香：“最親愛的英：聽說你已經于3月18日下午4點鐘生了一個男孩，我非常高興，你一定也很高興。”

在兩個孩子眼里，收到信，就如同“見”到父親。隨著孩子們漸漸長大，他們對父親的感情，從了解，到理解，再到崇拜，而陳才宣也通過書信，表達著濃濃的父愛。

一年一次的探親，是兩個孩子最開心的時候。陳才宣一進門，行李還沒來得及放下，兩個小家伙就會沖上去，左一個右一個，“掛”在父親身上，很是親昵。

1975年，陸彩英從部隊轉業，接受組織安排，到上海嘉定區安亭鎮的一家汽車發動機廠當醫生。兩年后，陳才宣轉業，他向組織提出：“彩英在哪里，我和兩個孩子就去哪里。”這是他唯一一次向組織提要求。經過多方努力，陳才宣被安排到安亭鎮師范學校任黨總支書記。1978年的“五一”勞動節，這個家庭終于團聚，而長達15年的通信史，也畫上圓滿句號。

相依相伴數十載，這對親密無間的夫妻之間竟有一個“秘密”：他們誰也沒提起這么多封信的去向，其實都被他們珍藏了起來。

2007年的一天，陸彩英回到家看到臥室地上全是信，心里一驚：“難道被老頭子發現了？”她撿起來一看，居然都是自己當年寫的信。陳才宣抬起頭：“我在整理以前的東西。”“我也有很多信。”陸彩英當即從床底下拖出一個箱子，里面整齊擺放著這么多年陳才宣寫的669封信。“你可藏得真好。”異口同聲的一句話，讓這對老夫妻相視而笑。這天，兩人肩并肩坐在一堆信邊，一封封地看，一句句地讀，仿佛回到過去……

陳才宣離休后，夫妻倆一起學習太極拳、太極劍、太極扇和太極刀等，還毫無保留地教給老伙伴們。同時，陳才宣出任安亭百姓宣講團團長一職，宣講黨的方針政策以及改革開放以來的巨大變化。

2019年1月，“改革開放四十周年上海家庭文化展”上，陳才宣和陸彩英的971封情書成為焦點。人們在贊嘆之余，也對這份歷經歲月洗禮的珍貴愛情肅然起敬。2019年2月，陳才宣和陸彩英夫妻榮登“中國好人榜”。親情與愛情相融的故事，還在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