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程煒
一、虛擬財產的基本界定
虛擬財產一般是指以網絡虛擬空間為存在基礎,以電磁數據為表現形式的具有可流動性、有用性的財物。作為一種只存在于信息世界的無體物,虛擬財產有別于作為有體物的現實財產,具有財產性、虛擬性、多樣性等典型特征。
財產性,是指虛擬財產具有真實存在的財產價值,可以與現實貨幣進行交換。如大多數游戲中存在的Q幣等虛擬貨幣,均由運營商明確定價,用戶直接通過支付現實貨幣,以網絡充值的方式進行兌換獲得。虛擬道具、裝備等物品,在相應的用戶交易市場上也可以進行售賣,價格受市場和不同用戶以及不同時期的需求而調整。
虛擬性,是指虛擬財產無法離開網絡空間而單獨存在。虛擬財產的本質是電磁數據,因而運營商可以在后臺通過對數據的修改,肆意更改用戶的虛擬財產數量和品質,必要時還可采取封停用戶賬號,讓用戶無法再使用其賬號。運營商提供的服務并不是完美無缺的。這會導致某些玩家無意或惡意地發現電腦程序缺陷,這種缺陷往往會讓用戶通過非正常途徑竊取得到虛擬財產。
多樣性,是指虛擬財產具有虛擬貨幣類、虛擬賬號類、虛擬物品類等多種表現形態。其中,虛擬貨幣類,以游戲貨幣為典型代表。虛擬貨幣大多通過用戶使用現實貨幣充值或花費時間、精力游玩所得。由于具有明確的數字,虛擬貨幣與現實貨幣聯系相對緊密,其價值也易于被人理解。虛擬賬號類,以QQ賬號為典型代表。用戶在享受運營商提供的服務時都必須注冊一個虛擬賬號,在虛擬世界中,用戶以賬號代表自己,進行游戲、通信等活動。虛擬物品類,以網絡游戲的武器、裝備為典型代表。這類物品除了部分可由現實貨幣直接購買,大多數都需要用戶付出時間、體力、腦力,經過長時間的游玩,完成游戲中設置的情節方可獲得。
二、虛擬財產侵權賠償的實踐檢視
《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總則》第127條規定:“法律對數據、網絡虛擬財產的保護有規定的,依照其規定。”該規定標志著虛擬財產已經明確被納入法律保護范圍,與現實財產一樣平等受到法律保護。雖然法律會給予受害人相應的救濟,但在司法實踐中,多數侵犯私人虛擬財產的案件中,僅支持由運營商對損失的虛擬財產或數據進行恢復,而對受害人提出的現實貨幣的賠償不予支持。如2006年,韓某訴上海盛大網絡發展有限公司案,韓某在被告經營的網站上注冊成為其客戶,履行了支付服務費的義務,后又購買“盛大密寶”以保護其賬戶,但虛擬財產在韓某沒有過失的情況下仍然被盜。韓某要求被告賠償50000元。法院認為無相關依據對該部分虛擬財產的價值予以核算,僅支持被告對該部分電子數據予以恢復,不支持原告要求的現實貨幣賠償。
又如李某訴北極冰公司案,原告發現游戲內裝備丟失,經查證是其他玩家利用非法手段盜竊。原告多次向被告提出要求恢復裝備,并懲處盜竊者,但被告拒絕,且招致被告凍結其賬號,限制原告賬號游玩,因此訴至法院。被告要求恢復其丟失的虛擬裝備,無法恢復的按市價賠償,并以“在玩游戲兩年的時間里,付出了大量的精力和感情”為由,要求賠償精神損失費。法院僅支持了其要求的被告恢復其損失虛擬物品和被告承擔證人出庭費用,對精神損失費和其余要求則認為依據不足,予以駁回。在司法實踐中,類似上述案例往往只是以恢復損失電子數據的方式進行救濟。
在現實情況下,遇到運營商的侵權行為后,大多數用戶作為受害者都不認為自己可以通過法律途徑尋求救濟,或是覺得為了一些虛擬財產就進入訴訟程序太過繁瑣,或是認為取證過于困難,或是認為接受服務前簽署的《用戶協議》賦予了運營商行使這些侵權行為的權力。因而真正提起民事訴訟的,往往是因為涉及虛擬財產的價值較大,或是受害人對虛擬財產投入了大量的精力和時間。這種大多數受害者不敢或不愿通過法律途徑尋求解決的情況,無疑是對運營商侵權行為的一種變相縱容。
《用戶協議》作為所有用戶在接受運營商提供的服務之前都必須簽署的一種電子形式的合同,卻往往帶有“霸王條款”的可能。作為一種格式合同,運營商要求用戶只有在簽署之后才能接受服務,但這些格式合同大多冗長繁瑣,作為電子形式的合同,其也沒有有效地提醒用戶特別應該注意的有關權利義務的部分。根據統計數據顯示,僅僅只有4%的用戶真正完整閱讀過該協議,絕大多數的用戶都是在沒有閱讀、沒有理解的狀況下就接受了該協議,因而在用戶權利受到侵害,與運營商協商賠償時,這些《用戶協議》就成了運營商的護身符,也往往成為雙方協商過程中運營商的“殺手锏”,這對用戶而言是顯失公平的。
運營商作為虛擬服務的提供者,用戶持有的虛擬財產都存在于其服務器上,其可以單方面、任意地修改用戶持有的虛擬財產,而用戶必須通過協商或法律途徑才能再次從運營商手中獲得這些虛擬財產的使用權,而由于用戶的使用數據也保存在服務器上,即舉證時的證據也被運營商單方面掌控,因而運營商在雙方關系中天然占據了絕對優勢地位。
以凍結玩家賬號為例,運營商為防止用戶惡意利用漏洞或使用外掛等非法手段破壞正常游戲環境,往往會在《用戶協議》中為自己保留隨時封停“破壞游戲秩序”的用戶賬號的權力。但受限于技術原因,對于這些非法手段的查處非常困難,為維護游戲秩序,大多數運營商都會采取“寧殺錯,不放過”的態度,對疑似賬號進行大面積的封停。誠然,這種方式可以相對有效地維護游戲環境,但其中也有大量虛擬財產受到侵害的用戶,他們在遭到侵權后,在與運營商的協商過程中往往遭遇舉證困難問題,許多用戶傾注大量時間精力的賬號就被運營商以這種方式封停,這種直接剝奪用戶財產物權的行為是明顯的侵權。與之相類比,同樣是非法剝奪用戶物權的搶劫、詐騙現實財產等行為,法律有明確完整的規定和救濟,但對于虛擬財產,不僅法律的救濟非常困難,用戶和運營商也不覺得這是一種嚴重的侵權,因而導致類似的侵權行為大量存在,而受害人卻無法獲得保護。
如果法院僅支持恢復受損害的虛擬數據,而駁回受害人要求的現實貨幣的賠償,在事實上,除了訴訟費、證人出庭費用等附加費用之外,運營商沒有受到其他損失。對現實財產侵權賠償中對被侵害的財產恢復,侵權人本身要付出與受侵害財產相對應的現實貨幣,這種賠償在補償受害人損失的同時,也對侵權人做出了懲罰。但運營商在恢復受侵害的虛擬財產時,只需更改后臺數據即可,不需付出任何現實貨幣。這直接導致對侵權人的懲罰機制沒有很好地發揮其應有的效果。這對運營商的侵權行為在事實上是一種縱容,如果這種侵犯虛擬財產的侵權行為無法通過現實貨幣上的懲罰,那無疑會讓運營商有恃無恐,即就算造成了侵權,也只有極少部分用戶會依靠法律進行維權,即使這些用戶中的一部分勝訴,作為運營商也不用支付現實貨幣的賠償,只要修改后臺數據,最多支付一些虛擬物品進行補償和安撫即可。這顯然與法律制止、威懾侵權行為的初衷相違背。為了保證這種懲罰侵權行為的機制起效,法院應該要求類似案件中侵權的運營商進行適當的現實貨幣的賠償。
三、虛擬財產侵權賠償的標準建構
虛擬財產損害賠償,需要合理的價值認定為其構建賠償標準、奠定賠償基礎。對虛擬財產的價值認定,當前主要有以下三種觀點。一是運營商標價說。目前在實踐判例中有些法官采取的是根據運營商售賣有明碼標價的虛擬物品時標定的價格來計算其價值。這種方法固然簡單易行,但存在明顯弊端,即忽視了虛擬財產的虛擬性。此種觀點忽略了虛擬財產具有虛擬性的特點,不同于現實財產,它的數額可以無限增殖,也可以憑空抹除,如果僅考慮運營商的標價是顯失公平的。
二是市場定價說。該觀點認為可以通過固定的用戶群體之間形成的交易市場上的價格來為虛擬財產定價。這種方式有明顯的進步性,因為同類服務的用戶往往是最熟悉某種虛擬財產應有的價位的人,也許在外人眼中看來一文不值的某件裝備,游戲玩家們愿意花極高的價格購入,這是因為這些裝備往往具有附加的、只有游戲玩家才明白的價值,如擁有令人艷羨的裝備后內心的滿足感等。如果對虛擬財產進行價值認定時不考慮這些附加的價值,顯然是不合適的。但這種方式也有一定的弊端,它強調了群體的看法,忽略了個人的意志。有許多人雖然也付出了大量的時間和精力,但由于運氣、觀念、運行機制等不同的原因,他們并沒能獲得所謂稀有的物品,只擁有某個雖使用時間很長但市價并不高的賬號等虛擬財產。或是某個賬號、物品對他們有特殊意義。如果忽視這些人對某個賬號、角色投入的心血和已形成的強烈代入感,會令受害人利益受到損失。
三是綜合定價說。即綜合考慮用戶線下交易市場價格和玩家為獲得虛擬財產付出的勞動和時間,以確定虛擬財產的數額。這種認定方法相對科學,以交易市場均價為基準,綜合考慮玩家付出的勞動和時間,在均價上下一定數額內浮動。但顯然玩家付出的勞動和時間具有相當的主觀性,如果過于放任受害者對虛擬財產價值認定的主觀性,極有可能導致賠償數額過高,從而不利于矛盾的解決。同時,對于損失的虛擬財產,運營商可以為受害人進行恢復,這無疑會大大減少受害人受到的損失。
綜合以上學說,相對可行的價值認定方式應著重考慮兩個方面。一方面,對于主要侵害運營商利益的行為,如非正常地大量復制虛擬財產,應該以運營商自定價格為基準,在考慮到運營商可以通過凍結賬號、直接消除非正常虛擬財產等方式制止損失的前提下,對虛擬財產進行定價。另一方面,對于主要侵害用戶,即私人虛擬財產的行為,如偷竊、銷毀他人虛擬財產,則應參照虛擬財產在該用戶群體的交易市場上的均價,由法官行使自由裁量權,在充分了解受害人為獲得損失的虛擬財產所付出的勞動和時間后,對虛擬財產的價值進行認定。這種方案要求法官充分理解受害人的訴求,同時考慮到法院可以要求運營商通過修改后臺數據,為受害人恢復被侵害的虛擬財產,從而最大限度地減少其損失這一客觀事實,再對虛擬財產進行定價。由此,方可建構相對合理的虛擬財產侵權賠償標準。
作者單位:西北大學法學院
責任編輯:劉小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