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掌

林子（新加坡）

浩然派發(fā)完最后一張喜帖，將未婚妻月蟬送返娘家，回到自己的住所時，瞥見放置在窗口邊沿的仙人掌，不知何時已被大風吹落，干瘠的莖葉整片地折斷了，還砸裂了花盆的一角，碎片墜落滿地。浩然慌忙找來黏紙、膠布、鏟子、鋼絲，修補了老半天，才勉強將植物與器皿復原，放回原處。完事后才覺得自己的行徑毫無意義，不禁啞然失笑。

即將搬遷了，月蟬為他收拾房子時，不止一次對他說：“這棵仙人掌半死不活的，早該丟棄了！”

浩然總是報以一個苦笑，點點頭，不置可否。

盆栽是浩然臨出國前，與前女友秋云一同去買的，小巧玲瓏。巴掌大的莖片長滿了刺，卻是那么的嬌柔可人，富于靈性。植物和人，都曾經是他的最愛。一年的碩士課程，說長不長，說短不短，這仙人掌他帶在身邊，朝夕相伴，不知為他排解了多少相思之苦，給了他多少克服困難的勇氣。

發(fā)現秋云變心，是在學成歸來那天。在機場不見她的蹤影，已預感事有蹊蹺。到她家方從伯母口中證實她已移情別戀——

嫁給了她的上司，一位擁有博士學位的外籍工程師。新婚三月，正準備跟隨夫婿回返祖籍國。

怪不得留學的后半年，她音訊稀疏，電話通訊總是倉促結束，說是工作忙、身體累，原來全是找借口！從中學時代他們就要好了，花了整整十年建立起來的感情，竟然經不起一年離別的考驗，浩然實在很不甘心！

秋云臨別前，約了浩然在公園會面，向他道歉。浩然一見面就給了她一記狠狠的耳光！發(fā)泄心頭之恨。啊！遺留在她粉臉上那五個紅通通的指印，何時才消褪？為此，浩然一直深感內疚和后悔。兩人的戀情，從中學、初院、大學到負笈國外，由始至終優(yōu)美得宛如一首天籟，旋律驟然休止時，為何要在結尾處譜上一個丑陋的音符呢？

然而情已逝，伊人已離他遠去，撇下他獨自守著這裝滿回憶的房子。仙人掌擱置在窗前，不論清晨或夜晚，他總會不經意地給它澆水、施肥、除害、玩賞一番。過于殷勤的照料，已使得這棵植物不甚負荷，漸漸地枯萎，正茍延殘喘。恰似逗留在心底深處的愛與恨，早該斷絕了，卻依然若隱若現。

創(chuàng)傷痊愈后他不再奢望愛情，卻不能沒有婚姻。倘若愛情是生命中一個美麗的幻夢，盡管夢中有著太多太多情感的激蕩，夢醒后的世界，卻一切如常。結婚是實際的需要，好讓現實生活中有個可以相互依靠的伙伴，像例常公事般，平凡而踏實。為了結婚，他毅然地走進了婚姻介紹所，結識了月蟬。

一天，月蟬興高采烈地來到住所，揚了揚手中的盆栽說：“瞧！我給你買了一盆新的仙人掌，肥肥壯壯，你一定喜歡！”

“是嗎？很好看啊！” 浩然漫不經心地回答。

“你那摔壞了的仙人掌，就留在這兒，別搬過去新家了。”月蟬邊說邊把貼滿膠紙的盆栽移到屋外。

浩然若有所悟，思索了半天，才對她說：“還是一齊帶走吧！它這么小，不妨礙地方的。”

殘缺不全的仙人掌，放置在新家的窗前，奇跡般存活了下來，繼續(xù)陪伴他做了一個又一個的夢。